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粒子,晨起时背阴处的窗子还留有残迹。

    待李令仪出门时风雪具停,但天还阴着。乌云低垂,朔风瑟瑟,似乎在酝酿着下一场风雪。

    昨晚上了冻,软趴泥泞的地面被冻得梆硬。细看之下,凸起的泥块上凝结着纹理分明的冰花。地面低洼处残存的积水也结了一层乳白色的薄冰,脚踩上去咔吧作响。

    这样的路是极好走的。他们终于不用再担心车轮粘连泥块,堵塞车轴。也不用担心马车陷入泥坑出不来。

    但刚走不远,坏消息接踵而至。

    拉车的马匹突然口吐白沫,倒地身亡了。

    高翊说马是力竭而亡。

    这也难怪,昨日风雨中行了一天的路,晚上歇息又没有丰足的草料。

    所幸先前他们马匹还健在,几个人哀叹着,找了块荒地将马葬了,又重新出发。

    早上倒霉,预示着今日一整天都不可能太平。

    果然,后续接二连三的出状况。

    行了半日的功夫,终于到达了先前高翊所说的驿站。

    李令仪站在驿站门外,看见的是倒塌的外墙,坍圮的屋山,衰草连天,人迹罕至。

    甚至不如昨晚的荒村小屋!

    竟是个废弃的驿站。

    李令仪回头看,高翊也是一脸的茫然。

    “……可能是舆图未来得及更正。”

    裴鸿羽替他挽尊。

    无奈又行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人烟。

    这一路行来,不是如昨夜的荒村,便是破败的小镇,几乎没有遇到过活人。

    这也是个小镇。

    一个未被洪水波及,比较幸运的小镇。

    李令仪一行人抵达时,已近傍晚。暮色四合,小市集上的小商贩们或是推着小车或者担着扁担,陆陆续续归家。

    这本是最普通不过的场景,李令仪却觉得是那么的富有生机,那么欣欣向荣。

    镇子很小,没有客栈。李令仪一行人预备投宿在城东一户富庶之家,这户人家被当地人称为举人之家。

    听了这称呼,李令仪料定这家必然出过举人。等到了宅邸门前,果然印证了猜想。

    八字门楼,砖雕足足有九层。昏暗的光线下,每块砖雕都非常精美。朱漆大门,用铆钉绘成“瓶身三戟”的吉祥图案。

    这是典型的官家门第。

    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人开。

    “你们找谁?”

    看门的老大爷将几个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李令仪礼仪周全的说了想法后,被一口回绝。

    商量许久还是不让他们投宿。

    几个人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不能亮身份,即便亮了人家也未必信。当然,也不能来硬的。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李令仪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

    怎么忘了她也是有系统的人!

    她先是用系统查询了当地知县的名讳、籍贯等信息,然后再次敲开门,撒谎与他们知县有亲,这次就是来投奔他的。

    看门大爷禀报了主人之后,这户姓王的家住亲自将他们迎了进去。

    他们不仅入住,并且得到了一顿洗尘宴。

    这一顿席面是他们几个最近几天吃的最好的餐食。

    入席三杯酒下肚,王老爷话匣子打开,从他祖父如何考上举人,坐过几品官,滔滔不绝。

    趁气氛正热,李令仪开口问:“我这一路行来,怎么到处都是荒村野地呢?甭说客栈,连个人家都没有?”

    “嗐!”王老爷叹口气,“还不都是水灾闹的!地被淹了,家被冲了,没吃没喝只能出门逃荒去了!河北、天津、北京到处都是我们这儿的人!”

    “你们不知道,我们中原人苦啊!还好我们祖宗积德挣下了这份家业!”

    没理会他的感叹,李令仪又问:“洪水不是早退了吗?朝廷还拨了几次款赈灾了吗,怎么还往外跑?”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王老爷呷了一口酒道:“朝廷拨了银子不假,你可知这银子从上到下要过多少人的手吗?你拿一点,我拿一点,到了下面还剩几两?”

    李令仪沉默不语。

    “别说这些了,说点高兴的!”

    王老爷举杯,揪着李令仪追问起了关于县老爷的事。李令仪将查到的资料删繁就简,加以润色,通通讲给了王老爷。

    宴席上其他人都在埋头干饭,只有高翊,一直盯着胡侃乱说的李令仪,目光探究,欲言又止。

    待散席回房后,他终于忍不住发问:“殿下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里的知县他连姓什么都不知道,李令仪却能说出知县的七大姑八大姨,怎能不让他心存疑虑?

    李令仪觉得这问话相当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笑呵呵的打哈哈:“嗐,瞎编呗!要不然我们今天还得睡破茅屋!”

    “臣是问殿下怎么知道这里知县的事?”

    高翊不依不饶。

    “我看邸报啊!哪里的邸报都看,而且我记性好!”

    最后还倒打一耙,“高大人,多读书,多看报,少吃零食多睡觉,你也能记性好哦!”

    高翊:??啥玩意儿

    李令仪不再理他,啪嗒关上了门。等关上门,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抓起床上的软枕,当作某人抽了几下,嘴里喃喃道:“你这样刨根问底很不好,知道吗?”

    王老爷家客房富裕,李令仪住中间,其他四人住在她左右。

    高翊巡视了一遍周围,又特意寻人喂了马才回房歇息。

    因为今晨那匹马的哀亡,它的三匹同伴得到了极大的重视。不仅有干燥的马鹏居住,还有了丰足的草料净水。

    夜半时分,李令仪昏昏沉沉的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有贼人!快来抓贼啊!”

    李令仪被吵醒,烦躁的翻了个身。

    不就是有贼吗,大呼小叫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等等!

    有贼?

    李令仪陡然惊醒,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听到门外有人哐哐砸她的屋门。

    “殿下快开门,是我!”

    高翊?

    李令仪赶紧穿上衣服起身去开门。

    屋门甫一打开,手腕立即被人握住。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一层中衣传到皮肤上。

    李令仪抬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个熟悉的、俊美的轮廓。

    “这里有危险,殿下跟臣走!”

    高翊拉起她开始疾步奔走。

    边走边道:“入睡前臣看到后宅花园西边有个角门,咱们先从那离开再做打算!”

    “茶茶和惠明呢?还有裴鸿羽去哪了?”

    “臣方才出来遇到了茶茶,惠明不会功夫,我让她去寻惠明了。裴鸿羽去前面探情况,顺便把咱们马想法子牵出来。殿下安心,咱们先走……”

    话未讲完,抄手游廊尽头的小径上来了四五个蒙面人,手里握着白森森的钢刀。

    高翊噤声,拉着她迅速躲在廊柱蜿蜒回转形成的凹槽处。

    两个人面对面站立,挨得很近。近到几乎叠在了一起。她的鼻尖顶着他的胸膛,她感觉呼吸不畅。

    李令仪整个人被圈住,视线被遮的严严实实的,除了他玄色衣服上的暗纹,什么都看不到。

    活动眼珠向上看,也只能看他光洁的脖颈和他凸起的喉结。

    ……更喘不来气了!

    “人走了。”

    眼前的人影移开,李令仪呼吸终于通畅。

    他拉着她继续东躲西避的往前走,此刻整个宅院呼号喊叫此起彼伏。

    李令仪停住脚步,“我们不出手相救吗?”

    “臣得先保证殿下的安全!”

    李令仪手臂往回撤,不肯走。

    “我们不是有暗卫吗?正是要命的时候,现在不用什么时候用?”

    “皇上给暗卫的唯一任务是保护殿下,殿下确定为了不相干的人动用?”

    “费什么话!快点救人!”

    高翊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掏出口哨吹出几个音符。

    “臣让裴鸿羽率领暗卫救人,殿下快先跟我走!”

    李令仪不再挣扎,跟着高翊穿过游廊、湖石假山,便看到了小角门。

    高翊使劲拽了拽门上的锁,没打开。又抽出绣春刀,一刀砍断挂锁的铁链。

    他先探头左右看了看,无异常才带着李令仪出去。

    外面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李令仪下意识贴着他走。感受到她的动作,高翊握紧了她手腕。

    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到了一个破庙门前。

    黑暗中高翊吹了几下口哨,几个人走了出来。

    “参见殿下!”

    “参见高大人!”

    是锦衣卫的何千户和他手下的三个百户。

    “起来吧!”

    “谢殿下!”

    高翊问何千户:“人都齐了吗?”

    何千户单膝跪地:“回大人,五百锦衣卫具已到齐!根据大人口令抽调二百救人,余下我等三百人静待大人差遣!”

    那三个百户也跟着跪下。

    高翊点点头,示意他起来。

    “殿下,我们进去等。”

    李令仪刚抬步,忽然感觉有东西落在了额头上。她仰起头,又落到了脸上,感觉冰冰凉凉的。

    伸手一摸,迅速在指尖化开,最后只剩一点水迹。

    “下雪了!”

    高翊也感觉到了。

    “殿下冷不冷?”

    出门时走得急,没来得及穿她的披风。方才情绪激荡不觉得,此刻才觉着寒气入骨。

    “有点。”

    她跺了跺脚,走进破庙。

    “何千户,生火!”

    何千户答应一声,接着便听到了打火石的声音。

    李令仪将将站定,一件带着热气的披风罩在了她的身上。

    她回身看,打火石点燃草木发出明亮的火焰,照在高翊的脸上。她甚至看得到他睫毛投射下来的阴影。

    李令仪不自然的转过头,向他道谢。

    火堆燃起熊熊烈火,外面扑簌簌的下着鹅毛大雪。李令仪裹着宽大的毛领披风坐在火堆旁,感觉身体渐渐回温。

    破庙门扉,偶尔有几朵调皮的雪花顺着门缝飘进来,打着旋儿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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