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慕萱出生在桃华小镇的杏林谷。出生之时,满庭萱花盛放,父亲便给她取名为“萱”。

    萱者,忘忧也。慕萱的父母,希望这个小女孩能无忧无虑度过一生。

    然而,世间的事,总是事与愿违的。五岁那一年,她无意中在凛凛寒冬中催发出了杏花,惊呆了谷中众人,包括正巧来杏林谷拜访的巫咸和端木琅华。

    “你是怎么做到的?”端木琅华走到慕萱身前蹲下,视线与小娃娃齐平。她生得极美,螓首蛾眉,声音温温柔柔,很是好听。

    小慕萱没由来地喜欢眼前这个美人,软软糯糯的声音回答:“我不知道。我只是心里想了一下,这花便开了。”

    端木琅华眼中闪过讶异之色。在她的认知里,那些号称拥有纯正水神血统的有容氏术士们,要想使用术法,都得先在自己的皮肤上刻印朱砂法阵,以此联结天地元气与血脉中的神力。

    慕萱这样意念一动就使出法术的,闻所未闻。

    彼时,楚国与有容国刚刚因北边几个小方国之事交恶。楚国战败,有容国要求送五千少男少女充入上善塔,并以楚太子为质。

    楚君不欲太子质于有容国,正焦头烂额时,端木琅华提议以慕氏长女慕萱替代太子为质。

    楚国有军十二部,以十二地支为名,置十二执事。执事以生肖铜戒为信物号令部众,其中四部——子、丑、辰、巳在明,戍卫京畿,为楚君直接掌控。其余八部则隐于民间,无令不出,令出则聚,人称“隐八部”。隐八部以酉字部为首,由慕氏执掌,楚君允其可自决八部诸事。

    在与有容国的多次战事中,楚的主力军皆出隐八部。以八部首领之女作为质子,是可行的。但自古女子联姻,男子为质,有容国使臣恐是不会轻易松口。楚君仍有疑虑。

    端木琅华向楚君保证,不会出纰漏。而最终,也如端木琅华保证的那样,有容国接受了慕萱为质。

    那一年,慕萱与五千少男少女一起进入了天极城。她亲眼看着这些哥哥姐姐被白袍术士们带入了上善塔,如同驱赶一群鸡鸭回笼。她年级尚小,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哥哥姐姐被带入上善塔意味着什么,但她真真切切感知到了他们的恐惧和绝望。

    慕萱也颤抖了。

    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在见到天极宫宫门时达到了顶点。

    她僵直着整个身子,无论前边人如何催促,怎么也跨不出第二步。

    端木琅华察觉了,她蹲下身,摸了摸慕萱的脑袋,眉眼柔和地看着她:“阿萱,莫怕。我会护你周全。”

    端木琅华的声音温柔婉约,抚平了慕萱的恐惧。

    “走吧。”她微笑着牵起慕萱的手,起身带着她一步步走入宫门,“豺狼环伺,多听多看少言,切记不可让天极宫的人看出你的能力。也无需过分惧怕,你代表着楚国,勿让里边的人轻视欺侮于你。你当记着!周、楚蜉蝣小国,但若以倾国之力相抗,亦是能让有容氏天下颤上一颤的。”

    慕萱记住了端木琅华的话,在天极宫的十七年时间里,她也践行着端木琅华的叮嘱——低调谨慎,不犯人,亦不让人范己。

    天极宫的宫人皆选自权贵之家的子女,慕萱作为楚国质子,与这些宫人侍从比,身份矮了一截。加之她年岁尚小,安排不了什么职位,便被打发去看顾长公主的花草。

    端木琅华是周国公主,又有大冢宰之爱宠,虽无冢宰夫人之名,却有冢宰夫人之实,故而能时常伴容遇入宫赴宴。她每次入宫,都会去看慕萱,给她带去一些术法典籍。

    在流霞宫侍弄花花草草的这些日子,慕萱也有认真学习有容国的文字,如今已经能通顺地读出一篇文章。端木琅华带来的典籍,用语虽晦涩,但她已经能看个大概,理解其含义。夜深人静之时,她会寻个僻静的地方修习这些术法。

    这就是端木琅华费尽心思将慕萱带入天极宫的原因。她想要慕萱修习有容氏的术法,学有所成之后回到昆仑之南,护佑那些弱小的百姓。

    慕萱也知道端木琅华的良苦用心,所以,她每天都很努力地学着。她学得很快,而且,她也发现了。她真的同那些术士很不一样,她不需要借助朱砂法阵就能使用术法,心随意动,她想要风,风便起了,她想要光,掌心就亮起了微光。

    这一切,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心神入定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与整个世界都融为了一体,她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更神奇的是,整个天极宫的术士都没有发觉她的存在。当她已经能熟练一些阵法的时候,这些术士都没有看出她与凡人有何不同。她像是天生就学会了如何隐匿气息,无论那人修为如何高深,看到她,也只是看到一个普通人的样子。

    (二)

    流霞宫的日子,慕萱过得很平静。白日里侍弄花草,夜里修习术法,充实而忙碌。她以为,自己能一直这样,直到端木琅华想办法带她离开天极宫。

    有一年,南方大泽之国进贡了一批珍奇海棠。据说极难养护,长公主心虚来潮便与大祭司打赌,说她能养活这些海棠。

    负责养护这些海棠的,是新进流霞宫的紫鸢。她是封君长阳侯之女。

    长阳侯一直想将女儿嫁给国主,但国主未到婚配的年纪,长公主也一直没有松口。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贿赂天极宫尚仪,临时将女儿送入了天极宫。因着是临时来的,宫里也没什么空位,尚仪临时起意也打发紫鸢来流霞宫侍弄花草。

    恰逢长公主和大祭司打赌,尚仪告诉紫鸢,若养护得力,可得公主青睐,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紫鸢欢欢喜喜地向流霞宫的掌事姑姑讨来了这份差事。

    然而,这海棠是真的极难养护,两日光景,紫鸢便养死了五株。眼见公主的赌约就要输了,紫鸢吓得夜夜不得安寝。她便去求掌事姑姑换个人来养花,诸人推拒来推拒去,最后落到了慕萱身上。

    慕萱只安安静静接了活,并没有在意周遭投来的怜悯目光。

    养花这事,对她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给这天女海棠换土要这样换啊。”

    这一日,慕萱正在给那些海棠换土,一道清清朗朗的声音蓦然自身后响起。随即,一身白衣的男子在慕萱身侧蹲下,帮着她一起将地上晒干的泥土铲到花盆里。

    这几日,紫鸢养护天女海棠的时候,只见叶子一日日耷拉。她想着,这些花植根大泽之国,喜湿,定是水浇得不够,便浇了许多水。

    慕萱一接手,就将盆里的泥土全倒了出来,放在太阳下暴晒。待晒得彻底干透,再一点点铲回花盆去。

    诛离从来没见过这样晒干土再开始种花的。好奇之下,就留下来一起帮忙了。

    慕萱愣愣地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家伙,铲土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是南方蜉蝣之民,在流霞宫里,除了些避无可避的情况,几乎没有人同她说话,更何况帮她忙了。

    慕萱一时呆住了,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

    见小姑娘怔愣地盯着自己,诛离意识到自己突然冒出来,可能有些唐突。于是他咧开嘴,给了慕萱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姑娘,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诛离,是昭华宫的花匠。”

    “昭华宫?”那是紫微大祭司的地方。

    慕萱越发迷茫了。大祭司的人跑她这来做什么?

    “前些日子,大祭司那些天女海棠都被我养死了。今日得空,就顺道来看看公主的花如何了。”诛离看出了慕萱的疑惑,一边利索地换好了三四盆花,一边解释道,“开得都很不错,公主这回赌赢了。”

    诛离将放好土的花盆放到花架上。那花架上一整排都是换过土的天女海棠,这些花,红的、粉的、紫的,迎着风,开得如火如荼。

    换完土,慕萱用细密的洒水壶将花盆里的干土完全浸透。

    “这样,这些海棠就容易活了?你是从哪里晓得的法子?”诛离赞许之中透着掩不住的好奇。

    “如果我说,是这些花告诉我的,你信吗?”

    “哈?”诛离一愣,随即爆发一阵狂笑,笑得险些没拿稳手里的花盆。

    好吧,她就知道是这种反应。慕萱见怪不怪,若不是她亲身经历,她也不会相信这样的话。

    她从小便有这样奇怪的能力,可以感受到花花草草的喜怒哀乐,再大了些,那些花花草草甚至会为了她一个想法做出回应,比如当年雪天里盛放的杏花。

    她拿到天女海棠的时候,这些花萎靡不振,她听到它们无精打采在说:泡坏了,湿透了,想要晒得干干的泥土,有太阳味道的泥土。

    所以,她立马就把那些土晒到太阳底下。

    诛离笑得没了力气,终于停了下来:“你这小宫女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慕萱。”

    “嗯,我记住了。”

    从此,诛离成了慕萱的常客。他爱摆弄花花草草,见慕萱于花草之道颇有门道,很是欣赏,便时不时拿些罕见的花草来相互交流心得。

    自从认识了慕萱,诛离花园里的盆栽肉眼可见地活得久了许多。她也救活他不少濒死的小花。

    诛离相见恨晚。

    慕萱养活了天女海棠,让长公主赢了赌约。长公主大喜,赏赐了许多财物,还亲自见了慕萱。

    见到慕萱的时候,长公主是惊讶的。因为,彼时慕萱才八岁,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长公主觉得这小姑娘甚合眼缘,便叫掌事姑姑将她调至近身伺候。

    慕萱一下子从毫不起眼的种花小宫女跻身到了长公主近侍,羡煞了旁人,也气坏了紫鸢。她觉得,这个机会原本该是她的,定是这不起眼的蜉蝣贱民从中作梗,才让她没有养好天女海棠。

    慕萱安安稳稳的日子也就此结束了。

    (三)

    紫鸢身为长阳侯之女,骄纵跋扈,入得天极宫也没有收敛起性子,行为举止一如在封地时张扬。慕萱本就不喜争端,见到她都是绕着走的,哪怕听到她当面指桑骂槐,也当没听到。

    虽有紫鸢时不时的刁难,但好在,长公主温和醇厚,赏罚分明,在她身边做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慕萱秉着一贯的沉静拘谨,很快适应了在公主身边的日子。

    而紫鸢针对慕萱的种种行为,面对岿然不动的慕萱,每每都像打在了棉花了。这让紫鸢气恼不已,然后她琢磨出了一个新法子。

    一天,紫鸢借口身体不适,托慕萱将装有六颗南海白珠的盒子交给尚冠。

    那六颗南海白珠是尚冠用来修补长公主冠上花柱用的。

    慕萱也很谨慎,接过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确认过东西。但是,哪怕这样万分谨慎,当慕萱送到尚冠手中时,那六颗珠子还是不翼而飞了。

    尚冠召来紫鸢问话,她一问三不知,再三强调交给了慕萱,是慕萱保管不力,遗失了珠子。她还拉来了交接之时路过的宫女,证明她是完好地将珠子交到慕萱手上的。

    从紫鸢将盒子交给慕萱,再到尚冠手中,这一路,接触过盒子的,仅慕萱一人。

    慕萱是有嘴也说不清。

    六颗南洋白珠怎会平白消失在盒子里呢?她检查之时,紫鸢也没碰到过盒子,拿不走白珠,这周围也没有术法痕迹。慕萱大脑快速运转起来。

    就在紫鸢得意得意洋洋,拾掇尚冠重罚慕萱之时,慕萱灵机一动,操起一个趁手的工具,砸开了那个木盒。

    果不其然,碎裂的木盒里滚出了六枚白珠。

    在尚冠与紫鸢问答之间,慕萱看出来两人并不熟识,没有合谋陷害她的迹象。

    那么,珠子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在盒子里,这中间排除了动手脚可能,那只能说明,珠子还在里面,只是用了机关术之类的设计巧妙地隐藏了白珠。

    幸而,慕萱猜对了。

    圆润的白珠咕噜噜自盒子里滚出来,滚到尚冠和紫鸢脚边。

    紫鸢得意的脸僵住了。

    尚冠看着脚边的珠子,心下已经明了是怎么回事。这两人,一个是公主近侍,前途无限,一个是长阳侯之女,身份贵重,都不能轻易得罪。既寻回了珠子,尚冠也不再追究,挥挥手让两人下去了。

    没能如愿惩治慕萱,紫鸢仍是气不顺。夜里,她将慕萱拽到了莲花池边,然后将她推了进去。

    数九寒天,池水冰冷彻骨。

    慕萱湿漉漉爬上岸,冻得双手双脚失去了知觉。她一向不爱搭理紫鸢,但是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紫鸢趾高气昂地斜睨着慕萱,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蜉蝣贱民”“妄想登天”之类的话。

    慕萱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泛起骇人的光芒。

    “你要做什么?!”紫鸢尖叫着。

    慕萱冷笑:“我是蜉蝣贱民又怎么了?你是高贵的封君之女又怎么了?骄纵无礼,肤浅傲慢,定然走不长远!”说完,她腕上使力,也将紫鸢甩进了池塘里。

    慕萱没有悄悄给自己施术烘干衣服,回去之后就发起了高烧。

    紫鸢得知之后,记恨她将她推入池塘,便不让医官给慕萱瞧病。

    慕萱烧得迷迷糊糊,只听到外边乱糟糟的。好像是有人在为她打抱不平,但奈何拗不过紫鸢,只能在那里干着急。

    “紫鸢,你过分了。”

    “你一个小丫头也敢直呼吾之名讳,将她拖走!今日,谁也别想进去照顾她,我就要看她死在里头!!”

    窸窸窣窣一阵,然后是落锁声。

    紫鸢这是趁她病,要她命。

    慕萱不在意地笑了笑。

    生病并不可怕,挨过去就好,她相信自己。

    她有些想念杏林谷了,想念阿娘做的桂花糕。迷迷糊糊间,慕萱好像看到杏林谷的杏花开了,阿娘缓缓走到她身前,微凉的指尖探了探她额头,然后将她扶起来:“阿萱,将药喝了。”

    慕萱吸了吸鼻子,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阿娘,药苦,我不喝。”慕萱一边哭,一边拒绝。

    诛离端着药碗愣了愣,见慕萱鼻涕眼泪弄得满脸都是,替她擦了擦,然后轻声哄道:“乖,喝了药,病才能好。”

    “我没病。”慕萱倔强地说瞎话。

    诛离失笑:“喝完给你蜜饯。城西小弄堂那家的蜜饯,你最喜欢的那家。”

    “那我要一整罐。”

    “行!两罐都行。”

    “那我要两罐。”慕萱满意地接过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两罐!”

    “……”倒是学会得寸进尺了。

    诛离笑了笑,塞了一颗蜜饯进她嘴里。

    甜蜜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冲淡了苦味。慕萱甜甜地笑了。

    只有现在这样烧得神志不清的时候,她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诛离不由心生怜爱,替她掖好被子:“接下来,好好休息。”

    慕萱两眼迷蒙,拽住了他袖子,带着乞求:“阿娘,不要走。”

    诛离叹了口气,坐回床边:“好,我不走。”

    得了允诺,慕萱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须臾,她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冗长而安心的梦。

    梦里有许多人,阿爹、阿娘还有叔叔伯伯婶婶,他们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她从未如此放松开心过。

    忽而,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阿萱,我的香雪兰至今没有开花,你帮我看看哪里出了问题。”

    慕萱诧异地回头,就见一袭白衣的诛离站在杏花树下朝他招手。

    诛离?他怎么也来了杏林谷?慕萱恍恍惚惚地想,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然后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俊秀的面庞。

    确实是诛离。不过,他手里拿着的不是香雪兰,而是两罐蜜饯。

    “醒了?”诛离将蜜饯放到桌上,“你昏睡了五六日,可把我吓坏了。”

    五六日?慕萱脑子重新转了起来,想起自己被紫鸢推进了池子,想起自己烧得迷迷糊糊,然后被紫鸢锁在了房里自生自灭。

    “你救了我?”慕萱连着烧了数日,一开口就声音嘶哑,“谢谢。那紫鸢没有为难你吧?你虽是大祭司宫里的人,但这里毕竟是流霞宫,公然为我出头,不太妥当。紫鸢乃长阳侯之女,若是她寻个由头,闹到大祭司那边,怎么办?你种花本就种得不怎么样,得罪了紫鸢,怕是差事要没了。”

    慕萱记得,没遇到她之前,这个昭华宫的花匠总是养死昭华宫的花。她一直都挺担心诛离饭碗不保的。

    闻言,诛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屈指弹了弹她脑门:“你这小姑娘倒先担心起我来了。放心,我不会被寻麻烦,那紫鸢也再不能寻你麻烦。”

    “啊?”慕萱不解。

    “你病了的那日,是国主听到这边动静过来看了看。紫鸢锁你,不让医官为你治病,如此草菅人命的行为惹怒了国主。国主已经下旨,送她回长阳侯的封地了。”

    “国主?”

    “是国主叫了医官替你看病,我也是第二日才知道你病了。”诛离目光一动,突然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凑近了慕萱,“阿萱,再喊一声‘阿娘’给我听听,你软软糯糯喊着,听得我心都化了。”

    慕萱:“……”

    诛离被慕萱踢出了房门。

    慕萱想起了那个梦,梦里她抱着阿娘沉沉睡去。然而,没有阿娘,是诛离。虽然不晓得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慕萱知道,被诛离占了大便宜。

    (四)

    紫鸢走后,慕萱的日子清净了,但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极是微妙。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是因为国主替她撑腰,贬斥了紫鸢,大家误以为她与国主关系非比寻常。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压根不认识国主。

    慕萱同国主之事,传得有鼻子有眼。但慕萱第一次见国主容佾,是在岁首的百官宴上。

    容佾同她年岁相当,同公主一起宴请百官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形象,甚至可以说像一只调皮的猴子。

    “阿萱。”他举着酒杯,挤到了她身边。

    慕萱:“……”这国主怎么跟诛离一样自来熟。

    “寡人方才问阿姐借了你,你随寡人来。”还未等慕萱说什么,容佾拉起她就往外走。

    慕萱懵了。她朝公主看去,公主正在与众大臣攀谈,根本没有注意容佾这边。

    容佾拉着慕萱上了宫墙。宫墙外,万家灯火。

    “咻——”“彭——”

    夜空中,烟花绽放,美轮美奂。

    “阿萱,好看吗?”容佾问。

    慕萱眉头打结。她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认识国主这件事。

    “你看着并不开心。”容佾歪头看慕萱,“诛离说,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是这烟花不够漂亮吗?你为什么不笑?”

    诛离?

    慕萱心头一跳,面上仍是拘谨恭顺的表情:“禀王上,这烟花很漂亮。奴婢只是受宠若惊,一时不知该如何。”

    为了满足容佾,末了,慕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容佾却不甚满意:“阿萱,不对!不是这样的,是要发自内心的笑。”

    慕萱:“……”她觉得,可能让她哭比较容易些。

    容佾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拉着慕萱走下宫墙:“罢了!寡人定能逗你真心展颜一笑的。”

    慕萱听了,只觉心里发毛。

    也难怪旁人总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容佾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换作她,也是要想入非非的。可她此前,真的完全没见过容佾,更别说有何往来了。

    看完烟花,容佾带着慕萱回到席上。

    容佾被长公主唤走的时候,慕萱总算可以喘口气。她悄悄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呆着,不期然间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诛离。

    诛离一个花匠,是不可能出现在百官宴上的。

    慕萱惊了一惊。

    诛离撞见慕萱惊疑不定的目光,也悄悄远离人群,到了慕萱身旁。

    他倚靠在柱子上,侧着身子看慕萱。

    “你不是花匠。”

    “我是。”

    慕萱瞪他:“他们喊你护法。”她耳朵不聋。

    诛离点头:“嗯,但我也是花匠。”

    慕萱:“……”

    “有容氏律法可没规定,花匠不能做护法。也没规定,护法的理想不能是一个花匠。”

    “……”

    好一个油嘴滑舌的诛离。

    慕萱为这事,整整半个月没有搭理诛离。

    (五)

    一晃又是过去两年。

    许久不见的端木琅华突然到访,让慕萱忽的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但眼中的神采却再不似从前。她说:“阿萱,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端木琅华打算刺杀大冢宰。

    听到这的时候,慕萱吓了一大跳。

    大冢宰待端木琅华极好,多年来恩宠不衰。若不是碍于蜉蝣的身份,她或许早已是正正当当的大冢宰夫人了。而且,端木琅华与大冢宰育有一子,如今也已十岁,仅比慕萱小了两而已。

    “为何?”慕萱在心里颤了颤。这十多年的感情,她都舍得吗?

    端木琅华看出了慕萱的想法,她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阿萱,一切都是人为构筑的虚幻啊。在一方小小围墙之内,恩爱不移,父慈子孝,我和阿玙受尽宠爱,得了平安喜乐,可这些都是在容遇掌间方寸之地。围墙之外,不曾受有容国权贵眷顾的蜉蝣,又是何等境况。”

    “这些年,我自困墙内,为情所惑,忘了心中大业。直到数日前,我见到容遇将方出生的婴孩炼成长生轮转丸,那是他后院姬妾刚诞下的孩子,流着他血的孩子啊!”端木琅华抱紧双臂,整个身体在微微发颤,“他活了五百年,他那无尽的寿数都是踏着那些孩子的血得来的。我和阿玙区区蜉蝣,算得了什么呢?他怜爱于你,可任你予取予夺,一旦没了这份怜爱呢?阿萱,你明白吗?阿玙自出生之所见,皆在墙内,一切的一切都是容遇营造的,不见真实。他不知道有容氏是如何践踏蜉蝣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染了多少他兄弟姐妹的血,更不知道他有一天也会成为容遇延续自己寿命的一粒长生轮转丸。”

    端木琅华灼灼地盯着慕萱:“阿萱,我要让他知道真相。撕开假面,直面血淋淋的真相。若是成了,我会带阿玙回到周国;若是不成,你务必让阿玙知道来龙去脉。”

    端木琅华嘱托了慕萱许多事,直到天色将明,她方才离开。

    慕萱为了方便行动,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向长公主告了几天假,偷偷出了天极宫。

    端木琅华没能杀死大冢宰,殒命在了长生轮转阵中。

    慕萱和端木玙亲眼目睹了这个过程。

    没有了那份怜爱,大冢宰是可以反手就将人炼成长生轮转丸的。十多年的温情相伴,耳鬓厮磨,也未曾让大冢宰有片刻犹豫,也未曾为了曾经的感情留端木琅华一个体面的全尸。

    大冢宰有遗憾,但这种遗憾,一如是对着一只精心饲养的宠物的死亡。

    慕萱的心,拔凉拔凉的。她想到了诛离,想到了国主和长公主,这些人对她的态度,是不是也类似大冢宰对端木琅华?

    她其实也是生活在墙里的那一个。因着楚质子的身份,因着长公主的赏识,她在天极宫过得不能说如鱼得水,也算得上顺顺当当。

    那如果,她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蜉蝣呢?那她踏入天极城的那一刻,就注定只能成为有容氏延续寿数的工具,一如当年随她一起来的五千少男少女。

    不该是这样的!谁都没有权利剥夺他人的性命,每个人都有资格昂首挺胸走在大路上!她要改变蜉蝣之民任人宰割的命运!

    自此,慕萱和端木玙有了目标,他们计划着怎么逃离天极城,怎么尽可能救出那些蜉蝣。上善塔上的蜉蝣,他们不敢想,但像冢宰府那些私养的混血孩童,他们尚能一试。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慕萱和端木玙花了四五年时间在天极城之下挖了几处密道。密道用墨玄石镶嵌,可以阻断术士们探查,隐蔽又安全。

    (六)

    端木琅华死后,巫咸便来到了天极城,并秘密联系了慕萱。

    见到巫咸,慕萱想起了端木琅华曾说过的“大业”。

    端木琅华的大业,是颠覆有容氏,还蜉蝣之民一片自在天下。但她这些年耽于情爱,对此甚少提及。

    巫咸说,国主亲政在即,长公主、大祭司和大冢宰三人都要将权力交还给国主,此为有容国最为微妙动荡之时,是他们出手的好时机。

    这确实是个好时机。

    他们的运气也极好,在这个时候,一向谨慎周全的大祭司出了纰漏——他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提前结束七戒山的斋戒。

    大冢宰立刻抓住机会,攻讦大祭司僭越,不尊祖制,顺便将那个女子拉了出来,让长公主与大祭司心生嫌隙。

    有容国的水已经搅浑,慕萱这边却也不好受。她与端木玙挖的密道被大祭司发现了,里面的孩子连同端木玙都被抓到了昭华宫。

    慕萱心急,想要先将人救出来。

    巫咸却认为不必救,那些孩子是大冢宰的罪证,可以留给大祭司对付大冢宰。

    然而,万万没想到,大冢宰竟在昭华宫内大开杀戒,将百来个童子尽数灭口。

    幸好,幽篁女君救下了端木玙,还教授了阿玙结血阵之法。

    长公主因大祭司之故,对幽篁女君多有偏见,从无好话。慕萱并没有被公主的情绪的干扰,而是觉得女君是个心如澄镜,光明磊落,极为体贴的人,。

    她还记得,有一天容佾拉她去拜师。当她听到凤君说“得让这小姑娘自己愿意”的时候,她内心是震动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尊重她的意愿。

    一直以来,容佾从来不管她心里的想法,只一股脑做着他想做的事,美其名曰“博美人一笑”,但实际上,他做的那些,都是他自己变着法寻开心,没有一件能做到她心里去。

    诛离呢?诛离其实很忙,一个月甚少能见上几面。在他眼里,她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但其实,她已经十七岁了。天极宫外的女子,十七岁便已经嫁为人妇。

    有一次,她试探地跟他提过年龄的问题。

    诛离当时认真地看了她许久,然后笑着问她:“阿萱是有心上人,想嫁人了?”

    慕萱尴尬地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前些日子听人提起。我自五岁便离了家,对这些事并不了解。所以想问问你,宫外的女子,是不是都是十五六岁便出阁了。”

    “一般是如此。有容氏的寿数较你们蜉蝣之民长些,不一定要这么早谈婚论嫁。像长公主,她如今三十有七,未曾婚配。”

    “你可曾有婚配?”慕萱紧张得绞着手。

    彼时,诛离正在修剪花枝,一个不甚剪断了方开花的月季花苞。

    气氛有些微妙。

    不知过了多久,诛离放下了花剪:“阿萱,王上喜欢你。”

    容佾喜欢她,整个天极宫都知道。

    她性子一向沉稳拘谨,长公主也是满意的,对此乐见其成。

    可是,她不愿意啊。

    “可我喜欢之人,是你——”慕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朝着喊了出来。

    诛离的表情,有些为难。

    慕萱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但见他如此神情,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你不必为难,我只是将心里话说予你听,不需要你回应什么。”

    慕萱落荒而逃。

    在这之后,她再没见过诛离。

    再次见到诛离,是她和阿玙火烧上善塔,趁乱送蜉蝣出城的时候。

    阿玙得了血玉箫,又学会了血阵之术。巫咸觉得,可以加以利用,将天极城搅得再乱一些。

    有容国封君势大,国主年幼,掌政的公主性子温和,没有足够的威慑力。王族能够钳制那些地方封君,靠的是长生轮转丸,靠的是满足封君们的长生之念。他们刺杀大冢宰,火烧上善塔,放走所有蜉蝣,不仅可削弱有容氏王族的威望,也能暂时中止长生轮转丸的炼制,使其不能定期送出长生丸。

    一旦长生丸没有如期送到封君手中,野心勃勃的封君心思便也活络了。

    长公主定然不会坐视这样的事发生,会立即着手让大祭司接手。巫咸便开始了第二步:离间长公主和大祭司。

    他买通上善塔的术士,指证一切是大祭司所为,让公主误以为是大祭司想要炼制长生乱转丸的权利,从而掌控整个朝堂。

    此为长公主最为忌讳之事。

    那么,接下来,公主和大祭司之间必然少不了一番较劲。

    巫咸的谋划很顺利,但细节多有疏漏。慕萱在送蜉蝣出城的时候,被诛离抓了个正着。

    慕萱想,她这回大概是要完蛋了。

    诛离脸色很难看。

    慕萱扑到他身上,将他整个人紧紧抱住,令其动弹不得:“诛离,放他们走。我求你!”

    慕萱从不求人,包括诛离。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求他。

    诛离垂下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慕萱:“若我不放呢?”

    慕萱抬眸,淡淡的月光溶在黑色的眼睛里,流光溢彩:“我会拦住你,不惜一切代价。”

    话音一落,身周天地元气流转,林子里的树肉眼可见地生长着,枝丫相互交缠,构筑了一道严严实实的树木之墙。

    “你……”诛离震惊。

    “如你所见,我会术法。”慕萱慢慢放开了诛离,退后了五六步。

    慕萱喜欢诛离身上的味道,像阿娘一样,让她觉得温暖安心。但她也知道,自此之后,什么都不可能了。

    天地元气震荡着,诛离衣袍下的朱砂法阵泛着红光。

    慕萱抿紧了唇,紧张地握紧了拳。他,也会像大冢宰对待端木琅华一样,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她吧?

    “近来这些事,都与你有关?”

    “嗯。密道是我和端木玙挖的,蜉蝣是我送走的,火烧上善塔也有我一份。”慕萱坦白。

    诛离整个人都僵住了。

    “昭华宫里那些孩子是你杀的吗?”

    慕萱摇头:“不是我,是大冢宰。”

    诛离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你背后之人是谁?”

    “没有人。”慕萱心虚地别开眼,不敢去看诛离的眼睛,“是我和阿玙一起做的。我们要为琅华公主报仇。”

    “端木玙这么说,你也这么说。”诛离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气恼和无奈,“我倒是好奇,谁有这么大能耐,让你们一个两个小娃娃如此死心塌地。”

    “我不是小娃娃了,诛离!”慕萱拔高声音喊道,尖利的嗓音引得树上的鸟儿一阵惊恐乱飞,“不必问是谁,只是一群弱者的自救罢了!是我们这些卑微弱小的人想要活着而已!天下之大,有容氏权杖所指,蜉蝣弱民连一处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他们所求不多,只想如常人一般生老病死。你们是人,为何我们就不算人了呢?我想问你,除却血脉,你我究竟有何不同?”

    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天生力量强弱之分。诛离沉默了。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我也不想与你动手,只要你放了他们,我会乖乖跟你走,认罪伏法。”

    最终,诛离没有去追那些蜉蝣,也没有立刻抓了她审讯。而是牵着她的手,走过天极城大街小巷,最后送她回了流霞宫住处。

    “阿萱,我的父母血脉灵力微弱,与你们蜉蝣之民,并无不同。你说的我都懂。”诛离站在门外,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莫要再做傻事。不管你背后是谁,现在开始,划清界限,不要趟进这浑水之中。上善塔之事,我会处理好。你等我回来。”

    慕萱呆呆地看着诛离。

    他刮了刮慕萱的鼻子:“先前,你不是问我可有婚配吗?待我回来告诉你。”

    (七)

    慕萱没有等到诛离,等来的是诛离的死讯。

    巫咸刻意挑拨,长公主对大祭司生疑。大冢宰临死将凤君拖下水,彻底让长公主和大祭司撕破了脸面。事情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诛离没有办法。他既不想慕萱出事,也不想大祭司出事,便选择自己揽下所有罪责,以自戕收尾。

    他一死,再没有人知道这些事还有慕萱的份。

    但是,慕萱仍有些不放心。借着大祭司迎娶凤君的机会,慕萱准备在昭华宫探个底。

    诛离对大祭司忠心耿耿,难保他没对大祭司透露过。

    果然,她在昭华宫的那几日,大祭司言谈中试探之意明显。

    慕萱有些慌。

    正好,她无意听到凤君与她那两位家人的谈话。

    命格,历劫。这些话,她听得不甚明白。但她知道,凤君要在成婚前夕毒杀大祭司。

    不过,最后凤君没有动手。

    慕萱觉得,这是个机会,便趁凤君离去往那酒杯里下了毒。

    大祭司死里逃生,人也就此消沉下去。他没有追查凤君,也再没有提起当年那些事。

    许多年之后,慕萱才知道。大祭司并不是怀疑她,而是在确定诛离心仪的那个姑娘是不是她。

    慕萱在搅乱天极城之事上,做了许多。但真的没有人怀疑到她头上,因为,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恭谨温顺的小宫女。

    大冢宰和上善塔之事,因诛离之死,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大祭司自凤君走后,将自己关在昭华宫,也再未与长公主争锋。

    天极城再度安静了下来。

    慕萱问过巫咸,为何要搅乱天极城。

    巫咸说:“昔年,有昆仑山阻挡,蜉蝣之民可逃入山林苟活。而近些年来,有容氏欲取昆仑南诸方国之地,与楚国战事频频。若有容氏侵吞了诸方国,蜉蝣之民哪里还能有安身之所,将尽数沦为长生轮转丸下的冤魂。天极城乱,南方便可得喘息。”

    巫咸并不是为了私欲或是私仇而乱有容国,是为了数以万计的蜉蝣之民。确实,有容氏天赋血脉,要想取南方之地,轻而易举。

    但现在,天极城没有乱,巫咸的计划落空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知道长公主爱慕大祭司不得,索性一言一行模仿着大祭司,在慕萱巧妙的安排下,与长公主来了一场相识相知。

    长公主爱惨了大祭司,也羡慕极了大祭司对凤君无限的包容和宠溺。巫咸向来知人心,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让长公主弥足深陷。

    也是在与长公主的交往中,巫咸得知了封天印。

    慕萱觉得,巫咸一定是疯了。但他的提议确实诱人,将有容国与南方彻底隔绝起来,从此,他们便再也不必担惊受怕。

    彼时,慕萱并不知道,封天印下生灵凋亡。所以,并没有反对,而是依着巫咸的计划部署。

    他们先是将死士作为方国进贡的蜉蝣送入了昭华宫,趁着大祭司提蜉蝣去炼丹的时机,突然发难,刺杀大祭司,引昭华宫大乱。巫咸趁机盗取玄天珠,将玄天珠连夜送至端木玙手中。

    接下来,便是要借着长公主大婚,让有容国最厉害的术士聚集到蕲年宫,借血阵“画地为牢”困住他们。以免,他们凭借斗转星移阵瞬息去往昆仑山,阻碍端木玙。

    这个计划中间因凤君多了些波折,最终还是成功了。

    仅长公主一人来到了水华台,一人之力再强横,也架不住数百人的围攻。

    长公主力竭而亡。临时,她诅咒巫咸一生不得所爱,诅咒慕萱,慕氏一族世代子孙为所敬所爱之人所杀。

    彼时,慕氏是楚国引八部首领,人丁兴旺。自诅咒后,兄弟阋墙、君臣离心,慕氏子孙血流成河,几要绝嗣。

    慕氏族人起初敬重慕萱,但当家族子弟一个个应诅咒而亡,他们便开始责怪慕萱。

    巫咸不忍慕萱神伤,翻阅典籍,找到了将诅咒之力集中一人的法子。自此,慕萱一人承下了诅咒,她所敬所爱之人皆已不在,不惧诅咒之力。

    然而,诅咒并没有因此消除。只要慕氏血脉存一日,诅咒便伴一日。自慕萱之后,慕氏家主都将一人独自承担诅咒,一代一代,直至血脉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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