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嬷嬷一见着庾浚,便是倚老卖老抹起眼泪来,她是个乖觉的,她一上来绝口不提她是因着秦记食肆的事儿进了大牢,而是张口闭口先拿姜夫人说起话,满口都是“小姐现下可还安好,身体如何种种之类”,然后话音儿便是一转拐到姜夫人身上的痼疾来。

    庾浚一直静默不语,此时堂内并无其他人,萧真是个聪明的,早在姜嬷嬷抹起眼泪那会儿就带着人退下去了。人家主仆叙旧追忆往事,他一个外人杵在这里未免有些太不识趣了些。

    哽咽声还在继续,庾浚指尖敲击了桌面几声,轻脆的响声打破噪鸣的哭声,姜嬷嬷就听坐于上首的庾浚道:“嬷嬷挂念我母亲应当去我母亲面前说,想必母亲若是知道嬷嬷如此挂念于她,她也是会非常感怀的。只是,不知母亲可知道,嬷嬷在外头拿着她做筏子做的这些事儿呢?”

    庾浚漫不经心的话一字一字慢慢落在渐渐空寂下来的厅堂中,清风抚过,姜嬷嬷却觉得心中凉意四起,不禁打了个哆嗦。

    “您是姜氏老人,是姜氏的世仆,与我母亲前有喂养之恩,后有相伴之谊,凭着这两样,您老在姜氏合该荣养到老,可偏偏……”庾浚看着姜嬷嬷,“您说您老从姜氏跑出来干什么。”

    他语有叹息,但神色却冰冷异常,瞧不出一点慈悲之态。

    “说实话,我这人最不喜讲规矩,但,”他语音一转,眸光像一把出鞘的寒剑,将姜嬷嬷紧紧攫获住,“我喜欢手底下的人守规矩。”

    “您老该庆幸您喂养了我母亲一场,不然等着您的可就是一把白绫了。”庾浚簌地起身,朝外喊人。

    刘侍卫进来,庾浚吩咐,“将人送回都城,让母亲发落。”

    刘侍卫将已然吓哑了声的姜嬷嬷带了下去。任是姜嬷嬷平素再如何嚣张,对上了从沙场上下来如杀神一般的庾浚,她也是不敢再多话一句的,她当真是从庾浚的眼里看到那浓郁的对她毫不避讳的杀意的。

    萧真在后院听着信儿,一听见那姜嬷嬷□□脆利落地料理了,不由地抚须地笑道:“我果真是没看错人。这庾将军是个果决之人。”

    幕僚也笑道:“竟不想是这般干脆利落。不是说,庾将军对姜夫人素有孝心嘛,我原以为这姜嬷嬷兴许会因此缘故而能侥幸逃脱责罚呢。”

    “他统帅钦州军多年,若没有这点决断,我看……”剩下的话萧真却是咽没在唇齿间了。

    等萧真再回到厅堂之中,便看庾浚朝他拱了拱手,“萧大人,家仆已经处置,至于那毒物一案,过几日便会给你一个交待。”

    他这是要离开了?

    萧真喉间咕哝了一下,想要提醒庾浚一句,但庾浚没等他开口便利索地带着人走了。

    萧真转头看向幕僚,“庾将军……此举是何意?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大牢中的秦姑娘?”幕僚对上萧真的视线,自动补充了他未尽的话意。

    萧真点头之后,真是有些不解,“打听来的消息不是说这二位之间看着还不错吗?这是消息不实?”

    幕僚也不知,这等小儿女之间的情事哪是他们这些旁人能揣摩明白的,对于这等闹不明白的事儿他也不去深究,他现下比较关心的是,“姜嬷嬷既然已由庾氏处置,那关押的其余五户人家是否要放掉?”

    萧真思忖片刻,而后道:“依照刑律赏他们几板子,小惩大戒,左右也不冤枉了他们,也算是让其他百姓引以为戒,莫为了几个银钱将自己白白搭进牢狱之中。”说罢便朝一侧的衙役吩咐了下去。

    姜嬷嬷合同那五户人家陷害秦记之事,这案子并不复杂,难只难在姜嬷嬷这个主犯上。现在棘手的主犯已经有人接手,剩下的伙同案犯便极好处理。

    “那秦姑娘那里要不要说上一声?”幕僚迟疑。

    萧真对上幕僚视线,一开始有些不解,“说什么?”而后思绪一转,“你是说将庾将军回来的消息告知于她还是将姜嬷嬷的事儿——”

    幕僚打断自家老爷的话,“自是庾将军回来之事。”

    现在毒物一案还未解决,他是萧真的幕僚,自是要为此事操心,至于这姜氏女和秦氏女之间的纠葛远不如他自家恩主前程要紧。萧真若是将庾浚回来的事儿告知秦黍,某种程度上也能推动案子快速解决。和世家牵扯在一起的事儿,能快刀斩乱麻便快刀斩乱麻,省得后头生变,所以幕僚可没有自家老爷这般闲情逸致去看这两女争好男的戏码。

    *

    县牢,秦黍用着晚食。

    县牢里的饭食自然没有多好,但胜在她是萧真亲自关照过人,是以牢头在给秦黍分发饭食时都是同他们自己吃食一般的水准。没有多美味,但好在干净能填饱肚子。

    当然,萧真也曾想过在饭食上对秦黍来一番特殊对待,然而这一提议却被秦黍给否决了。秦黍想着这大牢住了都住了,何须还多此一举,这平白的不是又欠了一个人情嘛。

    秦黍就着饭食将萧真的话听完,好半晌都没个话音儿出来。萧真站在牢门之外,隔着栏杆之间的空隙打量着秦黍面上的神情,打量了半晌却也没掂量出什么来。

    一时间萧真也闹不清秦黍当下的心情如何,直到秦黍的饭食用完,他才听秦黍问了一句,“将军过来时形容如何?”

    萧真回想了一下,将庾浚来时的风尘仆仆和面色细细道来,他还额外地附赠了庾浚离开时的神色情状。

    秦黍听完,便只“哦”了一声,然后便跟消了声一般,那张嘴如同蚌壳一样紧紧地又闭上了。

    萧真犹疑片刻,“你就不说点什么?”

    秦黍看了他一眼,“将军不是说了一切由他来处理吗,那我覃等着消息便是了。”

    只这样?

    萧真观她眉眼神色,秦黍神色平静,一点儿动静不露。

    萧真有些遗憾,虽然她不知道自己遗憾些什么,明明案子都快解决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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