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乌龙案

    羽瑟满心以为,自己走了,兄长便能一心一意好生与忆煊相处,自同枫漓出了裕德便将二人抛诸脑后,只是缓步牵马走在枫漓边上,下意识地慢一点,再慢一点。

    枫漓如何发现不了羽瑟步子越来越缓,心中温软一片,只觉是数千年来少有的平静心安。

    二人谁也没开口,呼吸的频率渐渐趋近,微风拂起的发丝绕在一处,纵是身处闹市之中,也颇有些静谧缠绵味道。

    行至城外,枫羽各自上了马,慢悠悠晃着,不多时便听着前方传来哭声,二人打马向前,原来,是有人哭坟。

    枫羽皆是凉薄的性子,自也不会去过问这些事,只是远远经过那一小群哭肿了眼的半大孩子,依稀听他们说要杀了什么人给师父报仇,羽瑟便无法坐视不理了。

    到底是在郑家耳濡目染了这么久的浑然正气,加之因着自己的过往,羽瑟最是不愿看到孩子手染鲜血,只得下了马,朝这七八个半大的孩子走去:“你们方才说要为你们师父报仇?杀人可是要坐牢要抵命的。”

    “你是谁?”一群孩子警惕了起来,到底有些胆怯,“我们没说过,是你听错了!”

    “原来是听错了,听错了便好。”羽瑟也不戳破,接声道,“我叫冷羽瑟,会一点功夫,你们……”

    “啊!你就是将军夫人啊!”几个孩子一听羽瑟的名字,便觉有些耳熟,片刻后一个包子脸的童子惊叫出声,跟着便转头看向枫漓,“那他一定是郑少将军了!太好了!”

    羽瑟还来不及否认,孩子们就拉住她,一窝蜂跑向了枫漓,在二人面前扑通跪倒一片,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饶是枫羽二人耳聪,也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原来这群孩子都是孟森大夫的徒弟。

    要说他们的师父孟大夫,那也是临近几城出了名的医术高,自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因病而亡,便更加苦心钻研医术,在奉城创办了个云善堂,又收了许多孤苦无依的孩子做徒儿,细心教导。

    数月前,许城王员外的独女患了怪病,遍寻名医不得好转,孟大夫虽也对此病症闻所未闻,可却不同一般大夫言道无能为力甩手不管,一面让王员外另寻高明,一面勉力尝试为王小姐开药调养,可惜终究没能救下小姐性命。

    王员外起初一直是千恩万谢,哪知女儿去了便变了脸,偏说是孟大夫害死自家闺女,反让一众下人将孟大夫一顿好打。

    孟大夫浑身是伤被扔到郊野,正逢大雨倾盆,自家住处又有一城之隔,竟在郊外发了高热。若不是曾经被孟大夫救治过的樵夫路过见了,一众徒儿都不知自家师父竟遭此大难。

    待众人将孟森安置妥当,孟森已是强弩之末,又拖了些时日,终究是没了……

    羽瑟见枫漓被错认为郑勋,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又安慰孩子们,说是可同去许城状告王员外,不许他们私下伤人。

    孩子们在孟大夫的教导下,本就是纯善心性,见枫羽这般传闻中的大人物都愿意出面,自然拍手称好。

    带着孩子们行得自然慢些,枫漓生人勿近的冷漠样叫孩子们不敢放肆,只是自觉地围在羽瑟身边,尤其是那包子脸的童子,最是亲近羽瑟,起先还只是拽羽瑟的衣角,到了后面,一双小胖手倒也在漂亮姐姐的纵容下牵上她的手。

    没过几日便是除夕之夜,枫羽二人带着几个孩童围着火堆吃烤肉,倒是很有几分温情。

    羽瑟被枫漓烤肉的手艺惊艳,自年幼就时常在荒郊野外逮野味吃的姑娘,竟也难得的吃了不少。

    至于枫漓,却哪里注意到孩子们如何吃的满嘴流油,只是默默看着羽瑟满足时眯起的双眸,弯了唇角。

    包子脸的童子啃完一只烤飞鸟,正抬起头想求枫漓再分自己一点,冷不丁看到他那平日里冰封般的眸色此时竟似有柔星闪动,一时间看呆了,片刻后红着脸低了头,莫名不忍扰乱此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默默抓着已经啃干净的骨头接着吮了起来。

    许是看在除夕的份儿上,枫漓很是让大家吃了个够,众人皆是摸着肚皮沉沉睡去,到第二日早晨,就连羽瑟也难得多睡了些时辰。

    孩子们越是临近许城,越是悲愤,也不怵枫漓了,刚一进城,就撒丫子跑去击鼓鸣冤,生怕过了时辰衙门会关门似的,倒也给了羽瑟偷偷拽一拽枫漓衣袖央他帮忙的机会。

    众人原以为那王员外是何等不讲理的恶人,可待到王员外上了堂,那满面憔悴满眼悲戚,却叫人心头略有些不忍。

    王员外面相倒是十分和善,颇似弥勒佛,听闻状告之词,呆愣半晌后,便认了罪。

    原来当初王员外痛失爱女,下令将孟大夫打出去之后,便抱着爱女尸身晕了过去,醒来后虽知是自己过分了,却也万万没想到会到此等地步,只当是孟大夫回了奉城,悲痛之中也没了登门道歉的心思,只派了小厮去奉城赔罪,并送上钱财。

    哪知那小厮近来迷上赌坊,被钱财晃花了眼,出去赌了大半月便随意回禀了,是以王员外直至此刻才晓得孟大夫遭遇,心中大为震惊愧疚。

    一众童子哪儿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虽然心中仍旧万分伤怀愤恨,却也无法全然怪责这王员外。

    羽瑟本想让枫漓对这芝麻官施些迷魂术之类,免得王员外走后门免了罪责,如今看来,也是全然没了必要。

    那小厮被罚了三十大板不说,王员外终究是有错,自领了十杖,出资雇人为孟大夫修葺孤坟,言说要在坟前立起“悬壶济世,医者仁心”的玉碑,又自愿为每个童子出了万贯之财,以供他们钻研医术,诚邀他们日后到自己新造的云善堂行医。

    众位童子有的应下王员外之邀,有的说要回奉城传承师父衣钵,有的则是言道想云游一番长些见识,却都一心向善,只求有生之日悬壶济世,一场官司下来,竟无一人不满。

    王员外挨的那十杖,在官家示意下已是极轻,可连日的茶饭不继夜难成眠,本就憔悴万分的老人家,纵是再轻的庭杖也有些受不住,眼见着更为虚弱,只能由管家搀着再次向众人拱手致歉,又诚邀诸人去他府上稍歇。

    童子们一时之间自然无法毫无芥蒂地上王员外府中用膳安歇,均是谢辞。走出衙门,一群孩子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原本以为要豁出命去报的大仇,竟然如此轻风细雨落了幕,一同对枫羽二人拜了几拜,便相携而去。

    只那包子脸的小童走了几步又折返过来,多瞧了王员外片刻,皱着鼻子从怀中掏出一包伤药,塞给管家,又偷偷瞄了一眼羽瑟,见她正含笑睇着自己,老大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垂首捏了捏自己胖乎乎的手指头,道声“谢谢冷姐姐”,便头也不回地跑去追师兄们了。

    王员外目送孩子们远去,又侧首再邀枫羽二人,抱拳俯身,言辞吞吐间,一张老脸竟有些泛红:“音儿当初听闻夫人随夫征战,很是敬慕,老朽……”

    “恭敬不如从命。”羽瑟如何受得住一颗慈父心肠如此低声下气,连忙应下王员外之邀,指尖暗自钩住枫漓袖角,轻轻晃了晃。

    枫漓本不欲与等闲之人有何来往,见羽瑟想去,便也不得不从,只好默叹一声,旋即暗自轻笑。

    那王员外自知害惨了仁心良医,又是枫羽二人代其出头,想必这二人对自己是万般不满,可无论如何,为了那苦命的女儿,也得舔着老脸求上一求。音儿最是喜欢坊间话本,若晓得这两个风云人物到了家中,还有她最最推崇喜爱的郑少将军夫人,定然是万分的欢喜。

    王员外正要躬身拜求,就被羽瑟拦住,又听她这样爽利地应下宴邀,当下愣了一愣,跟着便是喜不自禁,哪里知道父兄乃是羽瑟软肋,他这幅为女儿憔悴的容颜,早已叫羽瑟对他半分不虞也无。

    连声叫管家差人回去好生准备,王员外转头便多了几分勇气,想求羽瑟去看一看心爱的女儿,本想着自己蹬鼻子上脸,可能要惹贵人厌烦,可不料羽瑟竟含笑说着“自然”。

    看着羽瑟含笑的眸子,王员外有那么一瞬似是看到了自家音儿的影子,老目霎时含了泪,抬起衣袖狠狠按了两下,对羽瑟更觉出了几分亲近,也不拘着了,径自同羽瑟聊起爱女。

    枫漓行在羽瑟身侧,这才顿悟,原来她是被这王家老父的怆然惹动心肠,又思及大漠之夜听墙角时知晓的种种,心中顿觉怜惜,看着她侧颜的神情,也不由得更温软了几分。

    羽瑟本是一门心思安慰那王员外,奈何实在越发难以忽略枫漓的目光,只觉侧脸似是被架在火上烤着,热辣热辣的,却又在这寒冬中暖到了心尖儿上,酥麻欢欣,渐渐,对那老员外的话语也充耳不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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