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驿馆,路过高翊所居的房间时不自主的停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停下做什么,只是当她回神时已经这么做了。

    既然都这么做了,索性靠着房门对面的廊柱上休息片刻。茶茶见状以同样的姿势靠在了廊柱另一侧。

    两个人沉默着,相视一笑。

    相处久了,性格迥异的人也能生出同样的心思。

    须臾,一整日不见踪影的惠明终于现身。她从房内出来,看到李令仪两人连忙迎上前去,“公主几时回的?可用过饭了没有?”

    李令仪下意识的看向她腰间,不盈一握的纤腰上除却一块用来压裙摆的五蝠宫绦玉佩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她惯常挂的荷包没有了。

    随后自然的收回视线,微笑道:“刚走到这里,没什么胃口,就是有点累,烦你走一趟,让驿卒帮忙烧些热水好沐浴。”

    “那公主赶紧回去歇着吧,奴婢这就让人打水沐浴。”

    惠明答应一声举步往前走。

    “惠明!”

    李令仪叫住她。

    “公主,怎么了?”

    电光火石之间,李令仪有心出言试探,可再一思索,终究觉得不妥,只说:“天晚了,又劳动他们,记得多给些银钱吃酒。”

    惠明还当是什么重要的事,笑着应了。

    他们所居的驿馆共有三层,李令仪一行无人皆住在二楼。惠明下了楼,穿过大堂,直奔后院。

    后院屋舍灯影阑珊,厨房亮着灯,还有人值守。

    惠明信步前行,不期在路过一株桂树时突然从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唬她一跳。

    抚着胸口定睛一看,阴影中站着的竟然是裴鸿羽!

    惠明嗔怪道:“小裴大人……人吓人,吓死人呐!”

    裴鸿羽没有什么表情,静静地看着她。从北京到杭州这一路行来,这张芙蓉俏脸他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却第一次感觉像从未识得般,如此陌生。

    “殿下真的约了高大人楼外楼见面吗?”

    此话一出,惠明陡然变色。

    但也就只有一瞬间的失态,随即扬起一抹微笑道:“小裴大人会出卖我吗?”

    裴鸿羽沉着脸不作答,绕过她朝前院走去。

    “小裴大人,”惠明转过身,裴鸿羽已经走出阴影,灯光将他高大的背影投射在地面,她盯着他目光灼灼:“就算你不为我,也该想一想裴大人的处境。”

    裴鸿羽僵在了原地。

    *

    李令仪所居的上房中,屏风后一桶桶热水被倒入浴桶中,随后撒上一层花瓣。不多时,整个房间氤氲着雾气与花香。

    李令仪赶走了企图侍候她沐浴的茶茶和惠明,整个房间只剩她一个人。

    除掉衣裳鞋袜,整个人泡到热水中。后背缓缓滑落,飘着花瓣的热水淹没她的眼耳口鼻。随后,窒息感接踵而来。

    听人说,人在极限状态下大脑才最清醒。她太混乱了,急需清醒。

    这几日发生的事一桩接着一桩,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一一呈现。

    自从进入杭州,她总感觉幕后有一双黑手再操纵着一切。

    初到杭州,先是漪澜桥遇阻,与元淼结怨。

    随后楼外楼疑云,虞静姝受辱而亡,这场轩然大波致使元淼身死,高翊身陷囹圄。

    一环紧扣一环,最浅显的目的是针对她和高翊。那还有没有更深层的目的呢?

    不是李令仪多想,实在是元淼夫妇身份太过敏感。

    一个是敢于谏言却被罢官的御史,一个是家事清白的官宦贵女。

    这二人身死,偏偏与她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太仆寺卿虞翔不会善罢甘休,那些言官清流更加不会善罢甘休。消息传入京城,不知在朝堂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或许,这也是幕后之人最深层的目的。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李令仪破水而出。她的破局之策还没找到门,却先一步被憋出了水面。

    ******

    北京城又开始零星飘雪,乾清宫丹陛已经清扫过一轮,现在又落了一层薄雪。

    梁德全手臂环抱一摞文书,顾不得湿滑拾阶而上。

    从乾清宫到午门,来回四趟,梁德全在这严冬中出了一头热汗。一边走,一边腾出手来拭汗。

    走到正殿门外,他整整衣衫不经通传径直走进西暖阁。

    案后正坐的皇上看到他搁了笔,抬手摁了几下太阳穴,颇为头痛的问:“怎么样了?”

    今日散朝之后,太仆寺卿虞翔归家,得到了女儿女婿双双身亡的噩耗。

    虞翔软着双腿听完了杭州元家送来的讣告,又仔细盘问了来人前因后果,虞翔只觉得气血上涌,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随后到书房含恨写了奏章,一刻不等的到午门外求见圣驾。

    皇上早在昨日傍晚就接到了浙江巡抚薛琮的奏章,对于杭州所发生的事大致上有了了解,因此对虞翔的来意心知肚明。

    就因为心知肚明,所以皇上不准备见他。

    此事不仅牵扯元淼夫妇,还涉及李令仪与高翊。到底内情如何,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此刻见他也无益。

    但皇上又怜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苦,便让梁德全亲去相劝,假以时日查明真相必定给他一个解释。

    梁德全刚把虞翔劝走,回到乾清宫复命,屁股还没坐热又听人来报说都察院御史想要面奏皇上,梁德全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午门。

    谁知竟跟虞翔一样,也是为了杭州府的事情而来。

    御史言官可没有虞翔好糊弄,任凭梁德全巧舌如簧也说不动他们,反而引得他们引经据典一同驳斥。

    见此情况,梁德全也不再劝,只说要讨皇上示下,便回了乾清宫。

    皇上问话,又不能不答。

    梁德全叹了口气,将怀中的一摞奏章呈到御案之上,回道:“众位大人现在还在午门外跪着不肯起,这是大人们让老奴代为呈上的奏章。”

    皇上拿起一本翻开,又听他问:“崔桐呢?内阁的人呢?”

    梁德全道:“皇上,前个儿崔阁老病了,告了假,现在还没有销假。”

    “叫他来!还有其他四人!”

    皇上气咻咻的合上奏折,甩到一旁,又重新打开了一本。

    一篇一篇的文章写的文采斐然,这么一摞,意思却千篇一律。

    先是旧事重提公主干政之事,随后忆往昔元淼在朝时的风采,又感叹转眼人去楼空的遗憾痛心,再痛斥高翊禽兽行径,简直天人公愤!进而参劾永定侯教子无方,罪无可恕。最后伏乞圣裁,严惩高翊。

    事情还未查明,在他们笔下已经替人定了罪,似乎不凌迟处死,他就成了对不起天理人心的无道昏君。

    “是!”

    梁德全缓缓退出去,走到门口正巧遇到了端王与靖王。

    见过礼后,端王看了一下里边,悄声问:“怎么了?”

    梁德全摆摆手,示意他们出来,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靖王抿唇,笑道:“看来这回小十七是遇上棘手的事了。”

    是够棘手的。

    事情像是一团打了死结的乱线,努力了几天没有一点进展。

    给裴鸿羽寻找送信小姑娘的时限也到了,人却没找到。

    裴鸿羽沉默着垂首请罪。

    李令仪烦躁的揉了揉眉心,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裴鸿羽行为透露着诡异,却一时也讲不出到底哪里诡异。

    身处大顺,虽然也有户籍管理,但跟现代比还是差的多。想要满城寻找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姑娘,无异于大海捞针。

    李令仪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让他寻找只是试探。

    结果什么也没试探出来,完全白费力气。

    她叹口气,看来人与人之间还是打直球的好。

    李令仪示意何千户扶裴鸿羽起来,随后看着他的眼睛问:“小裴大人,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

    须臾,裴鸿羽回答,眼神明亮而坚定。

    午饭过后,李令仪一身男装,带着茶茶去了巡抚衙门。

    马车在衙门口停下,茶茶先一步上前让守门的侍卫通传。

    守门侍卫起初还很热情,待茶茶说明要见薛琮后,正搭话的侍卫等了一会儿不见茶茶有其他动作,拿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迅速冷脸,退回了原位。

    茶茶:??这什么意思?

    茶茶回头看向李令仪,李令仪也懵了,自己上去又说了一遍她们要见浙江巡抚薛琮,请他们代为通传。

    谁知他们恍若未闻,直接无视她。

    茶茶撸起袖子,骂道:“嘿!怎么着?都聋了?巡抚衙门是没有耳朵好使的了是吧?”

    ……无人搭茬。

    “大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管你们是谁!”方才搭话的那个侍卫无所谓的开口,“不懂规矩的,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进去一步!”

    规矩?

    什么规矩?

    李令仪与茶茶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接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茶茶气愤的耍起了横:“管你什么规矩不规矩!就问你们长了几个头,见了公……”

    李令仪扯住她,阻止她自报家门。

    她还想知道什么规矩呢,自报家门之后可没机会知道了。

    李令仪笑盈盈的上前施一礼,问道:“我等是外地来的,与巡抚大人夫人家有亲。初来乍到不懂得什么规矩,还请大人明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侍卫看李令仪通身打扮,也是个有身份的人,或许是真的不知他们这里的规矩,想来告诉他们也无妨。

    因而说道:“在我们浙江地面上,不论你是知县还是知府,就算是布政使到我们巡抚衙门也得这个,”说着做了一个数银票的手势,“实话告诉两位,没有这个,或者这个不到位,你们连我们衙门的门都进不去!”

    那侍卫说话间,神情得意倨傲,十分以此为荣。

    李令仪心中翻天覆地,面上仍旧笑盈盈的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放心,少不了几位的,我这里有的是!”

    “只是不知多少才算到位?”

    那侍卫闻言,道:“看官大官小了!五品以下,”他伸出三根手指,“这个数!”

    随后五根手指舒展,“五品以上,这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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