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入冬,庭院里有一处很大的池塘,池塘是活水从桥弓下面出去,就可以顺着冻上的冰滑出去。

    温南已经来到桥下,看着那狭小的入口,她欣慰的笑笑,碧落果然从来不会骗自己,事事都为她想的周到。

    这个活水入口以她的身形,穿多了估计都爬不出去。

    紧了紧背着的包袱,温南不断的想着碧落告诉她的话,滑出去要马上站起来爬上去,千万不要犹豫,这水连着渭水,要是滑远了可能就会因为水深而压破冰面。

    后果不敢想象。

    温南喃喃自语,试探的往下走。

    “城南破庙,城南破庙。”

    冰面又滑又凉,此刻的温南却没有退缩,她匍匐在冰面上用自己的手掌撑着往外爬,桥洞下面漆黑一片,温南咬着牙,一点点的往外挪动。

    桥通着府中墙壁,温南在里面只觉得漫长又无助。

    不断的安慰自己,只要到了破庙,就可以见到碧落了。

    碧落承诺了自己,只要她一走,就会以出府采买的理由出去。

    温南越往前滑越激动,她看到光了,来自桥洞外面的光,她和碧落以后会隐姓埋名,开开心心的过完一生。

    至于李冀,温南只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自私,她的眼眸里都是伤心。

    可是事已至此,她只能咬着牙往外走。她真的不能待在这里了,要是以后有机会,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李冀这几年的照顾。

    温暖的手掌从冰面划过,湿漉漉,冰凉到麻木,温南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最后咬牙一越,头便从桥洞底下探了出来。

    寒风清冽吹拂过她的面颊,带着长街市井的味道,令温南陌生又向往。

    温南身上的衣服通体冰寒,暴露在阳光下的瞬间,牙齿忍不住的打颤,她抱着自己试图给自己温暖,身体越发沉重,但想着碧落的话又撑了起来。

    只要越过这个小河堤,自己就自由了。

    温南脚下打滑,只能用手去抠着坚硬的泥土,就这么回头一望的瞬间,她看到了滚滚浓烟。

    东厢的方向,着火了!

    “碧落!!!”

    温南慌了神,大叫起来,想要回去,顺利的逃亡叫她从未对此疑,时间的紧迫也叫她顾不得为什么会如此顺利。

    太过信任她,早就忽略碧落是从何时就开始给自己描绘出逃生路线。

    她现在想不起碧落的嘱托,全都是最后那人脸上的泪水。

    碧落骗了她,她怕自己被抓住,想给自己多留些时间逃离,让自己从这个世界消失。

    温南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磕了下去,额头触碰冰面,疼痛叫她爬不起来,只能任由自己往下滑,泪水模糊了眼睛,最后变成一片黑暗。

    “碧落......”

    --

    冀王府走水,幸好是寒冬腊月屋上有雪,才使得火势没那么严峻。只是那东厢烧的是不堪入目。

    “王。”

    侍卫首领行礼,却被人一脚踹开。

    “人呢!”李冀双眼通红,隐忍着怒气,他得到消息后就快马赶了回来,眼前早已一片狼藉。

    “王,表姑娘床榻上有一具烧焦的尸体,碧落姑娘昏倒在外间,浑身都有被烧伤的痕迹,应该是出来救火被熏晕了。”侍卫爬起来低着头回答。

    “死了?”李冀的声音冷冰冰的重复了一遍,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模样,眸子里的模样叫人捉摸不透。

    “屋里尸体面目全非,不知......”侍卫如履薄冰,这表小姐要是真的香消玉殒,那他们也活不成了。

    李冀只觉得牙根发痒,浑身上下的怒意叫身边的人瑟瑟发抖。

    “那就去把全冀州的大夫都给叫来,治不醒碧落,那就一起都去死!”

    --

    冀州城中有一渭水河,次河贯通南北。渭水水流最缓的位置有一村庄,大都以捕鱼为生。

    “娘,姜汤来了。”

    身穿青色棉衣的年轻人从小矮屋里出来,将冒着热气的瓷碗递给身边的妇人。

    “你李叔说小丫头身体弱,你明日授课回来,去镇上郎中那里去那两幅草药煎上。”

    方维也听着母亲的叮嘱,耐心的点头。

    等妇人回到屋里,才发现那原本昏迷的女子早就醒来,一双眉眼怯懦紧张看着自己,虽说是瘦瘦小小一小个,却是怎么瞧怎么好看。

    “醒了。”

    方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下来,怕吓到人,小姑娘看上去还未曾及笄,一看就胆小的很。

    温南的眼中尽是恐惧,她看着眼前陌生的妇人,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想抱紧自己。

    手中的触感不对,温南低头一看,身上穿着窄袖的花袄,看上去也不是年轻的式样。

    “维也在河边发现了你,好在你命大,要是在晚点这怕是要出人命了。”方母看着惊慌的像只小鹿一般的人,试探的坐在床边开口。

    “多谢大娘。”温南抿唇,又往后缩了缩。

    “不用谢,我看着你的衣裳都湿透了,又昏迷不醒,只好擅自做主给你换上的了袄子,小姑娘的清白最重要,村里没人知道是维也救了你,先好好喝两天药,把身子调养一下。”

    方母慈眉善目,如此温暖的话语让温南哽咽。

    “怎么哭了,是我这老妇人惹着你了?”方母还在跟温南开玩笑,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看着手里的姜汤这才端在温南面前:“先把姜汤喝完再哭,你身体亏空的多,再哭哭怕是又要昏厥过去了。”

    方母的声音里带着嗔笑,叫温南适应了不少,端过瓷碗,里面的姜味扑鼻,温南屏住呼吸,一口气的往肚子里灌。

    “大娘慈悲,小女子无以为报。”

    温南将碗递过去,挪动身体想着给这人磕头。却被方母紧紧扶住。

    “姑娘不必多谢,既然我家看见你了,救人是应该的。”方母慈祥的开口。

    温南因着刚才的动作,身后的头发垂到身前,叫她看了个清楚,

    乌黑的发丝被绑成小辫子,发尾还系了两根红绳,温南看着有些怔住。

    方母看她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都怪我,我瞧着你头发好,又年纪小就给你编了发,就是家里太寒酸没有首饰,这才给你找了两节红绳系上。”

    “没,多谢大娘好意。”

    温南的脸颊上有些不自然的绯红,她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身前的小辫子。她从小到大发上不知添了多少首饰,如今看着红绳怎么瞧都稀奇。

    “姑娘是为何落入水中,是哪里人,今年十几,可别是我看岔了年纪,给整糊涂了。”

    村里人家的姑娘未及笄的都扎辫儿头,因着日子不好过,所以家里受宠的女儿家头上都有母亲给精心准备的两节红绳,方母是因着有,又看着这姑娘实在讨喜,才自作主张给人带上。

    这人醒了才回过神来,怕整出岔子,那就闹出笑话了。

    温南抬起眼,看着眼前的大娘,此人由内而外散发着温和的气息,四五十上下,一身灰衣棉袄利落干净。

    她摇摇头:“我叫君妹。”

    温南动动眼睛,隐藏自己的思绪,将小名说了出来。

    第一个不算说谎的谎说出来了,后面的话也就顺理成章了。

    “今年十五,岭南梅州人士,是家中小姐的侍女,赶路来冀州却失足落水,多谢大娘相救。”

    “我就觉得我老婆子看不错,那你家小姐住在那里,等你身体好好我唤我儿送你回去。”

    没弄错就好,方母避免了一次乌龙,神色放松下来,对着温南笑着回应。

    只见眼前的人眼底突然黯淡,浑身充满了沮丧。

    “这是咋了,怎么好好的又哭了。”

    方母属实有些手足无措,但眼前的姑娘真的叫人怜惜,怕是害怕了才又哭泣起来,方母这样想想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大娘,我家姑娘此次是前去探亲,我也不知主家在哪里。”温南用衣袖擦擦眼泪,怯怯的说。

    说到回家,温南就想起那碧落,想起碧落,眼泪就怎么也停不住。

    “那......”

    方母沉思片刻,突然想起来,她双手一拍说道:“我儿是秀才身,会些墨水,我叫他得空多些点告示张贴出去,你主家要是有人看见了,自然回来寻你的。”

    方母是个爽朗的性子,她觉得自己是想了个好主意,高兴地抬起身就要出去,只觉袖口一紧,整个袖子都被人拉住。

    “大、大娘,我本就是主家的丫鬟,可有可无,这次落水说不定还是老天爷见我可怜,这才放我一条生路,还请大娘不要将告示贴出去。”

    温南眼里含着祈求,她不知这里是哪里,也不知这里离冀州城有多远,她就是害怕自己会被冀王府的人发现。

    逃走的兴奋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悔恨,她不知碧落是生是死,但是碧落拼死也要让自己自由,温南心里是清楚的。

    她不能毁了碧落的好意。

    想到这,温南就决定,自己等养好了身子,就远离冀州,到一个谁也不知道她的地方去。

    方母看的到温南的脸上的胆怯,她只当对面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家,出了这档子事肯定是要害怕的。更何况是个为奴为婢的苦命人。

    罢了,方母摇摇头走了出去,既然已经醒了,那就给她点时间考虑一下吧。

    温南见人出去,又重新缩回到厚重的被窝里,眼睛四下看着。这户人家家里干净整洁,最起码这间屋子是。

    除了她身下的土炕,就是远处的柜子还有那门口的水盆。

    温南缩缩脖子,她不敢去看,只能将自己缩的更小一点。

    她怎么会不害怕呢,对方是什么人她都不知道,这种亏她在冀王府已经吃了一次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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