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儿顿住脚步,失神一般呆愣在那儿。

    华夫人变了脸色,一双秀眉紧拧,眼底是复杂难辨的神色。

    她回过神,默默走过去研墨。

    夜风乍起,铺在桌子上的宣纸浮动,而后又恢复到最初的平静。华歆垂眸,掌心按在宣纸上,泄了几分气,她有些后悔也有些自责道:“我方才...”

    还没等她说完,隗儿冲她扬起笑脸道:“方才什么也没有。”她脸上毫无希冀,并没有因为华歆的训斥而感到失落和难过。

    望着她像灯火一样明媚的笑脸,华歆更内疚了些,敛眉道:“我方才情绪上来,说话重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有那么一瞬间,华歆觉得自己还秉承着幼年时的脾性,骄纵任性,恣肆无忌。烦躁的时候,不管不顾,伤人的话脱口而出。尽管这几年里她已经吃了很多亏,也受到了不少教训,可是当情绪上头的时候,还是会破防。

    从前,阿爹将她保护的很好,她不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不知道高高在上会给别人造成怎样的困扰,她目中无人好些年。

    阿爹离世后,她才懂,原来被人刁难,被人训斥,这种感受如此令人窒息。

    隗儿眨了眨眼,她在府上多年,从没有哪个当主子的会跟丫鬟说这样的话,顿时有些彷徨无措道:“夫人,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华歆提着墨笔,闻言莞尔道:“没有你,谁给我研墨呢。”

    隗儿松了口气,不是赶她走就好!

    她知道华夫人在这府中没有依靠,主子对华夫人又说上是个什么情况。华夫人明明已经很小心翼翼了,结果还是招来其他人不满。暗暗思量着,她要对华夫人用心用心再用心些。

    一直抄到天亮时分,二人方才打个盹。

    三日过后,华歆去花间堂送经书时,沈念正在更衣,她翻了翻经书,语气略有些责怪道:“怎么就抄了这些?”

    华歆手都僵了,手腕沉重的抬不起来,酸疼无比。“妾身已经尽力了,请大小姐恕罪。”

    几十本的经书,她足足抄了一半,除了喝水吃饭,就没有停下过。如今她的右手,连动也动不了。

    沈念早知道她抄不完,这不过是她惩治华歆的借口,眸色凌厉道:“凡事用心,总能做好的,你不用心,敷衍了事,怎么能抄完?”

    华歆眉头轻拧,她要是敷衍了事,那这世上就没有认真做事的人了。三日时间,她手都要抄废了。

    有婢女从外间进来道:“老太太那边准备好了。”

    沈念腰带系好后,方才转过身,见华歆低眉顺眼的站在那,别有深意的瞧了一眼,冷冷道:“回去吧!以后做事,用心些。”接着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出了房门。

    都护府大门前,车马列队,老太太在嬷嬷的搀扶下往人群中瞧了一圈:“怎么,歆儿没来?”

    今日要去禹山上香祈福,她早就吩咐府中的人一起去,就连公务繁杂的沈约,今日也陪着她一起。

    沈念神色一置道:“我着人去请她的时候,她说身子不舒服,我想着既然这样,就让她在府上好好休息才是。”

    老太太蹙眉:“有没有找郎中好好瞧瞧?”

    沈念含笑,从丫鬟怀里接过一摞经书道:“这是自然,祖母放心就是。”

    老太太见她捧着厚厚的经书:“这是?”

    沈念道:“今儿祖母去上香,孙女抄录的经书,准备供在佛前,给祖母祈福。”

    老太太眉目间舒缓了些,“倒是辛苦你了。”

    邱宴听得眉宇蹙起,那经书...这些日子,沈念何曾写过一个字。

    沈约默了一瞬,眸子轻抬,吩咐道:“出发吧。”

    晌午十时分,华歆听见院子外闹哄哄的,她从屏风后出来,只见游林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道:“华夫人,你去看看吧。”

    华歆见他焦眉苦脸道:“什么事?”

    游林道:“盛京的宗亲突然到访,守门的人误以为闲杂人等,拦着不让进,适才得罪了他们,现在在大门那里吵嚷起来了。”

    “盛京的宗亲?”华歆疑惑道。

    她连都护府上的人都不太熟,沈家盛京的宗亲她更不认识了。

    隗儿垂头思索道:“难道是二房那边?”

    “大小姐呢?”华歆道。有沈念在,游林怎么会来找她?

    “老太太今日带着大小姐,主子,还有姬夫人去禹山上香了,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游林也是实在找不到人了,只能来找华夫人,怎么说华夫人也算主子。此时,都护府也没有能主事的人。

    那盛京来的宗亲,生了大气。

    坐在西南门的长椅上,提着嗓子道:“果真是距离远了,这亲人们也疏远了。想我们这些宗室宗亲念着骨肉亲情,不远千里来给老太太贺寿,好家伙,连门都不让进。我竟不知道,这都护府如今是什么规矩。沈念那丫头呢,让她出来见我!”

    华歆远远望过去,大门那里围着不少人,有几位穿着时新料子的华贵妇人站在过堂正中间,其中一位年纪颇长,大约正在气头上,急赤白脸喘着大气。

    隗儿瞧了瞧,惊道:“真是二房那边!”

    隗儿认识,但华歆不识,她道:“是什么人?”

    隗儿道:“主子有一房堂叔,在盛京当差,方才说话是他的夫人苏大娘子,出了名的暴脾气。”

    见华夫人过来,过堂中间让了条道出来。

    华歆上前,对着那位气势汹汹的苏大娘子屈膝道:“婶子。”

    苏大娘子瞥了一眼,没好气道:“你又是谁?”

    旁边有人在她耳边压声回道:“这是都护大人新纳的妾室。”

    苏大娘子这会脸都气歪了:“谁来都不好使,今日沈念那丫头要是不来,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一日不来我等一日,两日不来我等两日。”

    她怒目横眉,火星子都快从眼底迸出来,华歆定定神道:“今日大小姐跟着老太太去禹山上香了,一时半会只怕回不来。”

    苏大娘子脸色铁青道:“大小姐?她可真是大小姐,我们这些亲戚越发不放在眼里。”

    华歆吸了口气道:“婶子们一路舟车劳顿,进去歇歇脚才是。”

    苏大娘子双眉紧皱,嗓音锐道:“我哪也不去,就在这过堂里坐着,等着这位大小姐回来!”

    跟随苏大娘子的队伍有不下百人,这会都挤在西南门处,有些甚至站在大门外,引得不少人驻足留意。

    华歆道:“守门的人不知道是婶子过来,一时犯了错,婶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原谅他们。婶子远道而来,想必这一路上折腾的也累了,先进去吃口茶。”

    苏大娘子哼道:“我也不是非要来你们都护府,不过是想着老太太年岁大了,又是过寿,念着一家骨肉亲情,遂亲自走了这一趟。我们家在幽州城也是有宅子的,我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家都没去,直接来了府上,谁曾想是这般待遇,倒不如打道回府的好,受这等气。”

    隗儿悄悄端了茶来,华歆捧着茶盏奉过去道:“婶子喝茶。”

    苏大娘子面色通红,内心已经暴跳如雷,直接无视。

    华歆捏着茶盏道:“婶子常年在盛京,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远千里来给老太太祝寿,婶子一片赤诚,这会若是回去,老太太倘若知晓,想必也会自责的。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过想着儿孙们能团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婶子不思虑着别人,只想着老太太就是。”

    苏大娘子见她说话诚恳,心底的火气便没有先前那般盛。

    隗儿道:“苏夫人有所不知,就是我们华夫人也有关在门外不给进的时候呢。”

    苏夫人见她眼熟,一时想了起来:“好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隗儿道:“苏夫人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没有变,还是这么雍容华贵!”

    苏大娘子眉眼怒气散了些,嘴上依旧不满道:“沈念真是越发会理家了,正经的主子关在门外不让进来,全不将人放在眼里。”

    华歆再次奉了茶过去:“婶子喝茶!”

    苏大娘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接过茶盏。她的确有些渴了,一路舟车劳顿不说,方才又同守门的人理论良久,这会嗓子都快冒烟了,一股脑的喝下。

    其他宗亲也是差不多的状况,这会又累又渴,干站着。

    华歆一一奉了茶,见人群里还有半大的孩子道:“婶子在这坐着,虽然凉快,但是过堂风大,仔细孩子们受了凉。婶子,里面请!”

    苏大娘子见人仰马翻的,孩子们也确实累了,在大门口干站着也不是个事,便起身拍拍手道:“这些守门的人,胆子也忒大了。”跟她理论的时候,哪像是下人,倒像是主子,气焰比她都高。

    到了正厅后,华歆道:“婶子们应该饿了,妾身这就着人安排,婶子们先歇歇脚。”

    苏大娘子道:“确实有些饿了,先前老太太来信说想见见这些孩子们,所以我这趟才带了他们来,这些年没在一起,一家子骨肉总不能生疏了才是。给孩子们做些软烂的饭,不要太油腻了,我们这些老家伙,随便安排垫垫肚子就是。”

    华歆躬身道:“是。”

    她亲自去了厨房,吩咐嬷嬷做些时蔬粥,虾仁饼,给孩子们吃。给大人们则做了混沌,小银鱼,蟹黄鲜菇,一品官燕及其他的素食和点心。

    他们吃饭时,华歆也不敢坐,只在旁边布菜侍奉。

    看着孩子们将饭菜吃的差不多时,苏大娘子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对华歆道:“你别忙了,也坐下吃些。”

    从她进门到现在,华歆就没有停下来过。

    华歆依言坐下,苏大娘子眉眼温和了些,拉着她叙话,左不过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之类的。

    直到傍晚时分,老太太才领着众人从禹山回来,才一进门,就看见苏大娘子和宗亲们坐在大厅里。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听说了。

    苏大娘子迎上来道:“老太太,你可回来了。”

    老太太道:“我是知道你这两日就要到的,可没想到是今天。”她虽一早知道这些宗室要来,但是离他们原定的日子早了些。

    苏大娘子道:“好些年没回来,心里思念着老太太,路程上就加快了些,想着来见老太太,也带孩子们回来给老太太瞧瞧。”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道:“好好,我也在想着你们。”

    苏大娘子瞧着沈念,冷哼了声:“大丫头真是越来越会管家了,好些年不见,把我们这些亲戚都忘了不说,硬是将我们这些人堵在门外不让进门,想必是打心眼里嫌弃我们这些穷亲戚?”

    沈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晌午的事她已经知道了。苏大娘子他们进不来,和守门的人起了冲突。

    她讪讪道:“婶婶一路辛苦了,我回头定好好教训教训那些没长眼的下人,给婶婶出气。”

    苏大娘子道:“下人是要管教,可是没有人吩咐,下人也不敢如此狂妄!”

    沈念捏在帕子的手微顿,憋了口气道:“婶婶教训的是。”

    苏大娘子也懒得理会她,带着宗亲拜见老太太,又围在一起说了好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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