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沉默以对。

    茶茶终于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低声唤她,“公主?”

    李令仪抬头看她,回以微笑,安慰她道:“没事,别担心。”

    她抬起头,望向天际,轻声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李令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回答。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茶茶,高大人他……认得虞静姝吗?”

    茶茶有点莫名其妙,“谁是虞静姝?”

    李令仪捂住额头苦笑,“算了,我们先去楼外楼看一看吧。”

    楼外楼是做杭帮菜最有名气的酒楼,位于西子湖畔,孤山行宫附近。

    从里仁巷过去,走白堤,过断桥,之后左拐再走约摸一二里,便是楼外楼了。

    由于路途较远,李令仪雇了辆马车。上车后,气氛依旧低迷。茶茶见李令仪一直晃神,也不敢讲话。

    一路沉默着,一直到白堤。

    西湖在全国一直闻名遐迩,平常无事时,迁客骚人仍会呼朋引伴,一边观赏一边吟诗作赋,就是文采匮乏也会念几首前人之作附庸风雅。何况此时年关将近,沿湖岸设莲花灯,又是一道绮丽景观。白堤断桥一线,越发行人如织、热闹非凡了。

    马车走走停停,行至断桥下时,又被迫停了下来。

    一声锣响之后,有人吆喝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如此重复三遍。

    李令仪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之事浑然未觉。而茶茶掀开帷幕一角往外探,越过熙攘人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茶茶眉头紧皱,疑惑道:“高大人?”

    李令仪依旧置若罔闻,待茶茶摇晃她,李令仪才恍然回神。转过头去,茶茶示意她看窗外。

    但见六尺宽街行人分两列,不远处的断桥正中央一队威武衙差打头阵,后续又是一队衙差,中间簇拥着两人。一个身穿玄色暗纹锦衣,乌发束冠,干练潇洒,而双手却带着黑漆漆的镣铐。

    即便已知前因,李令仪还是一愣了一下。

    再看另一个身形高大伟岸,仪表堂堂。身穿绯色官袍,前胸后背的补子上绣着振翅欲飞的仙鹤。

    不消说,这便是浙江巡抚薛琮了。

    没想到于断桥处,正好遇到了高翊归案。

    “茶茶,拦住他们问清楚。”

    “是!”

    茶茶二话不说,跳下了马车。

    镣铐冰凉沉重,此刻手腕处被磨的微微发红。为避免继续磨伤,高翊双手握住两根铁链,减少手腕所承受的力量,并让手腕与铁环之间留有足够的长度。

    他神情自若的向周围扫了一圈,这些身穿衙差服饰的人脚步快而不乱,动作整齐划一。真正的衙差怎么可能如此默契,这分明就是训练有素且功夫不低的卫所兵卒!

    高翊侧脸看向一旁的薛琮,冷冷一哂,竟然劳动上了都指挥使司衙门,还真看的起他!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有人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挡道!不知道这是巡抚衙门办案吗?!”

    高翊举目望去,断桥下两个姑娘亭亭而立。于冬日傍晚阴冷的风下衣摆猎猎,弧度与道路两旁垂柳光秃秃的枝条交相辉映。

    还是叫她看见自己这狼狈模样了。高翊垂眸,暗自寻思,平素自己并无劣迹,她应当信他的吧……

    眼波流转的一瞬间,千万个问题浮上心头。

    因为过于在乎,难免沉湎于忧怖而不自信,再坚定的事也会心有疑虑。

    “哎呦!她们怎么去哪了?”

    “姑娘快回来,别挡道啊!”

    有惊讶的,有担心的,百姓议论声此起彼伏。

    李令仪向担心她的人颔首,而茶茶上前两步,举起一块金牌冷声道:“闭嘴,殿下面前岂容你大呼小叫?叫你们巡抚大人出来!”

    众人无不噤声。

    薛琮看了一眼高翊,越过人群匆匆下桥。在李令仪三步外行礼问安,“臣浙江巡抚薛琮,参见公主殿下!”

    茶茶往左让一步,缓缓露出李令仪的笑颜。

    “不敢当,薛大人快请起。”

    她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

    薛琮道:“臣不知殿下在此处,多有搅扰,请殿下恕罪。”

    “不知者不为罪,”李令仪含笑道:“只是薛大人,你不经我的允许擅自动我的人,今日若没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怕难以善了!”

    薛琮微微心惊,悄悄抬眼看她。犹记得第一次见这位圣眷极隆的华章公主,还是那年福王殿下弱冠之年的生辰宴上。彼时他还是兵部微末闲散小官,而这位公主殿下于高台之上言笑晏晏,迎来送往的皆是他难以企及之人。

    曲水流觞席面上,击鼓传花抽签做戏时,她却肯纡尊降贵,笑意盈盈的敬他一杯酒。

    原以为她是极易相处之人,从前传闻她在山西、河南所行之事如何雷厉风行,他总不以为意,以为那不过是北镇抚司那位活阎王假借她之手行事。直到此时,他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或许传言不虚。

    思及此处,薛琮愈发恭敬起来,打了个千儿陪笑道:“殿下容禀,想必楼外楼惨案殿下应当有所耳闻。臣骤然听闻,也深觉骇然。可此案乃臣亲审,楼外楼人证物证具在,连高大人本尊也不曾逃离。按照我大顺律例,只得捉拿候审。此乃臣在浙江的第一桩影响极坏、名声极大的血案,假以时日,臣一定会给殿下、给元虞两家、给万千黎庶一个合理的解释!”

    话说的很漂亮,合情合理合法,李令仪不好再说什么。抬头望向桥上,高翊低眉垂首。

    此刻李令仪脑袋里有许多谜团,急待解答,绕过薛琮径直往桥上走,刚行两步,却被薛琮拦住。

    “请殿下停步!”

    李令仪看向他,只见对方神色郑重的道:“高大人目前是本案重大疑犯,按照我大顺律例此时任何人不得接近,除非有圣旨特批!”

    李令仪叹口气,拱手道:“有劳薛大人!”

    随后,默然退到一旁。

    无论茶茶有怎样的不甘不忿,也不得不跟着退下。

    薛琮对着她深深一鞠后,才归位。一声令下,队伍继续前进。

    李令仪静静注视高翊由近及远,直到最后在视线里消失不见,两个人别说讲话,甚至对视都不曾有。

    警戒解除,行人依旧。

    不断流动人群中,只有李令仪与茶茶原地静止。

    茶茶问:“如今应当如何?”

    李令仪看向前方,“继续到楼外楼。”

    最起码了解清楚案件起因经过。

    时至晚间,华灯初上。

    楼外楼小二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招呼新客。李令仪也不介意,闪闪避避径直走向曲形柜台前。

    茶茶道:“掌柜的,要一间静室。”

    掌柜的停住拨算盘的手,笑道:“姑娘,您二位来的不巧了,没房……”

    茶茶两锭足银的元宝方在柜台上,掌柜的立即止住了话头,伸手掂了掂元宝的重量,掌柜的道:“这是怎么说?实话说,本店普通房间确实是没了,不普通的却还有一间,我只怕二位姑娘不敢要。”

    李令仪挑眉,“哦?说说怎么个不普通法。”

    掌柜的犹豫片刻,道:“实不相瞒,是因为今日犯了煞星,竟然在那房里染了血案……死的还是官家妇,唉……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你们要用呢,这个留下。你们要是不用,也请收回。”

    说着,推了推元宝。

    “是今日穿的沸反盈天的那一。辱杀前御史元淼之妻案吗?”

    “哎呦,可不是吗?!”

    掌柜的提起来便觉得糟心。

    李令仪又放了一锭银子,道:“就要那一间了,我是最不信这些的。但我初次来到贵宝地,难得遇到这样的新鲜事儿。请掌柜的指派一位小二,一方面给我们介绍介绍菜色,及另一方面再给我讲一讲这桩奇闻异事。”

    “得嘞,您稍后!”

    掌柜的扯着嗓子喊:“阿甲,快领客官往天字三号房!”

    正在擦桌子板凳的阿甲,放下抹布,往肩上一搭道:“来啦!”

    三两步跑过来才回过味来,迟疑的问道:“……掌柜的,哪一间房来着?”

    “天字三号!”掌柜的不耐烦道:“快去!”

    “哎!”

    阿甲答应一声,笑容满面的伸手道:“两位客官楼上请!”

    阿甲边走边搭话,“两位不是本地人吧?”

    李令仪笑道:“小二哥还真是好火眼金睛,真让你猜着了!”

    “嗐!姑娘哪里知道其中的法门?”

    走的远了,小二阿甲瞥了一眼掌柜的,道:“姑娘别怪小的多嘴,还真不是小的火眼金睛。本地人哪里会不知道我们楼外楼天字三号房今日的新闻?小的奉劝两位一句,别管是吃饭还是住店,这天字三号房属实有些晦气!您不知道,今日……”

    “我知道的!”

    “您知道?”

    “知道,不就是死了人嘛!”

    阿甲将她们领到门口,推开门请她们进去。挠了挠头,上前倒了两杯水,有些不解问道:“姑娘不介意吗?”

    李令仪巡视一圈之后,入座笑道:“不仅不介意,还想请小二哥讲一讲到底怎么回事呢。”

    阿甲暗自思忖,看起来这两位姑娘斯斯文文的,怎么好奇心这般重?连血案也不嫌晦气,别人看一眼都不行,偏她们还专门打听。

    是了,一定是深闺待久了,一旦被放出来,就存了这等猎奇的心思。

    不管怎样,既然付了钱,那他就合该说给人家。

    于是,清了清嗓子道:“那嫌犯是公主殿下驾前的护卫头领你们知道的吧?”

    李令仪与茶茶纷纷点头。

    “别人都道他是凶手,小的却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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