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层层叠叠摆了几排方桌,桌上的酒菜刚刚摆上:小黄鱼炸至金黄,衬以新鲜的白菜叶;用牛骨熬制的高汤可口,笋尖炒肉丝色香味俱全,发出诱人的香气;还有各种精心制作的点心堆在小盘里。显然,这是按照某个回京的人的口味制作的。

    江予熙穿过交头接耳的人群,跟随引导公公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几个时辰前的惊险还历历在目,但现在由不得她想了。她能与贺珩会面的机会屈指可数,这次接风宴是贺珩回京后第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也是试探贺珩的最好时机。

    “贺小将军现在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啊,这牛骨汤里放的配料,那可是大理国的贡品!咱们也是托了贺小将军的福,才能吃到如此珍贵的一道菜啊。”

    “那金旭城一战,可真是能载入史册了!贺小将军先是左翼包抄,趁他们收拢时,早就在山上埋伏的弓箭手开始放箭,那个阿洛姆也是个人才,用他们那个什么,那个叫……毒木炮,硬生生炸开了一条路,不过最后嘛,当然还是咱们贺小将军赢了。”

    “张侍郎,您跟已故的神威将军是故交,跟贺小将军关系自然也差不了,不知道……贺小将军有没有婚配的打算啊?”

    也难怪人们对这位贺小将军如此感兴趣,且不说解决了让元帝十分头疼的西南叛乱,单在世家子弟中,也没人能比得上贺珩。倒也不是贺珩天纵奇才,让人怎么都比不过,而是京城的世家子弟实在太不像话,整天呼朋唤友,招摇过市,更有甚者,夜夜住在芙蓉楼,连家都不回了。

    在一众妖魔鬼怪的衬托下,家世雄厚、世代功勋又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的贺珩就如一朵出水小白莲一样,迅速俘获了人们的芳心。

    此时大殿上只剩下了两个空位:一个高居正上方,是元帝的位置,另一个位于元帝左下方,是为贺珩留的。

    “贺小将军果然是深得圣意,”江予熙偏头看了坐在主位的皇后一眼,往嘴里送了口茶:“不出意外的话,陛下要和贺小将军一起入场了。”

    映舒顺着江予熙的目光看去:皇后身着华服端坐在主位上一脸慈祥地看着众人,暗色牡丹的料子衬得她端庄娴静,即使带着十几斤重的首饰,头上的珠翠步摇也纹丝不动。

    “有时候我都怀疑小姐是不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将军不管小姐也就罢了,皇后娘娘就跟和小姐不认识一样,连话都没和小姐说过。”映舒转过头来忿忿不平道。

    “不许胡说。”江予熙急忙看了看四周,还好人们都在讨论贺小将军的事,没人注意到她们。

    正要开口嘱咐映舒几句,江予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熙?”

    “禾风姐姐!”江予熙惊喜地回头,苏禾风面带微笑,正缓缓朝她们走来。

    “刚才在宫门口就看到你了,你怎么走的那么快,我一不留神就跟不上了。”苏禾风坐在了江予熙旁边的位置上,整理好裙摆,开口道。

    “我怎么知道你会来,这种宴会,苏伯伯不是一向不让你参加的吗?”

    苏禾风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苏禾风,国子监祭酒苏晨的女儿,京城有名的才女。虽然家世显赫,却从不摆架子,无论对谁说话都轻声细语,长得也温温柔柔的,好像光阴里谁遗留下来的画卷。

    “宴会过后,我要和许……许公子去一个地方。”苏禾风把头偏向一边,绯红的云霞染红了半边脸。

    “许公子?你是说苏伯伯的那个得意门生,许灼?”江予熙向大殿里正在忙活的一道身影看去,笑容爬上了她的嘴角,“你们俩到底……”

    话音未落,一众太监宫女从正门一溜排开,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阔步走进大殿。一个年轻人脚步沉稳,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

    元帝身材已经算是高大,这位年轻人竟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长年拉弓持剑让他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宽肩窄腰,即使穿着宽袖,由内而外散发的力量感也让人明显感觉这是个习武之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家平身吧,大喜的日子,不必整那些虚礼。”元帝喜气洋洋地说道,却仍是等人们行完了礼才虚扶了右下方的左相一把。

    宴会开始。

    原本在下面端坐着的达官贵人们争相上去给贺珩敬酒,看着平日里一个个清高无比的大人们争着去攀附可能都还没有他们儿子大的新贵,江予熙冷眼旁观,心里却忍不住嘲讽。

    不过她很快把这点情绪锁进了眼底,继续盯着贺珩。

    伸过来的酒一杯接一杯,贺小将军居然还没醉。不知为什么,江予熙总觉得贺珩对接风宴提不起什么兴趣,觥筹交错中贺珩好像只是在应付而已。

    贺珩旁边站着的几个副将也喝了不少,一个个咿咿呀呀、摇头晃脑的,早就神志不清了。

    坐席上还有一个人看着这出闹剧,这人身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袍,摇着折扇听着小曲,还不时向苏禾风挤眉弄眼。此人正是大理寺少卿许灼。据说许灼与贺珩是国子监的同窗,两人关系非常密切,在贺珩去西南平叛后也一直保持书信联系。

    “贺小将军恭喜啊,给大梁打了这么场出色的仗,咱们以后可是要多仰仗贺小将军了。”穿着蓝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挤着笑脸把杯子举到嘴边,还不忘推旁边的人一把。

    “啊,对!赵大人一直就说,有贺小将军真是大梁的福气啊,这不,前几天还托我从岭南捎来了雪榕城的翡翠,虽说贺小将军瞧不上,但真不是我吹,要论翡翠,雪榕城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贺珩只是笑着,也没拒绝,同样伸出酒杯,一饮而尽。

    “有劳二位大人记挂了,西南安定不止我一人功劳,将士们沙场拼搏,陛下日夜忧心,大梁国运隆昌,西南安定只是民心所向。等改日得空,贺珩定登门拜谢,与诸位不醉不归!”贺珩脸上仍带着笑,又倒了一杯酒,在空中虚点,再次把酒喝光。

    “好!等改日必与贺小将军一醉方休!”下面的人见贺珩如此上道,都兴高采烈地继续喝起酒来。

    在一众“好”声中,贺珩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向江予熙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即收,贺珩眯起眼,什么也没说,转头继续与醉鬼们喝酒。

    江予熙端起酒杯小口品着酒,欣赏着早已奏起的歌舞。

    “小熙,你看什么呢,那么入神?”苏禾风疑惑道。

    “黑莲花。”

    “什么?”

    “哦,还不一定呢。”

    -

    转眼间,热闹的宫宴散场。几个酩酊大醉的官员让跟班搀扶着,摇摇晃晃上了马车,大殿内杯盘狼藉,宫女们开始收拾残羹。贺珩稳当地走出屋门,夜风带了些凉意,萤火虫星星点点,萦绕在漆黑的藤蔓周围,喝醉的人的呼喊声已经远去,繁华过后归于平静。

    夜色中,贺珩没有束发,长发在头顶挽了个节,顺滑地垂落下来。星光似乎给他披上了一层温柔的外衣,掩住了杀伐之气。从侧面看去,他极好看的眉骨和鼻梁像剪影一般,落在紫藤萝里,伴随着星光的光晕,自成一道风景。

    副将徐宽从一旁的过道里出来,见到贺珩吓了一大跳。

    “您在这里是……”徐宽见贺珩站在紫藤萝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徐宽也没少被人敬酒,但他没有贺珩那么好的酒量,只能扶着墙才小心没掉到茅坑里去。

    “徐宽,许灼人呢?”贺珩等了半天不见人,不耐烦地问道。

    “许少卿?他早走了啊,嘿嘿,有佳人作伴,许少卿还坐的住?宴会一结束就带着佳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你确定?”

    “是啊,谁不认识许少卿啊,我敢拿性命担保,许少卿绝对和祭酒大人他闺女跑了!”徐宽喝多了酒,把胸脯拍成了战鼓。

    贺珩皱了皱眉,宴会上许灼差人传口信说等宴会结束后,让他按照指定路线到这里来找他,贺珩七拐八拐才走到这里,许灼居然早跟人跑了?

    “算了,那我先……”贺珩正要往回走,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这里到底是……”

    “茅厕啊,您不知道吗,看您一直站在门口,刚才都没人敢进了。”徐宽疑惑道。

    贺珩:“……”

    贺珩:“许、灼!”

    难怪从刚才开始他就感觉大家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还有空气中熟悉又难闻的味道,原本以为是从大殿里带出来的,结果告诉他这里居然是茅厕门口,他站了这么久居然一直是挡着别人进茅厕!

    要是让他抓到许灼,得好好揍这小子一顿!

    等贺珩走到宫门口,参加宫宴的人也都走了。家丁怕他喝多了回不去,特意把马车赶来。贺珩看着平整的石板路有些失神,四年了,记忆中的皇宫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唯一清晰的回忆就是宫门口的这条石板路。

    国子监紧邻皇宫,幼时他经常和许灼他们来这里捉迷藏,后来再大些,就一起骑马、习武,在夕阳下挥洒汗水,这条石板路承载了他太多美好的记忆。

    马车上,贺珩整个人靠在狐裘座椅里,困意席卷了他的大脑,他马上就要昏昏睡去。

    突然,贺珩睁开了眼,两个手肘撑在大腿上,向旁边的人开口道:“今天宴会上那个女孩是谁?”

    “嗯?”近侍不知道贺珩在说谁。

    “就是那个,那个眼睛特别漂亮的。”

    “……您要不说说她坐哪?”

    “就坐在苏禾风右手边。”许灼之前给贺珩看过苏禾风的画像,所以贺珩准确无误地说出了苏禾风的名字。

    “那是南安将军独女,江予熙。”

    “江予熙?”贺珩回想起宴会上的对视,眯了眯眼。

    “查一下她最近去过哪,都跟谁有联系。”

    “是。”

章节目录

一笑作春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仍聆残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仍聆残想并收藏一笑作春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