萧南山似有所感,抬眸向门边望去。

    两人目光交汇,一个平静无波,一个却已掀起万丈狂澜。

    “中州崔家,崔梦鱼。”成江耳语道。

    崔梦鱼蹙眉,一时不知该不该点破对方身份。

    两人之间的暗流惊动了本要去二楼的两人,崔馨月回头,正要开口,便听与自家兄长对视的陌生公子冷声道:“二楼都是女眷,公子还是留在这为好。”

    崔梦鱼深深看他一眼,这才收回目光,对崔馨月和煦道:“我在这等你。”

    盛锦水领着崔馨月上了二楼,木梯尽头是一层桃粉纱帘,帘上绣着桃花瓣,帘底坠着流苏。

    隔着纱帘,帘内或站或坐的身影如梦似幻,看不真切。

    盛锦水上前,随手拿起挂在门边的木勾,勾起纱帘。

    香风阵阵,女子黄莺般悦耳动听的交谈声在帘内响起。

    “崔姐姐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笑声渐消,两三个与她交好的闺秀上前攀谈。

    盛锦水识趣地后退一步,将空间让给她们。

    崔馨月分心听好友说起近日发生的稀奇事,余光则打量起不大的二楼。

    临窗一张矮榻,榻上放着几个软垫,依旧是桃粉色,上绣桃花花瓣。

    有几位小姐扭身坐在榻上,将窗打开,摇着团扇,迎着春风看河上风景。

    一叶扁舟划过,荡开的涟漪停在两岸垂落下来的柳叶上。

    香风阵阵,风景宜人。

    崔馨月被簇拥着在另一侧坐下,手边一张长桌,桌上摆着各式点心,其中就有她近日尤为喜爱的酥油鲍螺。

    只是来不及品尝一口,她面前便有个眉目清冷的女子向自己行礼。

    春绿向坐在身前的小姐们行礼后坐下,随即洗净双手,焚香煮茶。

    香是熟悉的东阁藏春,青烟飘飘,似有若无的清苦味沁人心脾,随之细嗅,数种熟悉的花香交织,仿若百花盛开。

    “这香不错,叫什么名?”坐在崔馨月身侧的林妙言问道。

    “回小姐,此香唤作东阁藏春。”为人答疑解惑时春绿也没闲着,取出茶具。

    温壶、投茶、浸泡、刮沫、搓茶、摇香、出海。

    春绿十指纤细,指尖虽有往日操劳留下的薄茧,却并不粗糙。

    十指翻飞,犹如振翅的蝴蝶,在青烟茶香中翩翩起舞。

    “请喝茶。”犹冒着热气的清茶被双手奉上。

    崔馨月品了一口,蓦地愣住,这茶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喝到的。

    她想追问,可看着周遭谈笑的小姐们终是压下了心底疑惑。

    茶叶还是萧南山送来的那些,盛锦水虽不十分懂,但好茶叶就是如此,即便什么都不懂,也能从香味、滋味上分辨一二。

    赏香品茶,与其说盛锦水是在开门做生意,倒不如说是办了一场让小姐们尽情叙旧的雅集。

    在崔馨月眼里,或许不能与中州相比,但对被拘在清泉县里的闺秀而言,已是十足的新奇有趣。

    吉时已到,盛锦水回到一楼。

    隔壁六福举着火折子,只等她一声令下,鞭炮阵阵,惹得路人捂紧耳朵。

    方才进铺子的小姐公子他们都瞧见了,个个光彩照人,出身不凡。

    本只有七分的好奇变成了十分,也不舍得走了,就等着吉时到揭招牌。

    鞭炮声里,盛锦水一手扯下红布,只见宽大的招牌上赫然写着佩芷轩。

    芷是香草,佩香草于身,倒也合适。

    成江捂着耳朵,小心偷瞄面色苍白的萧南山。

    平日公子可是最讨厌这般喧闹的场合,今日竟然愿意前来,还表现得耐心十足,真是稀奇。

    心里虽好奇,他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在点燃鞭炮时往前边站了一些,好挡住乱飞的纸屑。

    同样觉得稀奇的还有崔梦鱼,只是对方没有和自己相认的意思,他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被所有人好奇着的萧南山却只是冷着脸,淡淡扫了眼招牌上的字迹。

    佩芷轩三字遒劲有力,柔美不足,而稍显刚毅,显然出自男子之手。

    成江见他一直盯着招牌,小声问怀人,“公子怎么一直看着招牌,这字写得还算不错,可比公子的差远了,远不到让人侧目的地步吧。”

    怀人无力看他,“别揣度公子的心思。”

    想起之前的教训,成江缩回脑袋,乖乖闭嘴。

    鞭炮声停,还在观望的路人立时涌了进来。

    只稍站了一会儿,萧南山就将成江留下,让怀人同自己回到了马车上。

    崔梦鱼心中惊奇,视线不断在他与盛锦水之间逡巡。

    盛锦水铺子里卖的东西不多,一楼卖的是款式简单的绒花和调制好的香丸、胭脂。

    寻常客人不似二楼的小姐们出手大方,未必舍得花大价钱买用各种珍贵香料调制的熏香。

    计算成本后,盛锦水找了几种没那么名贵的香料制香。

    其中就有用甘蔗、荔枝、香橙、梨制成的四弃香。

    香粉调和做成香丸,比起熏香,气味清淡却更为持久,适合随身佩戴。

    今日开张,盛锦水只做了两种香丸,讲究的买家会再买只香囊,没那么讲究的就直接用油纸包着香丸。

    因是开张,一颗香丸二十文,定价比平日低些。

    有看热闹的询问了价钱却不舍得买,只能遗憾地瞧上一眼,心生羡慕地将目光落在窗边木梯上。

    不过二十文对大多数住在镇上的人家来说不算高价,虽只有一颗香丸,但佩戴在身上就能闻到清幽香气,叫许多女子即使心疼也要咬牙买上一颗。

    高价劝退了些凑热闹的人,留下的都是真心想买的。

    有囊中羞涩的买上一两颗,就有手头宽裕的买上十多颗。

    盛锦水准备了足足五百颗香丸,眨眼便卖了个干净。

    除香丸外,她还准备了二十余支绒花簪,都是清丽可爱的样式。

    小姐们楼上叙旧,陪着来的丫鬟们得了恩典,也能在铺子里瞧瞧热闹。

    见绒花香丸不错,都给自己买了些,便连向来内敛的暮婵也凑了个热闹,选了两样。

    不过香丸绒花只是小头,真正的大主顾还是二楼的小姐们。

    留下成江和寸心,盛锦水起身去了二楼,一见她回来,崔馨月便抛下身边殷勤的小姐们,将她招到身前。

    “这茶甚好,我想带些给兄长尝尝,是在哪买的?”

    盛锦水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如实道:“回小姐,这茶是友人所赠。”

    崔馨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歇了追问的心思,笑道:“你今日请了这么多人过来,却只让我们品香赏景,还没说卖的是什么呢?”

    等的就是这句,在旁伺候的春绿极有眼色。

    不等盛锦水吩咐,就捧着几本小册子上前。

    崔馨月接过册子翻开,册子用的是洒金纸,上边的字迹她认得,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应和请柬出自同一人之手。

    再细看内容,她翻开的这页写的正是东阁藏春香。

    除香名外,同页上还注明了香的用料,以及香气的简单描述。

    “你还真是大方,连香方都写上了。”崔馨月感叹。

    “有香方但没写用料多少,若是有人能学去也是他的本事。”对此盛锦水倒是不怎么在意。

    崔馨月抬眸看她一眼,心想她果然如自己所认为的大气。

    “佩芷轩按四时变化准备了多种熏香,小姐们若有需要可提前遣人来定。”盛锦水解释,“若有要求也可尽管提,小店定会为各位小姐配出独属于您的,独一无二的熏香。”

    香料名贵,小本经营不卖现货,反倒现配,还可根据需求定制。

    这对佩芷轩来说既能节省成本也能招揽生意,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崔馨月觉得新奇,更是被独一无二说的心动。

    她也不质疑,只道:“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不论是梅花香还是藏春香都调的很好。”

    崔馨月沉吟,点了其中一页,“春日桃花盛开,南朝遗梦这香应景,我要上一些。”

    有了崔馨月起头,其他几位小姐纷纷开口。

    她们未必真的喜欢熏香,只不过看在崔馨月的面上都会选上一款。

    盛锦水应下后不忘拿出纸笔细细记下要求,叫她们又多期待了几分。

    品茗赏景,直到崔梦鱼催促,崔馨月才不舍离开。

    崔馨月一走,其他几位小姐也没马上离开,反倒向盛锦水打听起了糕点。

    崔馨月的桃花盒她们都随请柬收到过,可惜还不知道是哪家老字号的。

    “是家新开的铺子,叫作酥月斋,就在全坊巷。”

    盛锦水回完,她们又津津乐道了许久,才相继离开。

    毕竟是花朝节,小姐们不可能将时间都耗在她这家小店,不过这里要是能成为她们偶尔会想起的地方,那盛锦水的生意就好做了。

    两个时辰后,铺子里的客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盛锦水关上门开始算起今日的账。

    五百颗香丸,一颗二十文,就是十两银子。

    香囊是从张老板那拿的现货,一只香囊赚一文钱,卖出了九十个,也就是九十文。

    绒花也都卖完,赚了十两。

    还有胭脂等物,所有东西刨除利润就赚了近二十两,还不包括各家小姐的定金。

    春绿看她算盘打得噼里啪啦香,一会儿功夫就算出了总账。

    一天二十两的纯利放在哪家铺子都足够东家高兴许久。

    盛锦水自然也是。

    不过等算出小姐们付的定金后,二十两反倒成了蝇头小利,不足挂齿了。

    “姑娘,这银子都是今天赚的?”

    面对激动的春绿,盛锦水倒是宠辱不惊,“看着多,但香料价高,尤其是名贵的香料,不仅价高还无市。况且今日开张,生意自然好些。”

    清泉县到底还是太小了,她若要赚更多的钱,迟早要去州府一趟。

    铺子里正算着账,刚游玩尽兴的崔馨月也同自家兄长提起了今日买的熏香。

    等她眼里的兴奋褪去,崔梦鱼问道:“今日在铺子里,你可觉得有什么特别?”

    特别?

    崔馨月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有!铺子里的茶真是不错,我觉得比父亲爱喝的还好些。”

    崔梦鱼手一抖,比父亲的茶叶还好,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御赐之物。

    在这小小的云息镇,手里有御赐茶叶的,恐怕也只有萧大公子了。

    虽不知道两人关系,但崔梦鱼在犹豫片刻后还是慎重交待,“往后与那姓盛的老板多来往,若能交好最好。”

    “为何?”崔馨月虽然也挺喜欢盛锦水的,但被兄长这么郑重其事地叮嘱,难免多问一句。

    崔梦鱼思量片刻,还是隐瞒了萧南山的身份,只道:“日后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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