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皆在,华歆准备告退,苏大娘子道:“今日多亏了老太太这位孙媳妇儿,不然我们这些人大约还在外头站在呢。”

    “今日去禹山上香,本要带着歆儿一起的,念儿说她身上不舒服,这才让她留在府上。”

    她说话间,回头凝望着华歆道:“这几日没见你,身上是哪里不舒服?”明明前些日给她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

    ?不舒服?

    华歆愣了愣,她什么时候不舒服了?她这几日都在知春亭抄佛经,门也没出过,更不知道什么去禹山上香的事。

    苏大娘子一听,就知道是沈念的小把戏,轻笑道:“我瞧着倒好,方才她呀忙里忙外,将孩子们照顾的也周到。老太太应该多出来走走看看,只怕是有些人瞒天过海,胡说八道也未可知。”她意味深长地瞧了沈念一眼!

    沈念浑身一激灵,面色苍白,两手紧紧握着秀帕,眉峰蹙起。

    老太太微眯着眼,望着华歆道:“身上哪里不舒服?”

    华歆眼睛微眨,从方才的话里理顺了些,老太太好像打算带着她去禹山上香,沈念似乎不希望她去,谎称她身子不好,不能去,更没有派人来知会她。

    她将目光移到沈念身上时,沈念正盯着她瞧,微皱的眉心透着一股凌厉,目光分外森冷。

    华歆恍惚了阵,动唇道:“大约是着了风寒,有些咳嗽,不是什么要紧的病。”

    沈念松了口气,眼底寒冰散去,只垂眸捋着手中的帕子。

    老太太沉声道:“风寒也不能大意,好好休养着。”

    苏大娘子瞧得明白,淡然一笑道:“好些年不见,大丫头还是这么凌厉!”

    她一口一个大丫头,叫得沈念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平日里没有人敢这么称呼她,只有这位堂婶,从不唤她名字。

    .

    转眼已到四月初七,沈府各色齐备,焕然一新。从大门,仪门,穿堂门,一路正门大开。长长的红锦毯铺开,一眼望不到尽头。弯翘的廊檐下挂着清一色大红灯笼,上头是添金寿字。

    华歆坐在梳妆台前,隗儿在她的发髻上插了根双雀钗,七色云珠泛着光泽,衬得容色晶莹如雪。

    隗儿有时候想,这么美的夫人,为什么大人宁愿放着呢,也不理,也不问,简直是暴殄天物。

    华歆摸了摸发簪道:“今日宾客多,咱们别迟到了。”

    隗儿将胭脂收着在妆匣里:“时辰差不多了,夫人也过去给老太太拜寿吧。”

    华歆起身,想到什么道:“礼物带好。”

    “在这呢。”隗儿抬抬手

    今日沈家喜气洋洋,人来人往,迎面扑鼻而来的香味,让她鼻尖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曲鹤小筑里红缦高挂,花团锦簇。内室锦榻上铺着新猩红褥,设着一对大红彩秀祥云捧寿的靠背软枕。老太太一身喜气绛红衫落坐在上头,端庄又祥和,眉眼里洋溢着笑意。

    两边小炕上铺着赤褥,由苏大娘子和同辈宗亲们坐着。左右两边设着雕漆交椅,按长幼有序小辈们挨次行礼而座,周围还有不少孩子簇拥着。

    她刚进来时,沈念,姬鹭,邱宴也随之而来。

    互相请安问好后,邱宴携着沈念上前跪下,两人同声道:“孙女/孙婿给祖母拜寿,恭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乐得高兴,连连道:“好好,快起来。”

    邱宴献上贺礼:“这是一件松鹤延年摆件,送给祖母解闷。”

    那松鹤是黄金做的,足足有几十斤,两个仆人搬着还有些吃力,做工精美,价值不菲。老太太道:“你们有心,惦记我这个老婆子的生辰,比什么都珍贵,别太破费了。”

    邱宴笑道:“老太太惦记孙女孙婿,我们也惦记着老太太,今儿老太太过寿,也给孙女孙婿表表孝心的机会,这只是给老太太瞧着玩的。”

    他能说会道,惹得老太太合不拢嘴,只拉着他的手道:“宴儿的嘴,就是哄祖母开心的。”

    邱宴笑得更明朗了些:“老太太素日里疼我,孙婿只愿老太太长命百岁。”

    姬鹭跟着上前叩首:“祖母福寿安康。”随后也献上礼盒,是一件五桃献寿,桃树枝是黑色玛瑙石做的,桃叶是翡翠,五颗桃子一大四小,是红白相间的玉石精制而成。

    沈念向来对玉石感兴趣,她眉眼一亮道:“姬夫人的寿礼,倒把我们的比下去了。”

    老太太看着那大而饱满的寿桃,眼睛里也是喜欢:“鹭儿费心了。”

    姬鹭温笑道:“只是为了给祖母添个彩头,祖母开心就好。”

    老太太点头:“这些日子帮着念儿忙里忙外,也辛苦你了。”

    姬鹭浅浅道:“不辛苦,只要祖母开心,比什么都好。”她原也没什么事做,不过就是沈念吩咐什么,她便做什么,帮着搭把手而已。

    见众人都拜完,也轮到华歆了,她上前跪在蒲团上盈盈道:“妾身给祖母请安,恭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仙山。”

    沈念见她手上空空的,只以为她前来拜寿贺礼也没准备,扬眉斥责道:“华夫人这是空着手来的。”

    隗儿闻声,赶紧递上手中的小盒子,华歆接过道:“这是妾身的一点寿礼,望祖母笑纳。”

    老太太一一望着眼前的孩子们,心底甚是宽慰:“你们有这份孝心,祖母就满足了,咱们不讲究这些虚礼。今儿宗亲们都在,一家人和和乐乐,热热闹闹比什么都好。”

    沈念看着那巴掌大的小盒子,嗤之以鼻。她猜想华歆这样的人,定然也不会有什么像样的礼物,所以才不敢众人面前打开。

    对老太太方才说的话仿若未闻,轻“吆”了一声道:“华夫人的礼物怎么不打开给我们看看,也让我们长长眼不是?”

    华歆按在盒子的手微微一顿,睫羽轻抬。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得沈念不快,修园子沈念不同意,话里话外是节俭,想来不过几棵花草钱,对幽州城都护大人来说,雨点都不算。罚她抄写经书,她也抄了。禹山上香瞒着她不说,甚至扯谎说她身子不好,不能去,她也帮着圆了,并未让沈念下不来台。

    可是沈念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依旧处处针对她,总想着让她难堪。

    老太太打着圆场道:“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你们难得有这份心,都是好孩子,祖母今日很开心。”

    沈念却不愿作罢:“我们的贺礼都看过了,华夫人也打开让我们瞧瞧不是。”

    她眼底是嘲弄之色,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华歆不想老太太为难,便打开锦盒。锦盒里装着一串黑色佛珠,中间连着一颗乳色珠子,珠子上刻着三个字:阿伏于

    旁边的人瞧着新鲜:“这是什么珠子,上面有字,还有一股奇香。”

    沈念看着那黑不溜秋的珠子,唇角轻扬,不过就是一串平平无奇的佛珠,满大街都是,有什么稀奇的。

    老太太却来了兴趣,拿起佛珠惊讶道:“这是..?”

    她顿了顿又道:“相传得道高僧阿伏于禅王圆寂后,幻化两枚舍利,僧人们用了他的舍骨制成了两件佛珠,曾是墨雪国的镇国之宝。墨雪分崩离析后,皇宫被洗劫一空,听闻这两串佛珠一串在关外墨雪部,另一串不知道流落到何方。”

    镇国之宝?周围鸦雀无声

    华歆道:“祖母见多识广,另一串佛珠几经周转,到了妾身父亲手里,妾身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

    老太太面色惊诧:“你父亲是上阳谷的太守,想来也是十分珍爱这串佛珠的,这贺礼太贵重了。”

    华歆垂眸,阿爹对这串佛珠仿佛并没什么特别的,谈不上珍爱。这些不过都是阿爹的遗物,她留着做个念想,阿爹还留了很多别的东西。“放在那里就是一串普通的珠子,老太太礼佛之人,用着才合适。”

    苏大娘子抬声道:“老太太好福气,您这孙媳嘴巴也太会说了。”

    沈念拧着眉头,讥诮道:“不就是一串珠子,我们沈家什么没有。”

    邱宴扯着她的衣袖,轻咳了声。

    沈念置之不理:“谁知道从哪里弄的珠子,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呢。”

    老太太微微蹙眉,淡漠地瞧了她一眼。

    “郎主来了。”

    门前的人打起帘子,沈约走了进来。他束着金纹顶冠,长眉入鬓,一身黑色长服,腰间系着玉佩,原本叽叽喳喳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狭长的眼眸漫不经心地略过华歆手里的锦盒,对着老太太道:“今日是祖母的好日子,孙儿给祖母拜寿。”

    自那天晚上,华歆再没见过沈约,此时沈约突然出现,她只低着眸子,头也不敢抬,毕竟她是被人轰出去的,见面多少有些尴尬。

    满屋子的人,只有邱宴不惧他,笑道:“我们都拜完了你才来,给祖母送了什么好东西。”

    沈约的寿礼是尊木雕菩萨,摆在院子里,身约两丈,菩萨发髻高盘,身披帔帛,神态安详宁静,看过去惟妙惟肖。

    老太太礼佛之人,自然欢喜的紧,她倍感欣慰道:“你们的寿礼,我都喜欢,年纪大了,就喜欢孙儿们围绕在身边,祖母今日很开心。”

    沈约眉眼和煦道:“祖母福寿绵长。”

    老太太拍着他的胳膊道:“今日宾客众多,都去忙吧,别在这陪着我一个老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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