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考核间隙
门在少女背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响。安洁莉卡听见伽迪洛斯女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归于虚无。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环视一圈这个不大的房间：墙壁上装着三盏煤油灯，为室内送来充足的光源。在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座红木外壳的落地钟。
房间内整齐摆放着五张长桌，每张桌后放着五把椅子。其中已有超过一半的位置被人占据：那是十位外貌各异的机械师，有的正趴在桌上休息，有的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复习，还有几个正紧闭双目，嘴唇飞快地嚅动着。其中确实有一两个她熟悉的面孔：应该就是她曾经的同窗。但他们应该也只在午休或者上课铃即将拉响时，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匆忙见过几面——安洁莉卡对于他们的印象，也就止步于此了。
她找了个靠前的座位，拉开凳子，尽量让其不要发出过大的响动，打扰到他人的复习——毕竟坐在这个教室的，只有可能是同她一样，即将参加机械师测试的机械学徒。
坐定后，女孩解下背包，塞进桌堂里。她撑起脸颊，打量起放在角落的红木落地钟。它的表盘镀了一层铜，时刻直接刻印在钟面上。指针指向……差一刻钟满十点。那根指针缓慢转着圈：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它越过数字十二，继续前进，发出有节奏却单调无比的嗒嗒声。
等到那根指针又一次穿过自己的曾经在的位置时，那位面容和善的领路人——名誉上的高级机械师，皇家科学会的教授佩内洛珀.伽迪洛斯抱着一沓试卷走了进来。不过在发卷之前，她笑着重新做了次自我介绍，把自己那串略显冗长的称号重述一遍。但她又立马笑着补充：“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像朋友那样相处——前提是，各位知道考试时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她按下了嵌在墙壁里的隐藏按钮。不知从何处传来齿轮运作时发出的咔哒声，然后……伽迪洛斯女士背后的那面墙凹陷下去，移开，露出一面黑板。安洁莉卡能想象到那面墙背后布设的机械运作着，完成这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她看见伽迪洛斯女士拿出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工工整整的字体：考试时间，考试内容……他们需要在三个小时内完成四门科目：紫罗兰语、算数学、普通机械理论以及历史学。
“我知道这安排很不合理，”在写下‘考试时间：11时—14时’后，伽迪洛斯女士放好粉笔，拍掉手指尖雪白的灰尘，“但这没有办法。好了，现在：请各位将所有的随身物品拿出，放在我身后。考试将在10分钟后开始。”
——
考试时间漫长，但题目并没有难住安洁莉卡。她早就写完了试卷，放下钢笔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整整半小时。
下午两点整，在座位静坐半小时后，她同其余所有的学徒们一起，将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交了上去。伽迪洛斯女士清点完后，依旧友善地笑着，告诉他们：“午餐再过十五分钟便会送过来——对了！”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请各位暂时不要离开这里，两个小时后，我们会进行面试——当然，如果不参加面试的话，各位能够先行离开。留下吃个便饭也是可以的。”
在她的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时，才考完试的学徒们终于热烈地讨论起来。
安洁莉卡身边的那位学徒有着暗棕色的卷发，他穿着整洁干净的衬衫，那张宽脸上长满了粉刺与雀斑，身上还散发着劣质古龙水的味道。他凑到安洁莉卡身边，担忧地开口：“话说，小姐，您知道面试的内容吗？”
这位少年说的紫罗兰语带有浓重的金雀花口音：看样子是同乡人。
“我不知道，应该只是问问你为何要当机械师，之后的安排，以及……可能会让你展示一下自己的手稿。”安洁莉卡双手环胸，用金雀花语回答对方。见少年讶异的神色后她笑了，向他伸出手：“安洁莉卡.德尔彬妮，和你一样来自金雀花。”
“叫我鲍里斯就行，”少年握住她的手，“哇哦。我没听错吧，你姓德尔彬妮？”
“奥尔贡圣女的赐姓，因为她出生的地方长满了飞燕草*，”安洁莉卡笑得更开心了，“嘿——你肯定清楚贞德终身未嫁吧。圣女没有子嗣，德尔彬妮是皇帝给她家族的赐姓。”
“所以说……”
“在奥尔贡，姓德尔彬妮的人多了去了：至少是这个教室里所有学徒的两三倍，”安洁莉卡继续说，“姓德尔彬妮的人，就和漫山遍野的飞燕草一样多。我在奥尔贡读书的时候，一个班上至少有一半的人姓德尔彬妮。”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鲍里斯的眼底有了一丝同情，这让她感到非常不自在：该死……奥尔贡发生了什么，她可比这个少年清楚多了。但安洁莉卡能够轻松——至少是装着轻松地说出这些话，足以证明她能够抗衡那份沉重的悲伤。
她平淡地结束了话题：虽没有表现出受到冒犯的意思，但那份见到同乡人的欣喜已被冲淡地无影无踪。鲍里斯也发现自己一席话戳中了安洁莉卡内心的软肉，他犹豫着、且的确非常愧疚地向姑娘道歉。后者惨淡一笑：“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午餐是统一提供的冷三明治，用餐时安洁莉卡听见有人用白雏菊语——或者蓝芙蓉语，总之不是她熟悉的语言小声抱怨：不知是因夹在里面的熏肉咸得过头，还是因为蛋黄酱有一股铜臭味。这吃起来和华里安做的饭，还有吉赛尔烤的面包完全不一样。安洁莉卡不由得皱眉：这是因为他们并没有被协会重视，还是紫罗兰人真的就吃这些东西？
“据说紫罗兰人的饭都很难吃，”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鲍里斯又想同她搭话，“额……看样子是的。”
“确实，可是——”比起吃冷三明治，安洁莉卡更不想和鲍里斯聊天：她还是念念不忘方才的对话。女孩不以为意地大口咬下手里的三明治：“我想你应该不是金雀花帝国第三机械学院的学生吧？只要吃过他们的饭，哪怕是猪饲料你都觉得是人间珍馐。”
“我……确实不是……”鲍里斯自讨没趣，小声嘟囔着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饭后，安洁莉卡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装备：工具箱里的装备光洁如新，而那几张手稿正安静地卧在箱子底层。实际上紫罗兰帝国的机械师考核并不需要考验机械师们的实践能力——换句话说，并不需要拿着锤子敲钉子，用扳手去拧螺丝，甚至都不用碰黄铜板。可是——“有备无患嘛，”安洁莉卡曾经最喜欢的老师总是这么说，“而且，金雀花帝国的机械师凭证考核最注重的就是实践能力。”
但紫罗兰帝国不是：皇家机械协会不需要会拧螺丝的机械师（有足够的机械工人做这种事情），他们需要的是能够造出像格里芬号皇家飞艇，或者利维坦号机械战舰那样的人才。
或许这就是我会来这儿的原因吧，安洁莉卡合上皮包：那两张图纸上画的内容应该能保佑她顺利过关。
安洁莉卡.德尔彬妮——金雀花第三机械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当年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拿到来紫罗兰帝国交流学习机会的机械师学徒，她相信自己的实力。
但时间并不会因为这些杂思而停下。摆在教室里的时钟还是在走着，缓慢坚定地走着。期间不断有人离去，方才坐满了人的教室里仅剩下五个人：并不是所有机械学徒都需要参加面试——只有那些想证明自己实力的，想进入最优秀机械工坊工作的需要。
待到黄铜指针来到三点四十时，来了个板着脸的中年男人迎接他们。他留着一撇开始泛白的八字胡，一只腿不知因什么原因而截肢，换上了机械假肢：一截钢筋在男人鞋子和呢绒裤的间隙中闪闪发光——那地方本该是他的脚踝。
他没有像伽迪洛斯女士那样热情地自我介绍，事实是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瘸一拐地走向了房间外侧，并示意学徒们跟上他的步伐。
机械腿——安洁莉卡这么称呼他，领着一行人到了同一层楼的另一个房间。他站定脚步，斜着眼打量着几个学徒，用提高了、装腔做调的声音说：“现在按照考号从小到大排好队。”
“先生，”排在最前面的安洁莉卡开口，“请问我们这是要——”
“闭嘴，没礼貌的蠢姑娘！”
机械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女孩的脸在一刹那间涨得绯红。身后传来几声克制不住的轻笑，这更使得她想和这个不可理喻的傲慢家伙理论，可后者立刻用先前那令人厌恶的腔调继续说道：“你们快点排好队，准备好你们的面试！”
他说话的样子不知为何让人想起正在驱赶不听话羊群的牧羊人：但这机械腿可比那些憨厚淳朴的牧人们刻薄多了。
安洁莉卡没好气地咋舌：至少他确实回答了她的——或许是这群学徒们共同的问题。而且一门之隔，考官们就在里面等候着：她可不希望在门外冲一个没素质的人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结果因此给他们留了个坏印象。
机械腿要求他们按考号从小到大排队，好巧不巧，安洁莉卡正是一群人中号码数最小的那个。她摆正帽子，如一个准备赴死的英雄那般排到了队伍最前面。机械腿瞥了她一眼，用懒洋洋的音调问：“你们准备好了吗？”
“是的。”他得到了学徒们稀稀拉拉的回应。他抬手慵懒地敲了敲门，隔了几秒后，从门扉彼侧传来了锁扣扭动的声音——原本靠着墙的机械腿先生突然站直了身子，先前那副懒洋洋的，刻薄高傲的模样消失地无影无踪。
门开了，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者探出头来。“琼斯先生？”老人看向站得比军人还有气势的机械腿，“你把学徒们都带来了？”
“是的！”他提高了嗓门回复——老天，谁想得到这声音在几分钟前还是一副金雀花高傲贵族的模样？安洁莉卡皱着眉，对机械腿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老先生转过脸，看向排好了队的学徒们。灯光给他铜制的镜框镀上了一层明黄的色彩，他用慈祥和蔼的声音说：“那么，第一位候考者可以进来了。请后面的学徒做好准备。”
安洁莉卡点头，她摘下帽子，跟着老先生走进了那扇门：这是和方才那儿差不多的房间，不过室内只摆放了一张长桌。长桌的最左边是一位穿着驼色西装的中年人，他的胸前别有一朵镶嵌着小齿轮与黄铜管的紫罗兰胸针——皇家机械协会的标志，不知道他在协会里担任着什么职位。中间是一位留着络腮胡的绅士，他穿着饰有金色暗纹的长西装，正低着眼翻看桌上的什么东西。见安洁莉卡来了，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透过单片镜扎在女孩身上：这让她险些打个寒颤。
最后一位……安洁莉卡瞧见伽迪洛斯女士正冲着自己露出鼓励的微笑，这让她轻松了些许。领她进门的老先生拍拍她的肩头，然后往房门的方向走去。她走到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时，刚好听见门锁被关上后发出的咔哒声。
房间内整齐摆放着五张长桌，每张桌后放着五把椅子。其中已有超过一半的位置被人占据：那是十位外貌各异的机械师，有的正趴在桌上休息，有的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复习，还有几个正紧闭双目，嘴唇飞快地嚅动着。其中确实有一两个她熟悉的面孔：应该就是她曾经的同窗。但他们应该也只在午休或者上课铃即将拉响时，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匆忙见过几面——安洁莉卡对于他们的印象，也就止步于此了。
她找了个靠前的座位，拉开凳子，尽量让其不要发出过大的响动，打扰到他人的复习——毕竟坐在这个教室的，只有可能是同她一样，即将参加机械师测试的机械学徒。
坐定后，女孩解下背包，塞进桌堂里。她撑起脸颊，打量起放在角落的红木落地钟。它的表盘镀了一层铜，时刻直接刻印在钟面上。指针指向……差一刻钟满十点。那根指针缓慢转着圈：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它越过数字十二，继续前进，发出有节奏却单调无比的嗒嗒声。
等到那根指针又一次穿过自己的曾经在的位置时，那位面容和善的领路人——名誉上的高级机械师，皇家科学会的教授佩内洛珀.伽迪洛斯抱着一沓试卷走了进来。不过在发卷之前，她笑着重新做了次自我介绍，把自己那串略显冗长的称号重述一遍。但她又立马笑着补充：“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像朋友那样相处——前提是，各位知道考试时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她按下了嵌在墙壁里的隐藏按钮。不知从何处传来齿轮运作时发出的咔哒声，然后……伽迪洛斯女士背后的那面墙凹陷下去，移开，露出一面黑板。安洁莉卡能想象到那面墙背后布设的机械运作着，完成这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她看见伽迪洛斯女士拿出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工工整整的字体：考试时间，考试内容……他们需要在三个小时内完成四门科目：紫罗兰语、算数学、普通机械理论以及历史学。
“我知道这安排很不合理，”在写下‘考试时间：11时—14时’后，伽迪洛斯女士放好粉笔，拍掉手指尖雪白的灰尘，“但这没有办法。好了，现在：请各位将所有的随身物品拿出，放在我身后。考试将在10分钟后开始。”
——
考试时间漫长，但题目并没有难住安洁莉卡。她早就写完了试卷，放下钢笔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整整半小时。
下午两点整，在座位静坐半小时后，她同其余所有的学徒们一起，将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交了上去。伽迪洛斯女士清点完后，依旧友善地笑着，告诉他们：“午餐再过十五分钟便会送过来——对了！”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请各位暂时不要离开这里，两个小时后，我们会进行面试——当然，如果不参加面试的话，各位能够先行离开。留下吃个便饭也是可以的。”
在她的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时，才考完试的学徒们终于热烈地讨论起来。
安洁莉卡身边的那位学徒有着暗棕色的卷发，他穿着整洁干净的衬衫，那张宽脸上长满了粉刺与雀斑，身上还散发着劣质古龙水的味道。他凑到安洁莉卡身边，担忧地开口：“话说，小姐，您知道面试的内容吗？”
这位少年说的紫罗兰语带有浓重的金雀花口音：看样子是同乡人。
“我不知道，应该只是问问你为何要当机械师，之后的安排，以及……可能会让你展示一下自己的手稿。”安洁莉卡双手环胸，用金雀花语回答对方。见少年讶异的神色后她笑了，向他伸出手：“安洁莉卡.德尔彬妮，和你一样来自金雀花。”
“叫我鲍里斯就行，”少年握住她的手，“哇哦。我没听错吧，你姓德尔彬妮？”
“奥尔贡圣女的赐姓，因为她出生的地方长满了飞燕草*，”安洁莉卡笑得更开心了，“嘿——你肯定清楚贞德终身未嫁吧。圣女没有子嗣，德尔彬妮是皇帝给她家族的赐姓。”
“所以说……”
“在奥尔贡，姓德尔彬妮的人多了去了：至少是这个教室里所有学徒的两三倍，”安洁莉卡继续说，“姓德尔彬妮的人，就和漫山遍野的飞燕草一样多。我在奥尔贡读书的时候，一个班上至少有一半的人姓德尔彬妮。”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鲍里斯的眼底有了一丝同情，这让她感到非常不自在：该死……奥尔贡发生了什么，她可比这个少年清楚多了。但安洁莉卡能够轻松——至少是装着轻松地说出这些话，足以证明她能够抗衡那份沉重的悲伤。
她平淡地结束了话题：虽没有表现出受到冒犯的意思，但那份见到同乡人的欣喜已被冲淡地无影无踪。鲍里斯也发现自己一席话戳中了安洁莉卡内心的软肉，他犹豫着、且的确非常愧疚地向姑娘道歉。后者惨淡一笑：“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午餐是统一提供的冷三明治，用餐时安洁莉卡听见有人用白雏菊语——或者蓝芙蓉语，总之不是她熟悉的语言小声抱怨：不知是因夹在里面的熏肉咸得过头，还是因为蛋黄酱有一股铜臭味。这吃起来和华里安做的饭，还有吉赛尔烤的面包完全不一样。安洁莉卡不由得皱眉：这是因为他们并没有被协会重视，还是紫罗兰人真的就吃这些东西？
“据说紫罗兰人的饭都很难吃，”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鲍里斯又想同她搭话，“额……看样子是的。”
“确实，可是——”比起吃冷三明治，安洁莉卡更不想和鲍里斯聊天：她还是念念不忘方才的对话。女孩不以为意地大口咬下手里的三明治：“我想你应该不是金雀花帝国第三机械学院的学生吧？只要吃过他们的饭，哪怕是猪饲料你都觉得是人间珍馐。”
“我……确实不是……”鲍里斯自讨没趣，小声嘟囔着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饭后，安洁莉卡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装备：工具箱里的装备光洁如新，而那几张手稿正安静地卧在箱子底层。实际上紫罗兰帝国的机械师考核并不需要考验机械师们的实践能力——换句话说，并不需要拿着锤子敲钉子，用扳手去拧螺丝，甚至都不用碰黄铜板。可是——“有备无患嘛，”安洁莉卡曾经最喜欢的老师总是这么说，“而且，金雀花帝国的机械师凭证考核最注重的就是实践能力。”
但紫罗兰帝国不是：皇家机械协会不需要会拧螺丝的机械师（有足够的机械工人做这种事情），他们需要的是能够造出像格里芬号皇家飞艇，或者利维坦号机械战舰那样的人才。
或许这就是我会来这儿的原因吧，安洁莉卡合上皮包：那两张图纸上画的内容应该能保佑她顺利过关。
安洁莉卡.德尔彬妮——金雀花第三机械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当年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拿到来紫罗兰帝国交流学习机会的机械师学徒，她相信自己的实力。
但时间并不会因为这些杂思而停下。摆在教室里的时钟还是在走着，缓慢坚定地走着。期间不断有人离去，方才坐满了人的教室里仅剩下五个人：并不是所有机械学徒都需要参加面试——只有那些想证明自己实力的，想进入最优秀机械工坊工作的需要。
待到黄铜指针来到三点四十时，来了个板着脸的中年男人迎接他们。他留着一撇开始泛白的八字胡，一只腿不知因什么原因而截肢，换上了机械假肢：一截钢筋在男人鞋子和呢绒裤的间隙中闪闪发光——那地方本该是他的脚踝。
他没有像伽迪洛斯女士那样热情地自我介绍，事实是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瘸一拐地走向了房间外侧，并示意学徒们跟上他的步伐。
机械腿——安洁莉卡这么称呼他，领着一行人到了同一层楼的另一个房间。他站定脚步，斜着眼打量着几个学徒，用提高了、装腔做调的声音说：“现在按照考号从小到大排好队。”
“先生，”排在最前面的安洁莉卡开口，“请问我们这是要——”
“闭嘴，没礼貌的蠢姑娘！”
机械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女孩的脸在一刹那间涨得绯红。身后传来几声克制不住的轻笑，这更使得她想和这个不可理喻的傲慢家伙理论，可后者立刻用先前那令人厌恶的腔调继续说道：“你们快点排好队，准备好你们的面试！”
他说话的样子不知为何让人想起正在驱赶不听话羊群的牧羊人：但这机械腿可比那些憨厚淳朴的牧人们刻薄多了。
安洁莉卡没好气地咋舌：至少他确实回答了她的——或许是这群学徒们共同的问题。而且一门之隔，考官们就在里面等候着：她可不希望在门外冲一个没素质的人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结果因此给他们留了个坏印象。
机械腿要求他们按考号从小到大排队，好巧不巧，安洁莉卡正是一群人中号码数最小的那个。她摆正帽子，如一个准备赴死的英雄那般排到了队伍最前面。机械腿瞥了她一眼，用懒洋洋的音调问：“你们准备好了吗？”
“是的。”他得到了学徒们稀稀拉拉的回应。他抬手慵懒地敲了敲门，隔了几秒后，从门扉彼侧传来了锁扣扭动的声音——原本靠着墙的机械腿先生突然站直了身子，先前那副懒洋洋的，刻薄高傲的模样消失地无影无踪。
门开了，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者探出头来。“琼斯先生？”老人看向站得比军人还有气势的机械腿，“你把学徒们都带来了？”
“是的！”他提高了嗓门回复——老天，谁想得到这声音在几分钟前还是一副金雀花高傲贵族的模样？安洁莉卡皱着眉，对机械腿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老先生转过脸，看向排好了队的学徒们。灯光给他铜制的镜框镀上了一层明黄的色彩，他用慈祥和蔼的声音说：“那么，第一位候考者可以进来了。请后面的学徒做好准备。”
安洁莉卡点头，她摘下帽子，跟着老先生走进了那扇门：这是和方才那儿差不多的房间，不过室内只摆放了一张长桌。长桌的最左边是一位穿着驼色西装的中年人，他的胸前别有一朵镶嵌着小齿轮与黄铜管的紫罗兰胸针——皇家机械协会的标志，不知道他在协会里担任着什么职位。中间是一位留着络腮胡的绅士，他穿着饰有金色暗纹的长西装，正低着眼翻看桌上的什么东西。见安洁莉卡来了，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透过单片镜扎在女孩身上：这让她险些打个寒颤。
最后一位……安洁莉卡瞧见伽迪洛斯女士正冲着自己露出鼓励的微笑，这让她轻松了些许。领她进门的老先生拍拍她的肩头，然后往房门的方向走去。她走到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时，刚好听见门锁被关上后发出的咔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