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上的疼痛,让巫咸的替身有一会儿的清醒,但也只是一会儿,他的思绪已经不怎么清晰,既没有去奇怪怎么突然出现一个女子,也并没有意识到面具已然被人揭去,而只是一股脑想着亲近美人。见凤君一袭红衣远去,他虚浮的脚也迈了出去。

    组此酒局的大鸿胪笑咪嘻嘻地拦住他:“巫老弟,来来来,继续。”

    巫咸的替身晃了晃身子,一只手搭在大鸿胪肩上,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改日再叙。美人要紧。”

    大鸿胪哈哈笑了几声,揽过他肩:“老弟,看你是醉了。哪有什么美人,这里只有我。”

    此时,替身脑中尽是那一身红衣的美人,大鸿胪说了什么,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醉醺醺地拉着大鸿胪朝外走,而后往凤君消失的方向指了指:“红衣服的……咦?人呢?”

    楼中宾客来来往往,但未曾看到那一抹艳丽之色。

    替身迷糊了。

    大鸿胪顺势又将巫咸替身带回了酒桌,塞给他一杯酒:“定是你看错了,来!继续继续!”

    “不对。”替身摸了摸脖子,那酥酥麻麻的感觉尚在,鼻下酒的醇香中还带着几分奇异的花香,“定是有个美人的。大鸿胪,可是你将人藏起来了?”

    大鸿胪摆摆手,笑道:“若有美人,在下藏起来作甚?”

    “定是你藏起来了!快说,你将美人藏在哪了?”替身眯起银灰色眼眸,勾起一抹兴味的笑,“不说,那我便自己找。”

    这替身确实喝醉了,且醉得不清。他在大鸿胪面前已经没有半分巫咸清清冷冷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尽是一派风流公子的做派。

    大鸿胪看着眼前嚷嚷着“寻美人”的替身,陷入了沉思。他总觉得,这替身暴露得太容易了些。

    “你要寻何美人?”就在替身满屋子寻红衣美人的时候,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一道清凌凌的女声蓦然响了起来。

    大鸿胪心下一惊,转头就看到长公主抬脚迈了进来。

    长公主微服出宫,挽了普通民间女子的发髻,未戴珠钗,显得极不起眼。若是混在人群,谁也没法第一时间发现她。

    公主身后跟着同样简装的掌事宫女慕萱和两个护卫。

    “公、公主?!”大鸿胪整颗心悬了起来,慌忙见礼。

    长公主扫视一圈,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最后将视线落在醉醺醺的假巫咸身上。

    “他是何人?驸马呢?”长公主绿色眼眸渐渐转深,端肃秀雅的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大鸿胪额前冒出冷汗,低头不敢回答。

    长公主缓步走至替身面前,目光定在他那件衣裳上。

    这件衣裳,长公主比谁都清楚每一个细节。因为,这是她前几日遣女官送去给巫咸的衣服。

    为何巫咸的衣裳穿在一个陌生男子身上?长公主神色不定。

    替身醉得厉害,并没有认出眼前之人是长公主。只见他倾身在公主身周嗅了嗅:“不是方才的美人,气味不对。大鸿胪,你究竟藏了几个美人在这?”

    听到熟悉的声音,长公主瞳孔一缩,抬眸紧盯着面前醉醺醺的男子。此人身形身量与巫咸相差无几,声音也是一模一样,只是比巫咸少了几分冷漠。若是不看这张脸,她或许就会将她错认成巫咸。

    长公主毕竟曾垂帘听政二十多年,心思细腻敏感,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大鸿胪,你能否给本宫一个好的解释?”长公主目光骤然一沉,声音冷了起来。

    那替身并没有察觉到长公主散发的冷意,长臂一揽,将人带进怀里,银灰色眼睛慵懒地眯了眯:“这美人更香。”

    长公主脸色骤然阴沉。

    两个护卫察觉到公主脸色不对,立刻上前将人拉开,钳制住了喝醉的人。

    替身现下虽然头脑不清晰,但隐隐也感觉自己被制住。他不悦地挣了挣,没有挣脱,随即两眉倒竖,叱道:“你们是何人?胆敢对吾不敬!我乃东海巫族首领巫咸,长公主的夫婿!”

    长公主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护卫知道,公主不想听一个醉汉胡言乱语,当即一个手刀将人打晕。

    长公主目光一转,投向大鸿胪。她还政于国主已两年有余,积威尚在。这一眼,看得大鸿胪心惊胆颤。

    大鸿胪战战兢兢拱手一拜:“公主容禀,臣也是一头雾水。今日吾等宴请驸马,酒酣之际,错手碰到了驸马,揭下了他的面具,这才发现并非是驸马。臣也很不明白,驸马为何让别人扮作自己来赴宴。许是不好推脱,又不喜赴宴,便随意寻了个人应付应付臣等。”

    “醉了五六人,大鸿胪却清醒得紧。”长公主慢条斯理地整理被替身弄皱的衣服,语气不善,“你与驸马并不相熟,缘何宴请他?”

    “臣、臣就是心血来潮。”大鸿胪心虚应答,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敷衍。

    长公主冷笑,自是不信大鸿胪这套说辞。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女官慕萱走上前来,附在她耳边低语:“方才瞧见大祭司和幽篁女君自这里出去。”

    长公主明白了。授意大鸿胪之人,是大祭司。

    只是——避居昭华宫五年不出的大祭司怎么突然要结交巫咸?是不是又与他那不省心的师妹有关?

    念及此,长公主面色越发难看,幽绿色眸底划过诸多情绪。

    另一边,大祭司拽着凤君,并没有回隔壁,而是径直出了酒楼。

    他拉拽的力道很重,走得也很快。

    凤君完全没想到,他如今这身子骨还能使出这么大的劲道。

    “祗澜,”凤君被他拉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撞倒他,“你走慢些。”

    大祭司闻言,脚下动作一停,转身稳稳扶住凤君:“巫咸以剑术享誉天下,而此人虎口平整,并无硬茧,一看便不是使剑之人。你并不需要去扯这张面皮。”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凤君手上那张被扯下的面皮上,低沉淡然的声线里带着几分不愉快。

    凤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中的面具,不以为然:“我倒认为极有必要。若人假脸真,哪怕我们扣下了巫咸,他们也可用这个替身继续行事,而我们要揭穿也颇为费劲。但,人假脸也假,就不一样了,简单粗暴来就行。而只要他们不想被我们戳穿,那便要不遗余力来昭华宫把本尊救走,是也不是?”

    大祭司不置可否:“但也无需你亲自动手。”

    大祭司目光郁郁。想到凤君在那替身脖颈处摸索的场景,他心里就闷得慌。

    “我动手有何不妥吗?”凤君不是很明白大祭司的小情绪,将面具举到身前又看了看。

    这张面皮,轻薄清透,触手生温。于日光之下,肌理清晰可见,做工极为精细,几可以假乱真。

    凤君这样拿着,像是真的拿了一张人的脸皮。细细一想,委实有些惊悚。

    “这面具做得真,确实渗人。”凤君脑中灵光一闪,好像明白了大祭司的意思,随即不在意地甩了甩了手里的面皮,“本君并非养在温室里的小花,见得了这些东西。哪怕手里是一张真的脸皮,我也不会害怕,你无需替我忌讳。”

    大祭司失笑:“……”竟还能如此理解吗?

    凤君慢条斯理地展开那张面具,在大祭司眼前比划了比划:“祗澜,我突然有个想法。”

    大祭司立刻撇过头去:“拒绝。”

    “……”凤君眨眨眼,“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无非是让我戴着这面具,扮几日巫咸。探探他那边,究竟有哪些人,想做哪些事。”

    大祭司不愧是凤君肚子里的蛔虫,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挺好玩的,不试一下吗?”凤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瞅着大祭司。

    “没必要。”大祭司继续往前走,走出几步又折返,将凤君把玩的那张面具拿了过来,收进了袖子里,“巫咸失踪多日,他们只在私底下寻人,明面上仍是让替身活动着,让人看不出什么异样。试问,驸马失踪,那是何等大事,底下人怎么敢隐瞒?大婚在即,隐瞒并无好处。除非,此次大婚于他们极为重要,不容有差池。”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大婚之时有大动作?”

    “嗯。”大祭司牵起凤君,在人流里穿梭,“我们去会会这个巫咸。”

    自巫咸被丢在地牢,大祭司从没提过要去看他。

    今日,是头一次。

    阴冷昏暗的地牢里,壁上烛火摇曳,安静得只能听到蜡烛的哔啵声。

    蜉蝣们瑟缩在囚笼里,屏着呼吸看着大祭司和凤君渐行渐近。

    往日,大祭司来地牢提蜉蝣,都是罩着一身宽大的紫袍,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枯瘦的手在衣袍外,给人以阴森可怖之感。而今日,他穿着一身白衣而来。原本戴在头上的围帽也已经拿掉,露出了苍白衰败的容颜。虽已非昔日之容颜,却不再让人感到那么害怕。

    蜉蝣们觉得,大祭司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巫咸被单独关在一处囚室里,整个人被凤君像捆粽子一样绑在一把椅子上,全身上下除了脑袋,没有可以动弹的部位。

    大祭司怔愣了片刻,看向凤君:“你把他绑成这样?”

    凤君点头:“此人心思深沉难测,若是自由行动,难保不会想个什么法子跑了。”

    大祭司默了默:“这般怎么吃饭?”

    “让容杞喂。”

    大祭司:“……”他实在难以想象,容杞一口一口喂饭的场景。

    巫咸面色沉静,听到开门的动静,缓缓睁开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待见到大祭司,他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你还没死?”

    “蒙君赠此一剑,本座时日无多。”大祭司语调无波无澜,这般生死之事,他说起来就好像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巫咸神色复杂。他为接近长公主,模仿了眼前这人许多年,但今日亲眼见到他,才知何为真正的清冷矜贵,何为宠辱不惊、淡看世间所有。无端的,他自觉矮了大祭司一截。

    “本座不久于人世,但在此之前,定能让足下所谋化作一场空。”

    “是吗?”巫咸仍是很平静,狭长的银灰色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大祭司,“是大祭司你,终将成一场空。你们困不了我多久。”

    巫咸只在被凤君逮住的时候有过一会儿的慌乱,此后在这牢里的几日,平静得诡异。就连容杞一口一口喂饭,也是坦然接受。

    这与之前容杞形容巫族心气高、不受辱的描述出入极大。凤君不由纳闷,轻声询问大祭司:“据说,他通魇术,知晓天下事,是不是已经洞悉了你我的计划?”

    大祭司看着镇定的巫咸,若有所思:“若真能事事知晓,也便不会沦为阶下囚。但他能如此笃定我们困不了他,多半是他的同伙已有应对。”

    确实,巫咸一方已有对策。

    凤君和大祭司没有从巫咸嘴里问出什么,外面的动静已经告诉他俩,对方的应对之策是什么了。

    安静的地牢不再安静。

    长公主带着人强闯了进来,容杞不敢阻拦,也来不及支会大祭司和凤君。

    就这样,一群人挤进了地牢里,大眼瞪小眼。

    气氛极是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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