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既望,街市花灯璀璨,年节喜气渐旺。

    李令仪挺直脊背,抬头仰望皎洁冷月,心道:“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听闻开封来信了?说了什么?皇上派了钦差没有?田大人送的粮应该到了吧?”

    好不容易打破了沉默,茶茶想引她多说几句,便开始喋喋不休,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李令仪想起了白天之事。

    裴鸿羽走后不久,李令仪把惠明也打发了出去。

    店小二的证词在惠明身上得到验证,恐怖如斯,李令仪的精神世界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做了半天心里建设,仍然无济于事。往日种种她忽略的、不曾在意的疑点,一一浮在心头。又再一步印证了惠明的嫌疑。

    她恍惚的厉害,甚至拆字条的手都是抖的,费了好半天劲才打开。

    裴鸿羽送来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云:上遣钦差不日抵临开封。钦差者,靖王也。

    皇上如诺委派了钦差赶赴开封彻查,钦差不是别人,正是她十三哥。

    钦差既然是靖王,那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有他在,必能彻查清楚,还百姓安宁。

    总算有一件事能够使她慰贴。

    她这才将纸条丢到一旁,开始给宫里写信。心里有好多话想说,提笔手还是抖得厉害,几乎写不成字了。明明一炷香能做完的事,她硬是用了一个时辰。

    信写完了,她不假他人之手,亲自送到了锦衣卫快驿。因为她忽然觉得人人都可疑,身边好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惊弓之鸟,疑邻盗斧。

    这种心态很不正常,可是要恢复她需要点时间。

    “信上说十三哥作为钦差不日抵达开封。昨天看邸报,赈济粮已经到开封了。”

    皇上知晓田建德肯赈济灾民,龙心大悦,大加封赏,御笔题字:百官楷模。

    “靖王爷豪爽纯良,又最是嫉恶如仇,公主大可放宽心!”

    李令仪的确很放心。

    狭窄逼仄的里仁巷,各家大门上也开始挂起了红灯笼。可大多鄙陋粗糙,没什么造型可言,看样子是自制而成。

    到了元家门前,却异常的空寂冷清。不仅大门没有红灯笼,反而悬挂着白绸。顺着门缝望去,院里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光亮。

    茶茶拍了很久的门,依旧没有动静。正当众人以为没人时,大门从里面被打开。

    木门破败,发出吱呀的声音。刺耳且沉闷,似是来自地狱鸣冤的嘶吼。

    来开门的是当日对她脸色不善的小丫鬟。

    门外光线晦暗,看不清来人。小丫鬟模模糊糊扫了她们一眼,冷声问:“你们找谁?”

    裴鸿羽举起腰牌,道:“锦衣卫指挥佥事,裴鸿羽。我们来……”

    裴鸿羽话音未落,门“哐当”一声被狠狠关闭。

    三人沉默一瞬,李令仪上前轻声扣了扣门,温语气温和:“姑娘,你听我说,我们没我恶意!深夜叨扰,是因为我们想找……”

    “你们滚!不论找谁,都去阴曹地府找去!”

    门内之人毫不客气的厉声大骂。

    这姑娘是虞静姝的陪嫁丫头,主仆二人自幼一同长大。陪虞静姝从娘家到婆家,从北京到杭州,从一家团员到七零八散,只余她与老夫人凄惨度日。

    她觉得要不是门外这些人,她家姑娘就不会难堪的死去,姑爷也不会想不开。

    如今她们家家破人亡,而这些有身份的贵人却仍旧逍遥。

    恶人当道,正义蒙尘,怎么让她能不恨?

    见她口出恶言,茶茶受不住欲出言回敬,被李令仪阻住。她温柔的劝道:“姑娘,你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听闻元先生明日出殡,今夜特来拜祭,顺便再查查有没有什么线索。”

    谁知那丫鬟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以前只知道你们这些贵人都虚伪,没想到脸皮也这么厚!一个凶手,你到底是想祭拜受害者,还是想在灵前耀武扬威?”

    她这是认定了坊间流言,此刻就算跟她解释再多,她已然听不进去了。使用智激,或许还有希望。

    “放肆!你知不知道……”

    李令仪出声打断茶茶,大声道:“唉,小裴大人算了,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元先生真正的死因,她家里人都不在乎,我们着急什么?”

    李令仪拍了几下茶茶,示意她配合。

    “……啊?哦对啊对啊!既然如此我们走吧,明天过后元先生入了土就什么证据都没了,再也别想查清真相!”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元家大门再度被打开。

    李令仪道:“你听到了啊,我们不相信元先生是自杀。”

    “你有什么证据?”

    “说实话,我暂时没有证据。”

    晦暗的光线下,李令仪直视她的眼睛,“在场的几位,只有你跟元先生最熟。姑娘是元先生的家人,他平日行事作风如何,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你觉得,你们家夫人出了事,他会什么事都不做跑回家去自杀?”

    那姑娘心里咯噔一下,这些日子,她忙着伤心难过,忙着照顾老夫人,忙着追问她家姑娘血案的进展,一趟一趟的往衙门跑,的确没有认真想过这问题。

    仔细想来,姑娘受如此大的屈辱,以她家姑爷的性格,不把衙门口的鸣冤鼓锤烂,不报此血仇,怎么可能就轻易的放弃生命?

    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待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的让开一条路,让李令仪三人进去。

    院子里也是丧仪的布置,白绸在冷月寒风中起舞。

    元淼的灵堂设在堂屋。

    原本属于堂屋的器具全部被移除,正中间停放着一副梨花木棺。木棺两侧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这是供人哭灵所用。

    李令仪三人在灵前焚香拜祭之后,才开始行动。

    茶茶和裴鸿羽一左一右站在棺材头部,各自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在两盏灯的光亮下,映出木棺头部挂着一朵用白绸攒成的花朵。

    李令仪站在一旁,在得到裴鸿羽的眼神之后,对那丫鬟说:“姑娘,我们要开棺了。”

    得到首肯,李令仪又在灵前拜了三拜,念念叨叨的说明来意,并请求灵魂安息。

    走完这套流程,对裴鸿羽道:“开棺!”。

    此时的棺椁还没有被钉入钉子,裴鸿羽用力一推便打开了棺盖。

    李令仪走上前,摇曳的灯光下,漪澜桥那位青衫落拓的斯文书生此刻静静躺在里面,身上拥着一床大红棉被。

    尸身僵硬,面部皮肤呈青灰色一看便知不是活人。

    裴鸿羽将灯探进棺内,伸手拔开胸前衣襟,已经出现了尸斑。

    大致看了一遍,得出的结论跟之前一样。除了脖子处的致命伤,没有别的伤痕。但裴鸿羽盯着那条触目惊心的勒痕,皱着眉头翻来覆去看了很久。

    裴鸿羽在锦衣卫任职多年,侦探本领自然要比她跟茶茶强得多。看他这样子,难道有什么发现?

    李令仪侧头轻声问:“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裴鸿羽指向脖子一侧,也就是勒痕的尾端,“殿下仔细看这里,除了最上面这条勒痕,下面似乎还藏着一条。”

    李令仪凑近细心看,果然如是。中间完全重叠看不出什么,但到了尾端有些分岔,才得以窥见几分。

    “这……这说明什么?”

    裴鸿羽道:“这说明可能真如殿下所言,元先生不是自杀。”

    随后裴鸿羽又自顾自的解释:“自缢之人勒痕应该只有一个,而元先生却有两条。这两条勒痕又高度重合,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很难解释的通。”

    丫鬟有些激动,带着哭腔:“你、你说的是真的?”

    裴鸿羽又问:“仵作验尸的时候没验出来吗?”

    丫鬟摇了摇头,“那日是知府大人带着仵作来的,说是疑似自戕,其他并没有说什么。之后我再去衙门,他说已经认定了是自戕,还劝我入土为安,帮去臬司衙门说项,臬台大人才同意我家姑爷下葬的。”

    裴鸿羽纳闷,“仵作专司此类事,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未必没有看出来,可能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李令仪心情肃然,元淼迷案初露端倪。直觉告诉她,在这层层云雾背后,藏着足以震惊朝堂的大事。

    转头对丫鬟道:“姑娘,如果重新定性死因,元先生的下葬日期可能要延后了,你能同意吗?”

    “只要能查到真相,再等等也无妨!”

    第二日清早,裴鸿羽将昨日出入巡抚衙门的名单交给了她,还附带了一张对应人员的身份信息。

    昨日她在巡抚署衙门口遇到的那几个中年男人的身份,是盐商。

    “盐商,盐商。”

    李令仪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抬头对裴鸿羽说:“小裴大人,重新调查元淼死因的事情全权交给你了,你去知府衙门走一趟,将卷宗调出来。”

    “如若汤大人阻拦……”

    “不论谁阻拦,通通叫他们来找我!”

    裴鸿羽不再迟疑,转身退了出去。

    李令仪捏着那几位盐商的身份信息,若有所思。

    我朝对食盐实行垄断经营,由朝廷发放盐引给盐商,盐商再根据盐引的数量运销食盐。

    柴米油盐酱醋茶,是百姓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同时也是消耗品。

    单说食盐一项,一年所收的盐税,就占据了朝廷财政的重头。

    如此暴利的行业,最容易滋生腐败。

    楼外楼血案多方势力对峙,李令仪迟迟想不到破局之策,以至于无从下手僵持到现在。

    撂开手转而查一查盐政,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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