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送去世子府已经半日有余,却不见动静,似是一滴水汇入大海,平静的无波无澜,让宋霁兰感到窒息。

    信是颜沚汀亲手所书,自己仔仔细细检查过好几遍,确认并无破绽,才派人送去了世子府。为了骗取陆行之的信任,她还让送信之人谎称是颜沚汀的侍从,是小姐吩咐他必须将此信亲手交给世子,只盼世子能回应她信中所述之事。

    送信之人,自打进了世子府,便再也没有出来。

    宋霁兰只觉颞颥处突突直跳,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并不担心那人会供出自己,一家老小都在她手上,想来他宁死也不会拉上全家陪葬。只是陆行之的反应让她捉摸不透,她想过千万种可能,唯独未曾想到过他会如此平静。

    他无所动,她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心下惶惑,只觉他仿似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会暴起将她撕碎。

    手上的茶盏一个不小心,跌落地上,丫鬟忙不迭的跪下收拾,生怕惹恼了这位近日来喜怒无常的大小姐,宋霁兰心中的慌乱被这金崩玉裂之声打断,突然醒悟了自己为何这般烦躁——她中了颜沚汀的圈套。那贱人分明是不想死,这才拿陆行之的真心作伐,哄着自己帮她送信。她哪里是想要知道陆行之的心意,不过是想要多活几日罢了。

    从始至终,在乎陆行之真心的,惟有自己。

    眼下事已至此,陆行之对颜沚汀无意便罢,若是他看过那封信,想要当面同她对质,又该当如何?如此愚蠢的陷阱,恐怕三岁孩童都不会入毂,而自己,只因对他情根深种,一门心思念着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便入了那贱人的局。

    更为可悲的是,她甚至不知道,即便在地窖中便想通了其中关窍,自己还会不会送出这封信——她太想要一个答案,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没有位置,可她也不想他为别人留了那样一个位置。

    所谓执念,不过如此。

    然而有一点,她却无比清楚,若是那时她便明了颜沚汀的心思,她会立马亲手杀了这个贱人——从来只有她宋霁兰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中,何时轮到他人算计自己,且还是用她所爱之人作伐,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无可忍,那便无需再忍,颜沚汀,是你逼我的——无论陆行之作何反应,她都不能再等下去,她必须马上去到地窖,亲手结束掉颜沚汀的性命,永绝后患。

    “茗儿,随我走一趟,”宋霁兰沉声道。

    正在收拾茶盏的丫鬟抬起头,不解的望向她,“小姐,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外面风大雪大,奴婢担心冻坏了小姐,不如等到明日天气好了再去罢?”

    茗儿回着话,心中却忍不住抱怨,今夜这般恶劣的天气,她才不想出门,更何况,小姐近日来越发喜怒无常,前日更是连慧儿也训斥了一番,大有赶其出府之势。她虽不知这主仆二人为何生出龃龉,可看到连平常颇得小姐青眼的慧儿都吃得如此挂落,她更不想触这个霉头。

    “让你去便去,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指点?”宋霁兰见她推脱,心中怒火顿起,若不是为了尽快解决颜沚汀,当下便要罚她在雪地里跪上一晚,看她还敢嘴硬?打量自己看不出来她那点小心思,不过是不愿遭这番深夜出门的罪罢了。一个丫鬟,她门前的一条狗,胆敢给她脸色看?等她办完颜沚汀的事,下一个便要办了她。

    宋霁兰心中亦有几分委屈——若非同慧儿翻脸,她又怎愿退而求其次?慧儿一身功夫,又忠心不二,分明才是此行的最佳人选。只是此前,慧儿的主人答应将又霜借与她做饵,所谓借,必是以还为前提,而她却私自做主,为了引颜沚汀现身,竟提前喂了又霜毒药,致其身死,如此有借无还,安能取信于人?

    此事惹得慧儿的主人极为不满,他本意还想利用又霜打探颜府密辛,不想却被宋霁兰用成一枚废子,慧儿一心事主,忍不住对宋霁兰抱怨了几句,争执之下,便不愿再待在宋府,自回去向主人请罪。

    想起前车之鉴,茗儿再不敢出声,忙收拾好地上的破碎茶盏,去前院吩咐车夫备好马车,不多时,便陪着宋霁兰上了马车,向郊外驰去。

    二人刚走不久,卫槊便策马赶至宋府。彼时凌剑正打算飞鸽传书与他。

    “可是宋府有何异动?”卫槊急问道。

    “宋小姐方才出了府,”凌剑回道,“属下只觉此举实属异常,。眼下城门已经落了锁,卯时方可通行,宋小姐怕是持了尚书令牌,只不知何事紧急至此,需要她夤夜出城。”

    卫槊心中的怀疑似是在一点点得到证实——不管真相如何,他都不会放过任何一条可疑的线索。他嘱咐凌剑继续监视宋府动向,自己则翻身上马,循着车辙向城外奔去。

    门外传来响动时,沚汀正靠着墙,闭目养神。她睡不着,但也知道,眼下她必须养精蓄锐。宋霁兰并不愚蠢,只是在自己一番言语刺激之下,才一时被妒意冲昏了头脑,待她冷静下来,便会识破她的意图,届时,她怒火攻心,定会立马杀了她。

    死是一瞬间的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一记高悬头上却又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重锤。即便在选择这条路时,她已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这种随时面临死亡的感觉依然让她难以忍受。求生是人最本能的欲望,更何况,她还有未竟之事。

    她更无法想象,当卫槊历经千辛万苦找到她时,她已化作宋霁兰的刀下亡魂,他又该如何去面对?自己一死百了,难熬的,永远是活着的人。年少时,他要看着自己的双亲离去,情窦初开时,又要看着自己心悦之人身死,她不忍心看到他经历这一切,无论如何,便是为了他,她也要尽全力活下去。

    她握紧手中的簪子,掌心处似乎传来一股力量,让她逐渐镇定下来。

    她靠着墙慢慢站起来,看到宋霁兰缓缓走了进来,“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见面了,沚汀妹妹,姐姐被你害的好苦,顶着这大风大雪,还得来这荒郊野岭替你收尸,黄泉路上,你可得体谅姐姐的不易才是。”

    “只可惜,行之哥哥没有看到你的真面目,”她突又恨恨不甘起来,“他竟不知,他心中那个单纯柔善的你,亦会做出此等坑蒙拐骗之事。他厌恶我事事算计,却不知,我活在什么样的地狱里!若我有你这般家世容貌,爹娘疼爱,我亦会同你一般,长成一朵纯净无暇的白莲花。我今如此,皆为情势所迫,非我之过!”

    “看看你,没有了爹娘家世的庇护,为了活命,不也开始学着算计别人?”她轻蔑道,“想要双手干净的活着,都是有代价的,若你在我的位置,不见得比我好过,谁又强过谁了去?”

    沚汀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人。连日来宋霁兰的种种行为,已经让她对这位昔日姐妹逐渐幻灭,可是现实永远比她的认知更加疯狂——她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一个人犯下如此罪孽,却堂而皇之的将其归咎于情势所迫,似乎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如此为自己开脱,只能说明在这个人的心中,早已不知仁义道德为何物。

    “你欲诛杀我在先,”她冷冷道,“我自是要想法子化解,莫说给你下套,便是以牙还牙,亦无不可。”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宋霁兰从未见过她如此一面,记忆里无论何时,她总是那般恬淡柔静,对自己温言相向,甚少这般决绝,心中有层层怒火蔓延,灼烧了她的理智,宋霁兰亮出手中的利刃,猛地向颜沚汀扑了过去——“嗖”的一声,一枚小小的袖箭钉入了她的左臂,她尚未反应过来,人已软软的倒了下去。

    沚汀站在她身前,脸色煞白,双手还在微微颤抖,尽管已经想得通透,但当真下手时,心里还是紧张又戚然。只她亦明白,眼下并未脱离险境——袖箭上所喂之毒并不致命,只能让宋霁兰昏迷几刻钟,她仍需设法离开此地。

    她捡起了宋霁兰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对准她的心口,压抑住心底的颤栗,手上缓缓用力,一点点刺破宋霁兰的衣服——她本能的拒绝这样做,那把匕首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刺下不去。理智告诉她,宋霁兰该死,也不得不死,她不仅罪孽深重,也绝无悔改的可能,她还可能随时醒过来杀死自己,现在便是杀掉她的最佳时机。可是情感在阻拦,即便她能忘却她们之间的金兰之谊,再如何说,她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沚汀十几年的生命里,甚至连蚂蚁都未踩死过,然而一出手,便是要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两股力量在她的心中角逐,几乎要将她摧毁,这比挣扎在死亡边缘还要令她难受,透过冰冷的匕首,她甚至能感受到刀尖下那颗跳动的心脏,它是如此鲜活有力,生机勃勃,便是出于对生命最本能的敬畏,她也无法结束掉它。眼前似是模糊了起来,她看到刀尖刺下的一刹那,铺天盖地的红色蔓延开来——血,到处都是红色的血,流不尽,顷刻便要吞没这件小小的地窖,她在红色的血液里挣扎,即将溺亡。

    “叮——”匕首掉落在石板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将她从幻境拉回现实。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她撕下一缕裙摆,将宋霁兰的双手双脚捆了个结结实实——她身上背着数条命案,又事涉突厥,她要将她移交官府,或问斩,或流放,自有律法定夺。那是她父亲终其一生,用生命捍卫的律法,她相信,由它来决定宋霁兰该受何等刑罚,才能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做完这些,她耗尽了所有气力,忍不住瘫坐下来,靠在墙角,大口喘气。

    门外突然传来刀剑出鞘之声,她尚未反应过来,门已被劈成了两半,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门外,裹着满身风雪,浑身散发出戾气和焦灼,惟有那双漆黑的眼眸了,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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