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施儿的脸被挡在了幕篱之后,使得旁人读不出她此时的情绪。

    她将茶盏从幕篱后拿出来放到桌上,里边的茶水已被一饮而尽。

    “告诉你我的具体计划好像不在我们的合作范围之内。”她言语淡淡,语气上没有一点情感上的波澜。

    苏淮之故作委屈地捂住了嘴,瞧上去楚楚动人。

    “你还说我绝情,我看你才是最绝情的那个。我以为我们算得上是朋友了呢。”她说话时睫毛微微颤动,语气也缱绻绵软,唯独那双眸子透露出的尽是漠然。

    贺施儿叹了口气,将幕篱轻轻掀开,望着眼前正在燃烧的苏府。

    该结束了。

    ***

    牢狱内没有一丁点阳光,空气浑浊且潮湿。

    墙壁上的火把正尽力地燃烧着,却怎么都拯救不了这里暗淡无光的日子。

    江游川站在石泰身旁,一声不吭地盯着躺在草席上的沈晗。

    此时的沈晗正奄奄一息、面色铁青地躺在草席上。他双眼紧闭,脸颊不健康地凹陷了下去,头发也极为脏乱地散落在地上。

    从现在的这具身体上根本瞧不出曾经那个白面青年的影子。

    一位年迈的老太医正在他的头上布施着针灸,试图让他恢复神智。

    “是霖王吗?”江游川压低声音问起身旁的石泰,生怕被旁人听了去。

    “不是。”石泰坚决地摇摇头。

    “那么肯定?”

    “嗯,因为霖王现在并不在黎州,而是在上京。”石泰望着仅剩下一口气的沈晗惋惜道,“他接到圣上密诏,上个月背着所有人来到了上京,为的是与圣上秘密商议西南战事。”

    这倒是有些超出了江游川的预料。

    “霖王竟在上京?发生了什么要事吗?”他警觉地问道。

    “西南边陲出现了前朝残党的痕迹,战争一触即发,圣上想和霖王商议该如何把他们彻底铲除。在密谋战事的这一个月里,霖王一直处于一个与世隔绝的状态,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沈晗的事。”

    “那会是霖王府的其他人吗?听说霖王妃也是个狠角色。”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可自从霖王离开黎州后,霖王妃便率着众将士时刻提防着那些残党,根本没空搭理沈晗这件事。”石泰的眸光暗了暗,继续分析道,“再退一万步,倘若真是霖王那边的人所为,按照他们的风格见不着沈晗的血根本不会作罢,可这次害沈晗的人用的手法是下毒。”

    按照大祁律令,私自杀害刑犯的人也会受罚,哪怕是霖王。

    霖王性格直爽,敢爱敢恨。若是换做他,他必定会以最痛快的方式取了沈晗的性命,并爽快地承认,光明磊落地请求圣上责罚。

    可这个给沈晗下毒的人却是躲躲闪闪,确实不像霖王所为。

    江游川闻言,眉毛拧成了一团。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对石泰行了个礼,一板一眼地说出了自己得出的结果:“我从沈晗今天午时所用的饭食中发现了大量的夹竹桃,他的病状也符合很夹竹桃中毒。万幸的是他所食不多,我已经尽力保住了他的性命,可这毒对人身体伤害极大,他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得知结果的石泰叹了口气,又与老太医寒暄了几句,随后又让阿涟将老太医护送出去。

    老太医谢绝了他的好意,拎起药箱,掸了掸身上的灰,自行离开了。

    地上的沈晗面无血色,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还在表明他正活着。

    江游川阖上双眼,用食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飞速地在脑中整理着自己的思绪,静静思考起来。

    除了霖王之外,还有谁希望沈晗死?

    “会是苏延吗?”阿涟摸着下巴,有些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有可能。”石泰肯定地点点头。

    江游川依旧没有吭声,他既没有否认阿涟的话,也没有像石泰一样给予肯定。

    见到石泰罕见的对自己的说法表示了赞同,阿涟满眼兴奋地说:“那我们去查查苏……”

    “有蹊跷。”江游川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望向石泰和阿涟,神情格外严肃。

    “虽然现在嫌疑最大的人是苏延,可从他的角度来看稍显不合理。”他冷静地分析道,“如果我是他,我必定会选择一击致命,根本不会用可以救得回来的夹竹桃。”

    倘若害沈晗的人真是苏延,那他这么做为的就是杀人灭口。这世上沾上一点就会让人暴毙的毒药多得是,他为什么偏偏要选有风险的夹竹桃?

    可除了霖王和苏延,又有谁会做出这种事?

    石泰神情严肃,轻蔑道:“不管怎样查一查苏延总没有错处,他不让你进府,那就让我去会会他,论骂战我可没输过几回。”

    他转向江游川,继续指挥道:“游川啊,你就……”

    “我去查查苏淮之。”江游川打断了石泰的话,语气坚定。

    石泰眯了眯眼,很快就领会到了江游川的意思,点了点头。

    一旁的阿涟急了,立刻问道:“那我呢那我呢?”

    “你就跟着游川……”

    “你去帮石大人,我一个人就好。”江游川再次打断道。

    对于江游川不停打断自己说话的行为石泰很不满,低声骂了一句狼心狗肺的东西。

    但他并没有出言为难江游川,相反的,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望向江游川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担忧。

    在经过几番纠结后,他终于清了清嗓子说:“行啊,阿涟,你就跟着我罢。”

    阿涟本以为江游川会像往常一样叫上自己,在听到这个超出自己预料的结果后大失所望。

    他低声地哦了一声,顺从地走到石泰身后,有些憋屈地低下头。

    在石泰的带领下,二人很快就离开了大牢。

    江游川定了定神,也准备转身离开。可就在这时,沈晗突然睁开了双眼。

    他似乎能感觉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惊恐地偏过头,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江游川。

    “来……来……”

    他颤抖地张开双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因为没什么力气发不出声。

    可江游川却从他唇部的开合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一直都在重复四个字。

    来不及了。

    另一边,阿涟似乎还是不能接受江游川“抛弃”自己的事实,撅着嘴一言不发地跟在石泰身后。

    前边的石泰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脚步,没看路的阿涟径直撞了上去。

    “哎哟!”阿涟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哭丧着脸说,“大人,您怎么不走了……”

    石泰并没有理会他的埋怨。

    他深深地扫了一眼江游川的马车,神色复杂。

    “还记得我第一次瞧见你们江大人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瘦弱的毛头小子,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跟个猴一样。”石泰自言自语道。

    阿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一边揉着鼻子一边默默地听着。

    可石泰似乎没有让他沉默的意思,转而问起了他:“你觉得对于你们江大人来说,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听到这话后,阿涟更摸不着头脑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江大人?他好像没什么在意的东西啊。如果非要说敌人的话……罪犯算不算?”

    这话说出去没多久,他的后脑勺就结结实实地挨了石泰一巴掌。

    “你这不废话吗?罪犯是我们每个人的敌人,我是说他的,他的!!!”

    这巴掌让阿涟的委屈又加重了几分,使得他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哭腔:“这我哪里知道,大人您也太欺负人了……”

    石泰本想再给他一巴掌,可举起手后又心又软了下来。

    他无奈地摇摇头,五味杂陈地长叹一声,低声喃喃道。

    “他最大的敌人,向来都是他自己啊。”

    ***

    载着江游川的马车并没有去寻找苏淮之,而是驶到了上京郊外。

    远处,一个祠堂正伫立在此。它装潢华丽但杂草丛生,隐隐可以窥探出曾经的辉煌,只是如今很少有人会前来光顾了。

    江游川打开了马车的门,从上边跳了下来。

    “江大人,时间紧迫,您这是……”车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放着手边的活不做,而是跑到这穷乡僻壤来。

    “无妨,我进去一下就好,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江游川哑声道。

    既然江游川都这么说了,车夫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江游川没有再留下什么话,径直离开了。

    他一步步走向祠堂,熟练地解开了门锁,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祠堂里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使得他只能凭着直觉往暗处摸了摸。

    没过多久,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火折子。

    “啪”。

    他点燃了火折子,又用它地将旁边几座的烛台给尽数点亮。

    祠堂上方的牌匾布满了灰尘,可透着烛光还是能隐隐看出上边的内容——廉洁奉公,两袖清风。

    在牌匾之下,正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不少牌位,加起来大约有上百座。

    江游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在了那些牌位前,闭上双眼。

    没过多久,他的脑中便浮现了沈晗那张惊恐的脸。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并没有听过沈晗说话的声音,可耳边却不停地回荡着这句话。

    渐渐地,说这话的人似乎又多了一个,没过多久他的脑子里便全是各式各样的催促。

    “来不及了啊!”

    “我现在得到这些有什么用?都晚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到底在做什么?”

    所有的指责声都夹杂在一起,渐渐汇聚成一个跃跃欲试怪物,正耀武扬威地挑衅着他。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尽是冷汗,可依然不敢睁开眼睛看一眼跟前的牌位。

    最终,那些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威严的声音。

    那声音极为洪亮,且不容他人置疑。

    “游川,你当真尽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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