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内斯特与崔斯坦只字未提秋收节那天发生的事儿:包括他们从城堡密道中偷溜到了集市现场,使用易容术混进了人群当中,以及留下来看了一场永生难忘的马戏——那一整天奇妙的经历他们从未和任何人谈起。

    虽然在晚餐时欧内斯特因吃了彩虹烤肠而几乎没什么胃口,发现这异状的仆人吓得赶忙要去找康福洛尔皇帝汇报,深怕小皇子得了什么奇怪的毛病。

    害怕事情败露的欧内斯特温和却坚定地发誓自己只是中午吃多了而已——

    这又牵扯出第二个问题:从午饭前开始,就没人在皇宫里看见欧内斯特与他的侍从崔斯坦。这能说明两个男孩很可能压根就没在皇宫里吃午饭。

    但这个问题倒是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皇宫这么大,两个未成年的男孩儿又那么小,再加上其中一个还是出了名的闹腾。他们随便跑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吃点东西,再呆上大半天,也不是没有可能。

    仆人没有起疑,只是警告小皇子别再天天跟着崔斯坦一起疯玩后便离开了。欧内斯特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长舒一口气:“怎么都和被路德维希先生附体了一样?”

    晚餐是小羊排,奶油蘑菇汤和一大块白面包。除去奶油蘑菇汤和白面包之外,主食全都归给了小皇子最心爱的宠物——那只名为阿德勒的双头鹰。

    欧内斯特解开阿德勒腿上的金链,美丽的生物展开漆黑的双翼,带动起的气流吹起他耳畔一缕赤红的碎发:好在崔斯坦的秘术比他本人靠谱,他们还在密道里时就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不过欧内斯特一直感觉有缕头发的颜色依旧暗淡,可除他本人外,没人有这个疑虑。

    他席地而坐,用白面包蘸着汤水吃下肚。小皇子看着阿德勒的两个脑袋分别享用着那块外焦里嫩的羊排,肉制品的香味混合着调料的辛辣让双头鹰吃得不亦乐乎——他同他的主人一样喜欢辛辣的食物。

    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欧内斯特对着阿德勒讲起了今天在秋收节集市的见闻。讲到崔斯坦的易容术时,他打趣:“阿德勒,如果崔斯坦真没把我变回来,你还会认识我吗?”

    正在啃噬羊排的阿德勒顿了顿,它抬起一个脑袋,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如果能忽视另一个还在大吃特吃的头的话。

    这场景逗得欧内斯特哈哈大笑。“阿德勒,我有时候真的会忘了你是只双头鹰,”他喃喃自语,伸手抚摸双头鹰乌黑的羽翼,“你就我忠诚的朋友一样……我很幸运,父亲居然会把你送给我。”

    就如同格里芬之于紫罗兰帝国,塞壬之于金雀花帝国,野狼之于白雏菊王国,北海巨妖之于北境王国——双头鹰在蓝芙蓉象征着尊贵的皇室血统。只有血统纯正且血脉与帝皇相连的孩子才能够驯养双头鹰。

    欧内斯特是皇帝康福洛尔的孩子,可他毕竟是个私生子,按照规定他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皇家生物。可当他的父亲送给他一只小小的双头鹰时,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次事件背后当然是许多人的讨论和争议,然而因为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欧内斯特的存在,所以这件事很快就被平息了。

    至于这次事件的核心——欧内斯特殿下,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还是一只羽翼未满小鹰的阿德勒,如一个褐色小球般卧在自己的手心里。没想到短短五年过去后,昔日的小鹰已经长成了现在这副帅气模样:褐色的绒毛褪去后,重新长出的是黑得发亮的羽翼。而阿德勒也从当年那可爱的小绒球变成了一只骄傲的雄鹰。

    吃完羊排后,阿德勒飞上供他站立的支架。他轻叫两声,伸出前腿供主人为他拴上脚镣。欧内斯特并不想这么做,可双头鹰也是一种猛兽,这是为了阿德勒的安全,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于是欧内斯特将金色的锁链重新套上阿德勒的腿。然后,小皇子打了个哈切:他也该休息了。

    简单的洗漱过后,欧内斯特终于如愿爬上了自己的大床。柔软的被褥包裹着他的身体,他尽情舒展双臂,仰头看着天花板的装潢。

    那是他已看过无数遍的装潢:一只被蓝芙蓉簇拥着的双头鹰,和另一只被绿叶白花植物包裹的生物——狮头羊身以及银色的蛇尾……一只奇美拉。

    路德维希先生讲到过奇美拉和双头鹰对于蓝芙蓉帝国的意义……欧内斯特翻了个身,闭上眼。他开始回想那节历史课的内容:还是那间小小的教室,只不过崔斯坦和自己在一起。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直到上课时仍旧能听见铺天盖地的雨声。暴雨下了多久,崔斯坦就在皇宫里被困了多久,因此这个平日里活力满满的少年那日却非常郁闷——他连和欧内斯特插科打诨,或者和路德维希拌嘴的力气都没了。

    不过少了崔斯坦的打搅,欧内斯特倒是能够集中注意力认真学习了:所以对于那节课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曾经蓝芙蓉并不是个统一的国家,同当今的白雏菊一样,境内由十多个独立的小公国组成。直到几百前,两个最大公国的统治者——哈尔图尼亚与康福洛尔,经过联姻结成了紧密的同盟。之后,他们以武力或联姻的方式收复了所有公国,最终成为了蓝芙蓉帝国的第一代统治者。

    此后百年,哈尔图尼亚家族与康福洛尔家族已经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了真正的蓝芙蓉皇室家族。不过他们——曾经——毕竟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家族,这使得蓝芙蓉的皇室家族拥有两个代表生物——原本属于康福洛尔家族的双头鹰,和原本属于哈尔图尼亚家族的奇美拉。以及两个姓氏:红头发的姓康福洛尔,黑头发的姓哈尔图尼亚。

    “我们现今的皇帝姓康福洛尔,而我们也都知道陛下是通过夺了哈尔图尼亚十六世的权才能上台,”路德维希继续说,“可这并不代表康福洛尔和哈尔图尼亚这两个家族会就此分割——因为他们早已合二为一。”

    “嘿——”崔斯坦突然伸手捅了捅欧内斯特的腰,“你弟弟——是不是就姓哈尔图尼亚?”

    “崔斯坦。”

    历史教师警告,他一挥术杖,一股强劲的气流便打在了少年不安分的手上。崔斯坦吃痛地抽了口冷气,立刻将手收回。他心疼地抚摸上面鲜红的痕迹,本想开口为自己伸冤,可在看到路德维希的黑脸后还是悻然闭嘴。

    “既然已经谈到了我们的小皇子,”路德维希清了清嗓子,“没错,我们的弗雷德里希.哈尔图尼亚殿下就是姓哈尔图尼亚——因为他有,或者说即将拥有一头漆黑的头发。这是帝国的传统。”

    “……”

    欧内斯特低下头,试图用书本掩盖自己脸上异样的神情:不知是尴尬还是悲伤,或者二者皆有。

    他很讨厌与自己同父异母兄弟相关的话题:弗雷德里希还是个屁大点的婴儿,但父亲已经在准备让他在公共场合露面了。反观欧内斯特本人,活了16年——今年平安夜,按照蓝芙蓉帝国的法令,他就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成年男子。

    可别说是帝国的民众,连皇宫里都没多少人记得他这号人物。

    路德维希也察觉到了少年的这点小情绪。他转而讲起亚历山大.康福洛尔——欧内斯特父亲的故事。

    父亲是夺权上台,这小皇子当然清楚:小时候宫里的人们便经常谈起这背后的故事,他几乎能把这段历史当成故事背诵出来。

    秘术师们平时使用的秘术是从万物中汲取力量,并自然导引而出的正向能量。虽然也有秘术师使用秘术取人性命的先例,可所有人都清楚——这并不是秘术能量的原因。

    相反,禁术是破坏万物运行规律,并试图将其颠覆的力量。禁术能够倒流时间,使人起死回生,甚至是召唤埋藏在地下的尸体并为自己所用……自从这种术法出现后,便一致地被各个国家禁止。至于残存的一部分也被驱逐到北境,并最终于那儿定居下来。

    前朝皇帝哈尔图尼亚十六世为了和机械文明抗衡,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他居然正大光明地学习禁术,还从北境召来了一大批禁术师。甚至有传闻,在这过程中他与一个北境的女子相爱,甚至有了孩子……

    那个孩子的确有漆黑的头发,他也因此被授予“哈尔图尼亚”这个姓氏。但不知为何,耳畔有一缕碎发,生来就是积雪样的纯白。

    ——和那些北境来的禁术师如出一辙。

    但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哈尔图尼亚十六世研究禁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自他开始研究禁术,到欧内斯特的父亲夺权之间有整整十七年时间。这十七年,蓝芙蓉帝国上下人心惶惶:不仅是担心疯狂的皇帝可能做出的行为举止,更担心那些禁术师是否会将自己作为下一个目标。

    万幸的是,亚历山大.康福洛尔的出现挽救了这一切。在上台后他以强硬的手段处决并流放了所有禁术师以及相关人员,那些仍旧支持前朝的势力也被一网打尽,最终被送入大牢。

    这一切发生时欧内斯特还只是个孩子。他没有任何印象,只得从身边人的讲述中想象自己父亲当年的英姿:身披战甲,骑着一匹雪白的马儿,带领士兵和平民们冲入皇宫,生擒哈尔图尼亚十六世。

    据说哈尔图尼亚十六世被处以火刑,行刑地就是现今的秋收节集市。那日前来观看这位暴君死刑的人数不胜数,广场上的同心圆层层座无虚席。当火焰点燃,炽热的火舌冲向天空时,人群爆发出了如潮水似的欢呼。

    明明只是几十年前发生的事儿,可却久远地像那些遥远的历史故事。欧内斯特曾经想问问父亲当时的情况,可那魁梧的国君只是用自己的胡茬蹭蹭他的脸,用最温柔的语气告诉他:“你不必知道这些,我的孩子。”

    他不明白父亲这话的意思:是因为那段过去太过血腥,太过黑暗?(父亲身上的疤痕足以说明这一切)还是因为他不可能成为一国之君,所以没必要了解这些事情呢?

    侧卧在床上的欧内斯特叹了口气。虽然不冷,但他还是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杯子。

    “弗雷德里希.哈尔图尼亚……”少年轻声念叨着,“如果我是你……如果我是你的话……”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欧内斯特.康福洛尔已经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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