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常,因果相循。

    最终,凤君听了连华的劝,打消了取碧霄丹的念头,只是往大祭司身上输送了更多的灵力,暂时维持他的生命。

    她想,她不刻意救他,但至少不能让他带着遗憾死去。她也想,再与他多呆呆。

    暖融融的凤凰灵力自灵台灌入,流经四肢百骸,勉强护住了大祭司残破的心脉。他渐渐生凉的身体慢慢回暖。

    约莫一盏茶功夫,他幽幽转醒。

    凤君俯下身,凝眸浅笑,轻轻唤了他一声:“祗澜。”

    大祭司恍恍惚惚地偏过头,看到了那朵熟悉的凤凰花。

    烛光摇曳,凤凰花在光影下开得灿烂。

    凤君握着他的手,那温暖柔软的触感,真实得让他想要落泪。他怔怔地抬手去摸凤君的脸,也是软软的,如有实质一般。

    这个梦真好。大祭司眼中荡开层层涟漪,准备坐起身来,却发现只是微微一用力,心口就是钻心得疼,疼得他完全使不上力,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人再次无力地倒在床上。

    凤君察觉到他的意图,搀着他坐起来,见他仍是气息不稳的样子,便又输了些灵力给他。

    那暖融融的灵力进入身体的刹那,大祭司愣了。

    不是梦?

    大祭司背靠着床沿,缓缓抬头去看凤君。

    两厢对视。

    惊讶、喜悦,又带着几分怯意。大祭司薄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但那些话在喉咙处转了几圈,又被咽了回去。

    他现在都觉得,这不像是真的。他忐忑地伸出手去勾凤君的衣裳,轻薄红纱衣,金丝滚细边,确实是凤君一直穿在身上的那件红衣。

    凤君抓住他的手:“我回来了。是真的。”

    她的手,纤白柔软,而他的手,却是枯瘦如白骨,极是可怖。

    大祭司目光一颤,慌张地抽回了自己手。

    凤君愣了愣。就见大祭司迅速放下了床帏,将两人阻隔了起来。

    蜡烛哔哔作响。

    凤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大祭司是不敢让她看到他枯槁颓败的模样。

    “你全身上下,我都看过了。”

    床帏的那一头沉默着。

    凤君伸手勾起床帏一角,大祭司立刻阻止了她的动作:“别动。”

    嗓音沙哑沉郁,哪里还有曾经那风淡云轻的从容。

    凤君才不管他的小情绪,霸道地拉开床帏,然后脱鞋上床,挤到了他边上。

    大祭司心下更慌了,连忙用手捂住了凤君的眼睛:“别看!”这一声,几乎带着几分哀求。

    凤君任他捂着眼睛:“我都看大半个晚上了。这会儿跟我说不看,是不是晚了?”

    大祭司心头一颤:“是不是很难看?”

    “嗯。枯瘦如骨,形如鬼魅。”凤君实话实说。

    大祭司眼中的光瞬间暗淡灰败。

    凤君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摸索着覆在她眼上的手,然后将那只冰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拿开了。

    她浅红色的眼睛柔柔看着大祭司:“百年之后,神也好,人也罢,皆是一捧黄土。皮相骨肉过眼云烟,无论你是何模样,都是我的祗澜,我的师兄,是我倾心相许之人。”

    她说着这话时,倾身吻了吻大祭司唇畔,温柔真挚。

    大祭司呼吸一滞,淡淡的凤凰花香萦绕身周,尽是她的气息。这样的场景,他肖想过许久,但真的发生了,他却不敢受之。

    大祭司眼中浮现挣扎之色,人稍稍挪开了些许。

    凤君原是想轻轻吻一下,但见他因自卑而生怯的神色,索性勾住他脑袋,继续攻城掠地。

    “幽篁,别……”

    大祭司喘息着躲避,然而,他身上使不上劲,没法推开凤君,只能任由她予取予夺。直到大祭司不再反抗,凤君才慢慢放开他。她捧着大祭司的脸,强迫他看着她:“祗澜,我不是云,你也不是泥,你可以奢求。”

    大祭司睫毛颤了颤,神情似悲似喜。

    “我也没有下毒。”

    大祭司瞪大眼睛。

    “我没有下毒。”凤君重复道。

    这个真相,让大祭司有一会儿的懵。他看着凤君,好久都说不出话。

    “那这五年,你去了哪?”他不难过酒中有毒,也不难过她心心念念的是紫微帝君,他就是很在意,她为何一声不吭走了,一走就是那么久。

    “我处理了与勾陈的私事。”凤君也不隐瞒。

    提到勾陈,大祭司的眼睛又晦暗了几分:“是何私事?”他其实不喜欢刨根问底,但关于凤君的事,他就是执拗地想知道一切。

    凤君神色复杂起来:“祗澜,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个有夫之妇,你是何想法?”

    大祭司神色再度暗了下来。

    凤君笑了笑,在他脸颊边又啄了几口:“这事,是你的责任。是你不够硬气,包办了我的婚姻,把我嫁给了勾陈。”

    这事是紫微帝君干的。凤君觉得,大祭司是紫微帝君的一魂一魄,四舍五入就是紫微帝君。这锅自然要扣在他头上,她可不想一个人遭受道德的谴责。

    大祭司:“……”不够硬气和包办,是不是自相矛盾的?

    “不过,你且安心。”凤君环住他腰身,将脑袋埋进他颈窝里,“我已同勾陈说清楚了。和离书也已经给他了。”

    温香软玉在怀。

    如果问他,此时是个什么心情。大祭司本人也回答不了,他觉得这样就好,日日能见到她,日日能与她说话,她与旁人究竟有何纠葛,其实没那么重要。

    就在这时,容杞“咚咚咚”敲响殿门:“女君,王上听闻大祭司遇刺,过来探望了。”

    凤君皱了皱眉,她并不想此时被打扰,正欲回绝。大祭司开了口:“幽篁,帮我请王上过来,我有事同他交代。”

    他说的不是与容佾“商讨”,而是“交代”,他已经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了吗?凤君心下一惊,直起身子再去看他,但见他翡翠色的眼睛里已然古井无波,没有先前那么多情绪。

    大祭司微微勾了勾唇角:“帮我把他叫来。”

    他的容颜已经枯槁,很难看出这是一个笑容。凤君心里酸酸的,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来,免得大祭司神伤,所以只是故作平常的模样下了床,临走在他嘴上又亲了一口:“长话短说,本君只给你一刻钟的功夫!”

    “好。”大祭司温顺地应下。

    凤君满意地离开了紫云殿。

    待凤君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大祭司便不再掩饰,捂着胸口,蜷缩起身子。心口的疼痛曼延了整个背部,一呼一吸都好像有钝刀子在割着肉。

    他大概是要死了。也好,至少最后的时光,她在。大祭司涣散的目光看着紧闭的殿门,淡淡地笑了。

    凤君跨出紫云殿之后,神情便凝重了。去往前厅路上,她询问了容杞那些蜉蝣的后续。

    今日这场暴动,昭华宫多有死伤。大部分蜉蝣已经抓了回来,少部分通过凤君破开的结界逃出了昭华宫,其中就有那个刺客。

    听到这,凤君眉头拢起:“尽快将逃出去的那些都抓回来,严刑拷问。尤其是那个刺客,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容杞愣了愣。

    “怎么了?”凤君奇怪容杞突然的沉默。

    “女君先前对那些蜉蝣极是同情。”他没记错的话,她同大祭司还因为蜉蝣争执过。

    “本君同情妇孺,同情弱者,但不同情阴谋者。”凤君停下脚步,看着院子里仍在清理尸体和血迹的宫人们,神色更冷了,“当年端木玙他们只是一群孩童,左右不过为了自救。今日就不同了,这些蜉蝣颇有章法,显然预谋已久。对了,本君先前在千机殿倒腾的那些墨玄石还在吗?”

    “那些奇怪的黑石头吗?”容杞想了想,摇了摇头,“那些石头的话,已经不在千机殿。您当年离开之后,王上就拿走自己把玩了。他用南明离火炼化了那些石头,铸了一把黑不溜秋的剑。看上去丑丑的,取了个名字叫沧溟剑。属下后来听说赠给了长公主。”

    沧溟剑?黑不溜秋的?凤君想到刺客那柄铁剑,确实黑不溜秋,而且还坑坑洼洼,说它一句丑,也是挺贴切了。

    那刺客的剑,应该就是容佾赠给长公主的沧溟剑,这世上唯一能破除术法的剑。既是在长公主手中,那寻常人也拿不到。想来,谁也不会想到有人拿长公主的剑去行刺大祭司,就连大祭司自己都料想不到,这才疏忽之下就被一剑毁了心脉。

    今夜若非她来了,估计都没人看到刺客,也没人知道是沧溟剑杀死的大祭司。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凤君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与容杞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前厅。

    容佾等得心急,他听说昭华宫出事就赶过来了。宫里乱糟糟一片,诸宫人连他这个国主都顾不上,他就知道出了大事。方才,他也见到医官面色凝重地出来,一直摇头叹气,心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凤君的衣摆方出现在门口,容佾就迎了过去,急切地问道:“师娘,师尊如何?”

    凤君深深看了眼容佾:“他让你去他寝殿。”

    凤君脸上没有一贯的漫不经心,这让容佾的心一下跌到谷底。他脸色瞬间苍白,拔腿就向紫云殿跑。

    与容佾一同前来的,还有巫咸。见凤君目光看过来,巫咸彬彬有礼地向凤君和容杞见礼。

    方才在凉亭,凤君其实没有仔细看他。现在他向自己躬身弯腰,发冠后的白珠便滚到了额头,让凤君看了个清楚。

    一粒龙眼大小的白色海珠,与那刺客发尾的白珠一模一样。

    这巫咸果然有些问题。一样的脸,一样的珠子,除了装束完全不一样,其他看上去就像是同一个人。但他方才一直与容佾一起,不可能出现在地牢。莫不是双生子?凤君浅红色眼睛微微一眯,神色讳莫如深,心下也已有几分计较。

    她方才同容杞说掘地三尺找刺客,其实并不需要。凤君缓步走到巫咸身前,打量着他:“巫族的宗主当真是艺高人胆大,本君着实佩服。”刺杀的时候连个脸都没蒙,这人还敢顶着一张刺客的脸大摇大摆进昭华宫探虚实,是个猛人。

    “女君何出此言?”巫咸神色不动,好像真的没听懂凤君的话。

    他确实也能如此自信。因为自昭华宫出事前,他就与国主在一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可惜,遇到了凤君。凤君有时候是不讲理的。只见她眉头一挑,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人!拿下巫咸!”

    容杞有些没反应过来:“女君,你说什么?”

    凤君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容杞看了眼巫咸,轻声提醒道:“女君,这位是长公主的夫婿。”

    凤君并不在意巫咸的身份:“还未成婚,便不是。哪怕是,本君要扣的人,还没有扣不了的。”

    巫咸冷眼看着凤君,也不慌张:“女君要拿人,总该有个原由吧?我巫族虽避居世外,但在这片地方,还是说得上话的。”

    “你要理由?”凤君唇角一勾,眉眼含笑,“抱歉,并没有。你在这地方,只是说得上话。而本君在昭华宫,是一言定生死的。”

    说着这话时,凤君给了容杞一个眼神:动手,莫拆我台。

    容杞会意,虽然他看得云里雾里,但他也知道,凤君是能左右大祭司决定的。在如今这个情况下,凤君的话就是大祭司的话,容杞便依言召来了守卫。

    巫咸银灰色的眼睛划过一道阴翳。在昭华宫,他是插翅难飞。但只要跑到了国主面前,谅这些人也不敢动手。

    他心下已拟定了主意,眼见昭华宫的守卫逼近,他右脚脚后跟微微提起,准备发力。就在这时,他撞见了凤君似笑非笑的眼神。下一刻,他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缚住了,竟是动弹不得。

    他低头一看,脚下不知何时生长出一根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他山上攀爬缠绕。

    什么时候?她何时动的手?为何没有天地元气异动?巫咸惊愕极了。他自认极是敏锐,竟连对方什么时候出手都没察觉,这女人究竟是何怪物?

    其实,凤君对付巫咸这种凡人,随便动动手指就行。但她还是懒啊,能少动就少动,就在方才说话的当口,就朝巫咸脚下丢了一粒附加生长咒的植物种子。

    藤蔓一绕,巫咸心神大乱,守卫们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巫咸。

    巫咸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散发着森森冷气。此时,他身上虽还是清冷气质,但与大祭司那种淡然已经相去甚远。

    凤君料想得没错,这人是故意模仿了大祭司。

    “国主和公主定不会坐视我被扣在昭华宫。”

    凤君眨眨眼,伸手勾起巫咸鬓角一缕碎发,在他冰冷的瞪视下,拔下了一根头发。只见金红色的灵力缠绕那根碎发,飘落地上之时,化成了一个新的巫咸。

    凤君捏了一个巫咸的傀儡。

    自然,国主和长公主不可能知道,巫咸被她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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