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冷木香

    行至员外府中,离晚膳还有些时候,羽瑟便顺着王员外的意,随他踏入了王音儿的闺房。

    这小姐香消玉殒已近半百之日,闺房仍旧窗明几净,想来是有人日日清理。

    羽瑟忍下心中微起的酸意,走近榻边绣架,虽于刺绣一事丝毫不通,但也知上头那半成的幽兰很是好看,想来音儿姑娘定然心灵手巧。弯下腰来,虚虚抚了抚那半成的兰花,顿时被清淡而熟悉的草木香气动了心神,愣了片刻,才想起是在叶灵身上嗅到过的香粉味,当下对这音儿又多了分莫名叹惋。

    王员外见羽瑟对着女儿亡故前的绣品出神,忍不住抹了把老泪道:“音儿最爱兰花,也怪我,本想买了这花色的绣帕讨她开心,哪知她病榻之中见了,便强撑着要绣出一样样的来,反倒劳了心神……”

    “员外切莫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小姐虽未能长寿,但能有如此父亲,想来有生之日已是足意,在天有灵看老父如此,怕是要自责了。”

    王员外听了羽瑟言语,顿时愣了神,脑海中不禁回荡着音儿去前说的那句,“此生有如您这般的爹爹,音儿很是知足很是快活,只怪女儿不孝,不能伺候爹爹终老……”当下老泪纵横,提袖抹了抹泪,更加觉得音儿见了这将军夫人会万分欢喜,打定主意要替女儿全了这段缘分,这才从爱女闺榻的枕下掏出一个帕子,颤巍巍递给羽瑟。

    羽瑟打眼一看,便知这更精致两分的绣帕便是当初王员外送与爱女音儿的,如何肯收。

    可那王员外却是再三恳求,直说这是音儿生前最爱的绣帕,若是能成为羽瑟贴身之物,亡女也算是和素来敬仰的将军夫人成了“手帕交”。

    如此一来,羽瑟自然无法不接下……

    枫漓不便踏入王音儿闺房,便由管家引了在厅堂品茗,清冷的样子叫迎来送往惯了的管家都有些端不住笑意,好在羽瑟也知枫漓在等,并未耽搁太久。

    枫漓见了羽瑟,眸色瞬时暖了些,待她走近,若隐若现的草木冷香又让枫漓瞳孔猛地一缩,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起来。

    枫漓这半分不冷漠不淡然的模样,别说是一直看着这沐公子的管家了,纵是羽瑟,都愣了一愣。

    还不待羽瑟问出口,枫漓已昂首对王员外道:“吾二人另有要事,告辞。”说着,便握了羽瑟手腕向外走去。

    羽瑟一心担忧枫漓,自然也没了做客的心思,小跑着跟上他的步速,只在匆忙中回首,对王员外微微颔首致意。

    王员外同管家面面相觑,看着枫漓握住羽瑟手腕疾步而去的背影瞠目结舌,半晌,同时狠狠摇了摇头,瞎想什么呢这是,罪过罪过……

    出了王家府院,羽瑟这才拖住枫漓,按住他握在自己腕间的手掌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枫漓此时已冷静下来,略有些不自在地松开攥着羽瑟的手,不答反问:“可曾听闻‘冷香散’?”

    羽瑟一愣,这才想起,武林大会之时,曾听几个江湖人士闲谈中说起,在许城一带,已有三五人中奇毒。

    中毒者身子一日弱过一日,身上香气却是一日重过一日,除了一个体质好的不药而愈,其他几人均是身死,这横空出世的毒药故此而得“冷香散”之名,不过毕竟只是一个小县城死了几个无关紧要之人,是以并未引得太多人关注。

    羽瑟自袖中取出方才受赠锦帕,任那若有若无的香气窜入鼻尖,攥紧锦帕闭了闭眼,心中念及那仅见过一面的叶灵姑娘,低声问道:“这香气,便是吗?”

    枫漓早在拉着羽瑟走了几步的时候就缓过神来,冷香散不过是自以为是之人想出的说辞,这冷香酷似已绝迹千年的谆齐木之香,十有八/九是神木的香气。

    冷香散之事,枫漓在武林大会听闻后便有所疑心,恐怕是偏木属性之人被木属魔力认作了宿主皮囊,肉/体凡胎撑不住,这才日渐油尽灯枯,魔力也就从身死之人转至下一个容器。至于那不药而愈的幸运儿,怕是在枯竭之前便遇上了木属性更为精纯之人,被吸走了魔力,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枫漓原本也只是推测疑心,并未深究,如今嗅到香气,便颇为确定。深闺女子病症并未外传,好在王音儿已过世有些时日,魔力不可能依附于虚空,必定早已转至下一人身上,纵是羽瑟去她房中,也断不可能被魔力侵染。

    再看到羽瑟拿出透着冷香的锦帕,枫漓便连最后一丝忧惧也散了去,哪里愿意眼前的姑娘淌这浑水,只淡淡道:“是我辨错了,闺阁女儿如何会被下这等奇毒,方才一时想岔了,如今细细想来,这香气似是女儿家惯用的一种香粉吧。”

    羽瑟大大松了口气,心中一时为枫漓的关心则乱欣喜赧然,一时为他清楚女儿家惯用的香粉气而暗恼不虞,只揉着手腕撇撇嘴。

    枫漓起先急狠了,攥着羽瑟也未能收好力道,见她泛红的手腕上隐约透出些青色,未及深思便将那手腕捉了过来,渡上一层灵力。

    熟悉的清冽瞬时将对自己本就微不足道的疼痛压制下去,羽瑟此时再看被枫漓握住轻轻摩挲的手腕,面皮一点点泛起了绯色。

    待枫漓片刻之后回过神来,便如被烫着了似的放开手,掌心上残留的滑腻触觉和眼前的含羞娇颜,直叫枫漓在寒凉的夜风中出了一层薄汗,清清嗓子转身而去。

    天色也有些暗了,枫羽二人漫步在许城街道,一时无言,枫漓何等精明,纵是羽瑟刻意掩饰,仍旧看出了她的怅然。

    “喏,尝尝。”

    羽瑟原本是羞赧之中,默不作声跟着枫漓,待面上热气散后,又渐渐想起那一心为了爱女的王员外,思及古今二世的父亲,心思沉闷低落,冷不丁被眼前忽然出现的白团子惊了一惊。

    微微将头向后靠了靠,羽瑟这才看清眼前的东西,原来是一只白兔形状的糕点,乖巧地躺在枫漓掌心。

    枫漓也是头一次哄姑娘,见羽瑟盯着胖兔子呆了片刻后竟隐约有些泪目,心中不禁一惊一慌,将手向后一撤道:“这兔子长得是蠢胖了些,不吃也罢。”

    羽瑟却是不依,连忙伸手抢过点心,一口咬了下去,真甜,跟小时候哥哥给自己捏过的歪脖丑兔一样甜。

    枫漓则是目不转睛盯着羽瑟沾上白色糖粉的双唇,轻轻捻了捻方才被羽瑟触碰的指尖。

    羽瑟思念着多年未见的哥哥吃了团子,后知后觉自己竟被枫漓当孩子哄了,不禁有些脸热,方才抢糕点,仿佛,依稀,是抓到他的手了?

    “你……倒是很会哄姑娘,这兔子也不知是哪位娇娥的心头好。”这是什么话……话音刚落,羽瑟便想捂脸,怎地一股子酸味,真真是丢人。

    “唔,”枫漓难得顿了一顿,直言道,“数千年前,倒是有那么个小姑娘,喜欢捣鼓这些东西。”

    羽瑟本是随口戏言,哪知枫漓竟作此答复,虽知这早是过往云烟,可心还是没来由地沉了一沉,数千年前的人,他竟还记着呢,撇撇嘴,当下觉得白兔团的回味竟有些甜得发苦。

    枫漓见羽瑟那样子,便自知说错了话,正要再解释两句,却听羽瑟道:“这团子到底小了些,方才你忧心如焚拉我出来,我可还没吃上王员外备下的珍馐。”

    忧心如焚……

    枫漓眉头一跳,眼前女子到底是吃不得亏,非得打趣自己两句报报私仇才肯罢休,心中软成一滩水,正要说陪她去酒楼吃上一些,便又听得一句“那日你烤的肉倒是很有滋味”。

    枫漓当下绷不住扬了嘴角,素来淡漠的眸色漾出柔光,嘴上说着“承蒙不弃”,转身带着羽瑟向城郊走去,便再寻一只野味给这馋嘴的姑娘解解馋罢。

    城郊的夜风尤为清冷,可在火堆边吃着烤肉的羽瑟却是遍体生暖,侧首看向枫漓火光印照下的俊颜,心头一热,呐呐道:“回想春夜初见,你冷冽如斯,没想到,如今竟能吃上你亲手烤的野味。”

    “是凛冬。”枫漓回首相顾,见羽瑟不解,释道,“记得当初在启城,某人也曾在夜间翻/墙而出,满街乱逛。”

    噫!羽瑟一惊,如此说来,便是自己刚穿越来不久,从冷府逃出确定平行时空的那一夜了,亏得自己还以为隐匿得极好,竟不知有人早就在暗中瞧见,只是……

    “那,你不过是匆匆一瞥,就记得我了?”

    “擦身而过时的气息,像极了她。”枫漓似是有些追忆,“先前同你说的,惯爱捣腾糕点的小姑娘。”

    羽瑟才刚起的一点旖旎心思瞬间被打消得无影无踪,顿时很是不快活,但仿佛也没有立场说些什么,只是无言地低头撕了一口兔腿。

    “每逢她的百年祭日,我都会去启城附近的深山祭奠,哪知恰好碰上了你。”枫漓见羽瑟闷不做声,忍不住解释,“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年幼之时全赖她救我一命,后她又因我而死,彼时我尚未化形,却也知欠下恩情。”

    恩情,唔,羽瑟耳朵动了动,心中莫名畅快了许多。

    枫漓见羽瑟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扬起了一点,便不再多言——比如,正因当初阿邬是好不容易才逃脱一桩惨极的婚事,自己才特意想要在羽瑟被送嫁时救她出来,只是……

    “当初见你最后窜进冷府,便知你身份,原想着若你当真不愿嫁人便救你出来,哪知你痛痛快快报复了冷家老妇,欢欢喜喜上轿做了新娘子,倒是我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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