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怡派来和青杳定下私会的“假王适”摔断了腿,这是个巧合吗?

    既然确认了罗戟没事,青杳的思绪登时清明起来,总觉得事有蹊跷,可是究竟哪里反常却说不上来。

    最近有太多事需要谋划,再加上刚才情绪剧烈的起伏,青杳感到有些吃力了。她缓缓踱步到营地附近的山泉边,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理一理思绪。

    青杳用冰冷的山泉水洗了把脸,将面颊上被山风吹干的泪痕洗净,泉水中带着上游冲下来未曾消融的冰雪,青杳被寒冷激得大脑一抽抽,一块丝帕适时地递到面前。

    青杳看了看丝帕的主人,没有接。

    “山间水冷风紧,仔细着了凉回去头疼。”刘子净把丝帕又往青杳跟前递了一递。

    青杳只是从怀中拿出自己的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水。

    刘子净只好把丝帕收回去,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还是跟我这么见外。”

    青杳站起身来,却没急着走,她想看看刘子净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刘子净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刚才王适送回来的那个太学生是明经科的,算是我的学生,我亲眼看着他坠马的,心中真是多有不忍。”

    刘子净的口吻看似不经意,但是他的眼神里明显有内容,需要青杳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第二句是:“这次冬狩,太学生们的纪律很严格,去哪儿、见谁,不是那么自由的。”

    这一句就是明显意有所指了。

    第三句是:“罗戟这次冬狩的成果不错,太学里的老师都在打赌,他和突厥小王子巴沙尔谁能拔得今次冬狩的头筹,在这个节骨眼上可真不敢出什么事啊。”

    刘子净只用了三句话就让青杳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原来真正的威胁是这样不动声色的。

    第一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刘子净知道“假王适”这个人。

    第二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刘子净知道“假王适”和青杳之间确定了一个时间和地点,无论青杳要赴约的对象是谁,只要是太学生,都不可能来赴约。也就是说“假王适”所传的话本身就是假的。

    第三句话的言下之意是:罗戟也是太学生中的一员,只要刘子净想,就可以把他的处境变得跟“假王适”现在一样。

    青杳几乎可以确定,“假王适”的意外坠马不是个巧合,而是刘子净一手安排的;青杳不能确定的是,刘子净这么做是他和夏怡共同的决定还是个人所为。

    无所谓了,他做和他俩一起做对于青杳来说有什么分别。

    但无论如何,刘子净都在用罗戟的安全威胁青杳。

    “杳娘,刚才受惊了吧?”

    刘子净解开身上的大氅想要给青杳披上,青杳几乎是本能般地退避,但这一次刘子净却没有如以往一般进退有道,而是近乎强迫似的把大氅覆盖在了青杳的身上,并且将颈前的系带束紧,青杳被包裹在大氅里的身体丝毫感觉不到温暖,而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刘子净满意地微笑了。

    他信步向前走,似乎很有把握青杳一定会跟在他身后两步之内一样,而青杳确实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刘子净刚刚三句话放出的信息量足以让青杳感受到威胁,青杳如果不想心爱的人因为自己而无辜受到伤害,就不得不跟着刘子净,听听他将要提出的条件。

    这就是权力和世家子弟让青杳最痛恨,最想反抗而又最无能为力的时刻。

    “我反复思考了那天给你的提议,发现确实欠妥,”刘子净侧身看着青杳,“你与祖父并不相识,让祖父替你写荐信其实是缺乏说服力的,不一定能够帮到你。”

    青杳沉默着,用沉默表达自己的反抗。

    “所以我决定亲自为你写推荐信。”

    青杳抬起头看他,眼神惊惶。

    刘子净微笑着:“我与杳娘你相识多年,我是最了解你的才学和人品之人,何况我现在又在太学中任职,本就有选荐之职责,正所谓举贤不避亲,由我来写这封荐信最合适,杳娘你放心,我的话在太学中还是有几分作数的。”

    青杳只觉得自己的小腹隐隐作痛,并且愈来愈剧烈。

    这对贼公婆是要害死我!

    贼婆娘夏怡在满长安城播撒自己和刘子净不清不楚的谣言,贼汉子刘子净就上赶着写信举荐青杳去女学当学师,他们俩似乎生怕谁还不知道顾青杳和他们家有些猫腻似的。

    “放心吧,信我已经一早寄出了,待冬狩结束回到长安,应该就有下文了。”

    突然的腹痛让青杳的额头渗出冷汗来。

    只要万年县主看到这封刘子净写的荐信,青杳就百口莫辩了,她和刘子净之间什么都没有也会坐实私通,而且还会成全夏怡大度的美名。

    青杳已经无所谓这是不是他们两夫妻商量好的了,结果都一样。

    “杳娘,你不必理会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我问心无愧。”

    刘子净说得大义凛然,可是青杳面如死灰,这么做是把顾青杳往死里坑,这封荐信就是顾青杳坟头烧的纸。

    青杳紧紧地揪住棉袍,试图用外力的压迫感缓解此刻小腹阵阵抽搐、强烈的疼痛。

    “这是我亏欠你的,子净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共事。”

    青杳简直要气疯了。

    “太感谢了,我要怎么感谢你呢……”

    青杳气若游丝地挤出这句话,这个人就屈下身子蹲在地上,再也无力气站起来了。

    刘子净轻松地笑了,居高临下地摸了摸青杳的头发,就像抚摸一只小狗似的,然后满意地走了。

    后来是梁瑶带着猎犬循着青杳身上的气味找到了她。

    面对梁瑶担心的询问,青杳只说是自己受了风寒才倒在地上,至于那件男子的大氅是谁的又是哪来的,青杳没有说,但是现在流言蜚语满天飞,梁瑶未必胸中没有猜测,她既然没有问,青杳就不打算说。

    待青杳缓过来,便开始继续安排接下来报复突厥小王子巴沙尔的计划,在这个计划里,梁瑶和公主各自需要完成一部分。

    青杳解释完梁瑶要做的事:“可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梁瑶摇摇头:“还好你交给我的是体力活,放心吧。”

    青杳点头:“本来我要跟你一起去的,但是我还有点别的事,我给你派个帮手。”

    梁瑶摆手:“用不着,你也说了,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身边有个人我放心,”青杳坚持,“别忘了提醒公主发请帖。”

    梁瑶点头:“放心吧,邀请刘翰林的孙女刘芷瑜,还有儿媳刘夏氏伴公主一起游猎。”

    这就差不多了,青杳心里有了底。

    “太子呢?公主那边有准信吗?”

    “公主说,太子上回说大话,这一次要是能连着太子也一起捉弄一下,就是再好不过了。”

    有了公主提供的太子行程和路线,青杳心中更多了一分把握。

    为了让计划不泄露,完整的蓝图只在青杳脑子里,青杳告诉每个参与计划的人都只是她们需要做的一部分。

    没有练习、没有预演、三件事,三条线,全部在冬狩最后一天触发。

    一切全看天意。

    长安月旦的信息收集整理得差不多了,听羽楼的侍女准时来找青杳取走了装在红木盒子里的文稿,盒子上挂着铜锁,钥匙在智通先生那里,不必担心中途有失。

    在计划真正开始之前有一点点闲暇时间,青杳躺下来,想捋一捋自己目前的处境。刘子净夫妇扣在自己脑袋上的屎盆子,让青杳有苦难言。

    污化名节这种事情,是无法自证的,只要有人说,就会有人信,只要有人信,那就是有。

    名节就是一种束缚,你在乎它,它就会伤害到你。

    青杳本来不在乎,但是她有在意的人,流言蜚语如果影响到罗戟,就会反过来伤害青杳。

    好在青杳是个无名之辈,夏怡尽管在尽力泼脏水,但长安城的贵女圈几乎没人知道顾青杳是个谁,因此影响力被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首先影响不到苏婵,她最清楚青杳和刘子净之间是怎么回事,以及夏怡又是个什么货色;

    其次,梁瑶虽会受到一些影响,但因为青杳作为梁瑶塾师的身份也即将结束,夏怡不敢把一个塾师的韵事往皇后的干女儿身上牵扯;

    也就是说这个谣言只在贵女圈里认识青杳的人算是有效投放,算上往日女学中的同窗,总共也没有几个。

    影响比较明显的就是万年县主那里了,很明显她现在对青杳有偏见。本来青杳对此感到有点焦虑,但那是建立在青杳想要去当女学师的前提上,现在青杳对进女学当学师没那么执着了。

    尽管对女学依然有往日的憧憬和向往,但一想到那里现在是一滩浑水,青杳就有点犹豫,甚至有些望而却步。

    这么分析下来,夏怡编造的谣言对青杳造成的影响其实很有限。但是刘子净搅和进来这件事就改变了性质,他的那封推荐信就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把青杳架在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进一步,如果能成功进入女学任教,自然就凿实了青杳和刘子净之间存在私情;退一步,就算青杳没有进入女学,但依然算是“欠”了刘子净一个人情,刘子净又通过罗戟拿捏着青杳,只要他想,就可以让两人十分不好过。

    就像杨骎拒绝以智通先生的身份写推荐信是为了保护青杳;而刘子净不经青杳同意就写推荐信是不顾青杳死活地霸王硬上弓。

    这才是最难办的,青杳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却想不到破解之法。

    刘子净的那件黑色大氅现在就搭在帐内的衣架上,就像压在心中的一块乌云阴翳,让青杳看见就恶心。

    帐外有人求见:“顾娘子可在帐中?”

    来人是男子,声音很陌生,青杳心恨一事不平又来一事,推开被子,穿鞋下榻,走出帐外。一个披着獭兔皮袄的青年双手笼在袖中等在帐外,青杳看他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是杨骎杨公子身边的杨长寿。”

    哦,青杳想起来了,这个青年确实时常跟在杨骎身边,青杳在听羽楼被杨骎逮住的那一回就是他在一旁,杨骎好像叫他作“长寿郎”的。

    “什么事?”

    “我家公子有事想与顾娘子面谈,特派我传话来请。”

    青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不去。”

    长寿郎明显没想到得到的是这种答案,张着嘴欲言又止,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青杳转身准备回帐子继续躺着。

    长寿郎的语气有些急促:“你……你站着!你凭什么不去!”

    青杳回过头来:“我不想去。”

    见长寿郎瞪着眼睛的无辜样子,青杳又道:“劳烦你跑一趟了,你话带到了,我不去,他怪不着你,请回吧。”

    可是长寿郎得到的命令是“无论她怎么说,你务必要请她来见我一趟。”

    长寿郎生气了,语气不善起来:“我家公子想见谁,别人从来都是上赶着送上来,你倒好,三催四请都不来,我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识抬举的女人!”

    青杳没有怪长寿郎出言不逊,只是轻轻哂笑了一下。

    但是这一笑,显然被长寿郎解读为不屑和轻视,更加生气了。

    青杳语气淡淡地,真挚而诚恳,可是听上去却有些讽刺似的:“寡妇门前是非多,请郎君劝劝你家公子,去找识抬举的人吧。”

    “你!”

    长寿郎伸出手指着青杳,若不是看在她是个女人的份上,长寿郎是一定会动手教训教训她的。

    “请回吧,不送。”

    “就算不为别的,你难道就不该给我家公子道个歉吗!”

    长寿郎声如洪钟,引来许多人为之侧目,大有青杳若不给他一个满意的回复,他就绝不罢休的意思。

    “我家公子的手被你咬得直出血,日后肯定要留疤的,我是跟着公子一起长大的,什么时候见他受过这样的委屈!动口也好,动手也罢,我就从来没见我家公子输过!”

    青杳看着这个体格健壮的青年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他沟通,心想,那还怎么的,让你家公子咬我一口,或者一拳把我揍趴下你就满意了是么?

    再说了,要不是他非得拦着我,我干嘛咬他!

    青杳控制住自己想发火的情绪,对长寿郎说:“你嫌我把他手咬出血了,那我的胳膊还差点被他撅折了呢,整条上臂都是青紫的,要不要卷起袖子给你看看?”

    说着,青杳就要去挽袖管。

    长寿郎的气焰这才收敛了些:“反正公子说了,丰收宴的戌时让你去那个山丘找他,就是放孔明灯最好的地方,他说你知道在哪儿。”

    青杳皱眉:“我没空。”

    长寿郎急了:“你必须去!要么你自己去,要么我就把你绑过去!我杨长寿说话算话!”

    撂下这一句,长寿郎气哼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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