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的传信青鸟落到玄商肩上的时候,被魑魅魍魉异化的冥差差不多已经清理完毕。

    满地断肢残骸,触目惊心。

    七日前,他与凤君带了三千冥差来此,到今日,变故陡生,仅余百人幸存。再听到凤君的命令,玄商已经猜到事情有变。他也不恋战冒进,当即撤出永夜林,于林外十里安营扎寨,等待凤君下一步指示。

    然而,三四日过去了,凤君没有回来,也再没有出现传信青鸟。

    玄商有些担心。六殿提议派几个冥差去永夜林打探情况,他摇了摇头。因为,青鸟传信的最后一句是——不让任何人踏入永夜林。

    虽然,玄商从不给凤君好脸色,但她的命令,他也是从未违背过的。

    “再等等吧。”玄商遥望苍茫的松柏林,暗忖:凤君虽常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但总体还算稳妥。况且,这天上地下,如今也没几人能将她逼入绝境,不妨再等些时日。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玄商没有等到凤君,却等来了勾陈和诛离。

    勾陈已经撤去了变幻面容的法术,恢复了他原本的样貌。一袭玄色神君袍,狭长的黑眸冷漠威严。他朝玄商拱手:“九重天勾陈,见过玄商神君。”

    玄商错愕。勾陈,那是主掌八荒兵事之职的帝君。这个节骨眼出现在此,是幽篁安排的?

    “此间之事,本君业已知晓。七殿冥司蔚珃豢养妖魔,谋害冥君,图谋不轨。本君已禀明天帝,不日,便有天界援军至此。”勾陈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面对玄商这样的前辈,他也是泰然自若,指挥起来就跟平日里指挥太虚宫的下属一般,“玄商神君得空,请再召集一批冥差,待天兵至,你我合力清剿叛逆。”

    “蔚珃?”玄商又是一愣。他没记错的话,蔚珃不是躺在蕤宾殿偏殿里昏迷不醒吗?

    “不错,就是蔚珃。永夜林妖魔们的主人是蔚珃,所谓的受伤昏迷,都是装的。”勾陈解释道,然后一五一十将蔚珃做过的事告诉了玄商。

    蔚珃是主谋,他不知道,凤君也不知道。而这位自九重天来的帝君却知道,看来,他不是凤君请来的外援。玄商思忖片刻,道:“帝君,非我不听九重天诏令,只是凤君前几日来了口谕,命我等退出永夜林。帝君若要出兵,且先等凤君回来。”

    勾陈眼底闪过一道不愉之色:“兵贵神速。凤君陷于永夜林,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那蔚珃诡计多端,她在林中多呆一日,危险便多一分。本君认为,不该在此等候,虚耗时光。尽快出兵,对你我,对凤君,都是上策。”

    “勾陈帝君!”一直默不作声的诛离陡然拔高了音调,他身上有伤,脸还苍白着,喊出这一声之后,声音便轻了下来,“勾陈帝君天兵压境,意欲何为?你明明知道蔚珃是紫微帝君的历劫分身,不去想想如何助他渡劫,却召集天兵至此,是想用诛魔的名义杀了他吗?”

    什么情况?先前还说衹澜要夺舍蔚珃,怎么这会儿变成蔚珃是衹澜历劫分身了?玄商有那么一会儿的懵,不解的目光望向诛离。

    而勾陈听到诛离的话,面色一沉:“蔚珃已生心魔,此一世历劫失败。若不尽快处置,祸乱的就不止一个幽冥界!你想看到妖魔横行,天下大乱吗?”

    勾陈义正严辞。

    诛离气得牙痒痒,起伏的心绪带得他伤口剧痛。但他忍了下来,恨恨道:“若非勾陈帝君私心作祟,假扮衹澜,误导女君,何至于到如今这难以收场的境地!敢问帝君,你可承认,这横插的一脚,加重了蔚珃的心魔?”

    “无稽之谈。”勾陈冷声辩驳,“本君冒用他的名字,只是不希望凤君与一介分身生出纠葛,又如当年在有容国那般扰乱命格。你所谓的加重心魔,是无中生有,本君不认。”

    “你自然不会认。”诛离冷笑,也不想与勾陈再争辩,而是走到玄商身前,殷切地看着他,“玄商殿主,请一切以女君指令为主!”

    玄商没有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见玄商没有立刻表态,勾陈脸色难看起来:“玄商神君十万年前是经历过不周山之乱的,你当晓得,魔族重现,那是何等惨烈的景象!”

    “蔚珃只是紫微帝君一魂一魄,荡清魔气之后再投入轮回,无有损伤。若因顾念旧情,怠误了时机,酿成大祸,你们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提及十万年前之事,玄商神色有所松动。

    诛离不由心急:“玄商殿主,紫微帝君心性如何,你也是清楚的。他不会轻易入魔的,女君也不会让他入魔。”

    “诛离!”勾陈呵斥,“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诛离瞪着勾陈。他向来怵这位盛气凌人的神君,但这会儿愤怒占了上风,他便也没那么怕了。

    他梗着脖子,冲勾陈喊道:“勾陈帝君,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公报私仇,是不是不希望紫微帝君归位,所以一再阻挠,没有障碍也要设置障碍!”

    诛离并非咄咄逼人之辈,但勾陈所说所行,实在令他不忿。

    勾陈脸色越发阴沉,紧抿着唇,一点点寒气散了出来。

    这情状多少有被戳中心事的窘迫。玄商神色微变,看着勾陈的目光也警惕起来。衹澜是与他一同在九重天长大的,自然,他和诛离一样,会下意识偏向衹澜。

    勾陈感受到了玄商的投来的视线,隐约察觉到了不善。他冷哼一声:“玄商神君,孰轻孰重,孰是孰非,你心中自有定论,本君也不便多言。此行,冥君赠我黑玉令,可号令十殿冥司,哪怕没有你襄助,本君一样可调度幽冥界冥差。”

    说话间,勾陈摊开手掌,一枚漆黑色泽的令牌赫然显现。那黑色玉牌之上,线条勾勒出繁复的五个古体字:宫商角徴羽。这些字或扭曲,或添几笔,或少半笔,共同组成了状如虎首的一个图案。

    玄商自然认得此物,是文昌神君的黑玉令,见之如冥君亲临。

    如果说,诛离责问勾陈的内容让玄商有些不痛快,那此时此刻,他是彻底不爽了。

    他刷地站起来,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盯着勾陈:“那混老头什么意思?!藏头藏尾躲在暗处做什么!!”

    他该想到的,那老头诡计多端,哪那么容易死,只是,话是从幽篁嘴里说出来的,他便不疑有他。

    勾陈也站了起来,直视玄商:“冥君自有冥君的打算。他说了,若玄商神君配合,本君可畅所欲言。可若玄商神君不听调度,那么一个字都不能透露于你。”

    玄商额前青筋暴起,手边砚台被他重重掷于地上,听得一声清脆的“啪!”,砚台应声碎裂。

    玄商嘴角冷冷扯开一道弧度:“本座明白了!看来,他是与你沆瀣一气,准备逼死祗澜了!”

    原本,他还觉得诛离是关心则乱,对勾陈的指摘多有不实。然而,勾陈却拿出了黑玉令,势要诛灭衹澜,这强硬的态度,他不得不怀疑勾陈和冥君的图谋。

    他们究竟只是想杀死分身,还是想逼着本尊入魔,玄商不得而知。

    “请玄商神君注意措辞。”勾陈声音一沉,黑眸中慢慢有冷意弥漫开来,“紫微帝君入魔,事关天下苍生,玄商神君为私情左右,避嫌是应当的。而冥君心怀众生,容不得尔如此污蔑。”

    “这冠冕堂皇的一套,本座听腻了。勾陈帝君,本座不奉诏!”玄商跨步走过勾陈,顺道拽上了诛离,“勾陈帝君,本座十万年前听凤君号令,十万年后亦是。衹澜入魔与否,本座不关心,唯愿他遵从本心,好好活着。这万载岁月中,他从未为自己好好活过。”

    玄商带着诛离离开了营地,向着永夜林方向而去。

    凤君在望月宫优哉游哉。这几日,日头正好,她寻来了一把铲子,在自己屋前挖坑种花,乖得不能再乖。

    自那日后,她不太敢见蔚珃。每每瞧见他身影,就心痒痒的,莫可名状的情愫充盈心间,若非理智尚在,她可能就做了对不起师兄的事了。

    所以,她得每天给自己找点事,分散下精力。

    “你在种什么?”蜃妖丁伶好奇地凑了过来。

    她环佩叮当,行动处茉莉花香浮动,娇媚的容颜在日光下更显风韵。

    蔚珃吩咐蜃妖盯着凤君,一连几日,她就看凤君在那挖坑,不由好奇心一起,便过来问了问。

    凤君抬眸,被耀眼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懒洋洋地回答道:“不知道。等长出来就晓得了。”

    “你倒是挺随意。”

    “打发时间罢了。”凤君将最后一颗种子埋进土里,在其上铺了一层松软的沙子,“最后一颗了。不知道接下来还可以干什么,要不打扫打扫屋子?”

    丁伶觉得不可思议:“你不该寻思着怎么脱困吗?”

    凤君眨眨眼:“为何要脱困?这儿好吃好喝供着,睡到自然醒,挺舒坦的日子。”

    丁伶不是很能理解凤君:“你若来做客,这日子自然舒坦。但你是来剿灭我们的啊!身在魔窟,要不得这份闲心。”她如此淡定,身为妖魔的她们其实有点面子挂不住。

    凤君眸光流转,纠正蜃妖的说辞:“不对!本君是来和谈的,诚意满满的那种,自然有闲心。”

    蜃妖回以一脸“不信”的神情。

    突然,凤君的视线盯在她脸上,看得她混不自在。

    “你……你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

    丁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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