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大树投下成片绿荫,阳光透过叶片斑驳地落在草地上,曲折的小路连同野花的清香没入深林,从高空向下看去,走在林荫道上的是两位并肩而行的女子。

    此处静谧清幽,除了偶尔掠过的飞鸟,没有其他生物会打扰她们的谈话。

    其中一人身穿鹅黄色的襦裙,流纱的设计让原本纤细的身姿更加飘逸,那张脸像是被细细描摹过一般,如同无暇的白玉。另一人身着素衣,身上只有用来盘发的簪子是一抹翠绿,她比旁边的人略高些,揽过身旁的人的手,凝重地看着她。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那人敢刺杀一次,就敢刺杀第二次!你居然还去参加宫宴,我要是你,就不迈出家门半步,什么贺小将军,什么班师回朝,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苏禾风语气格外重,在无声的树林中惊起了一群飞鸟。

    “如果不是贺珩跟刺杀之人有关的话,我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头露面。”江予熙叹了口气。

    “贺珩?”

    江予熙把被傅霜苒所救和她提供线索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禾风。

    “……这位傅姑娘,怕是身份不简单。”听完,苏禾风沉吟道。

    “不错,我也想到了。”

    江予熙如细葱般的手指撩拨了一下头发,“大梁的军械制造样式是绝密,一切军械供应直接由皇商与军需处负责,尤其是剑柄上的暗纹,样式繁杂,寻常人根本不知道这些暗纹代表什么。”

    江予熙苦笑了一下,“不过她是谁并不重要,她出现在那里确实只是巧合。如果没有她的话,我现在早就不知道埋哪了吧。”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江予熙:“我已经按照信上所说派人去找那个证人了,只是……怕是凶多吉少。”

    “经历那场刺杀之后,我犹豫了很久。如果我是一个人的话,我一定会拼尽全力查清我的身世,哪怕为此付出生命我也不在乎。但我怕我的一己之私会让别人白白送命,就像那天的侍卫一样。”

    “可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江予熙道, “所以我会尽可能保护他们的安全。”

    ……

    与苏禾风谈完江予熙就回到了南安王府,按房叔的办事速度,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一天时间足够他去查明证人下落了。

    江予熙刚进大门就看见房叔一脸焦急地在回廊里等她,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

    “房叔,出什么事了吗?”江予熙心里一紧,可别真如她想的那般,要是证人也不见了,那此次城郊之行就半点收获也没有了。

    房叔闻言抬头,短促地说道:“李顺潜死了。”

    江予熙疑惑道:“不是失踪?”

    “我也正纳闷呢,一个尸体光喇喇的躺在院子里,这不等着人去查吗,李顺潜他不可能一个人也不认识吧,这可不像想把这件事压下来啊。”

    江予熙半晌没说话,按照她之前的推测,如果刺杀之人是想让她死,那要下手早下手了,何必在此时动手;如果刺杀之人的目的是阻止她找寻真相,那杀掉李顺潜不就行了,又为什么派了一众高手来刺杀她?

    她毕竟是南安王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想要悄无声息的做掉她还是不可能的。

    黑衣人敢半路截杀,就是笃定了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说明幕后之人对她的身世,或者至少对李顺潜意味着什么还是有数的。可现在李顺潜死了,如果官府查案的话,他们不怕拔出萝卜带出泥,刺杀她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

    江予熙喃喃道:“难道是给我送匿名信的人做的?”

    给她送匿名信肯定是想借着她自己的手让她的身世公之于众,可他们要是有这个能力,不早就把李顺潜送到她面前了吗,杀了李顺潜换身世暴露的可能,怎么看都不划算。

    “小姐,那接下来怎么做。”

    “嗯?”房叔突然说话,江予熙被吓了一跳,“先静观其变吧,官府态度很重要,死了个有名有姓的人可不是什么小事,要是这件事没什么动静的话……我们就真的要小心了。”

    思绪回笼,江予熙靠着回廊的柱子席地而坐,小时候每当她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总喜欢坐在这里看天。云彩变化莫测,晚霞绚丽缤纷,尤其是雨后的天空瓦蓝瓦蓝的,仿佛世间的纷扰都随着云卷云舒消逝了。

    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正开的灿烂,星星点点的桂花攒成一个花球,花球又铺满了整个桂花树。

    房叔在江予熙身边坐下打量这棵桂花树,“这树还是将军在京的时候种下的,那年冬天特别冷,府上都以为它活不了了,谁知道它居然活下来了,还活了一年又一年,现在比你年纪都大了。”

    “以前府上有片桂花园,每到这个时候,老夫人都会带着我们摘桂花,摘好的桂花晾干,然后拿来做桂花糕,煮粥,做香料,当时我们几个比赛摘桂花,每次都是我摘的最多。老夫人看我毛毛躁躁的,怕我把桂花抓烂了,就拿拐杖敲我的头。”

    房叔很少说老夫人在世的时候的事,江予熙侧耳听了半天,“祖母吗?”

    “是啊,老夫人还在就好了,你身边也能有个至亲之人。只可惜老夫人走得早,还没来得及看你一眼,就驾鹤西去了。”

    南安将军府人丁稀少,府上的老人在南安将军离京后也陆续离开,只有房叔忘不了老夫人的提携之恩,一直留下打理府上事务。

    江予熙突然想起来,“对了房叔,今天初三了吧,后天是不是要去施粥了。”

    “啊对,看我都给忘了,这就让厨房去准备。”房叔边走边喊,“小陈,前几天从东门大街定的米到了吗,叫几个人来卸货!”

    从江予熙十三岁开始,每次歉收年景都会到城门外施粥,房叔刚听到她的想法的时候,激动地老泪纵横,因为老夫人也是如此,年年岁岁,风雨无阻。

    房叔曾经一度以为江予熙就是老夫人的转世,老夫人放心不下王府,又转世投胎回来了,直到请了好几次大师推算,江予熙又渐渐长大,他才接受了除了血缘江予熙和老夫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事实。

    房叔走后,江予熙直接仰躺在回廊的地板上。

    回廊修建于王府鼎盛时期,用精品石料铺成,石料不积灰,易于清扫,躺上去凉而不寒,即使在深秋也是个让人舒服的温度。

    江予熙有些烦躁的用手捂住脸,像蚕蛹一样滚来滚去,只希望后天施粥别再出什么乱子。

    城墙几经风霜,早已变得斑斑驳驳,墙角染上了黑绿的苔藓,潮湿的泥土里滋生出了几片嫩芽。这是一个位于京城东北角的偏门,平时少有人来,只有每月初五江予熙在这里开粥棚时才会有许多难民聚集在此。

    这周围多是山林,又处深秋,一阵冷风吹过,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江予熙只穿了一层单衣,为了方便盛粥,袖子也挽到了胳膊上,不过长时间活动她一点也不觉得冷,鼻尖上还浮现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来,小心拿好。”江予熙微笑着把一碗满满当当的粥递给老太太。

    “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大善人啊,还想着我们这些穷苦人,老天爷不下雨,日子没法过啊……”老太太颤抖地接过碗,回身抹了把眼泪,又把眼泪抹在了破烂衣衫上。

    “映舒,这锅快见底了,让他们换一锅。”

    来排队的难民很多,粥被分发的很快。

    江予熙趁着添粥的空离开粥棚擦了把汗,刚要回粥棚,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她:“江姑娘,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你。”

    这句话尾音上扬,显得有些轻佻,但说话之人语气沉稳,并无不敬之意,所以听起来很吸引人。

    江予熙回头,正好和一双桃花眼对上。

    贺珩身穿藏蓝色的长袍,袖口装饰着银色的白云纹刺绣,手里捧了个汤婆子,整个人清贵不可攀。

    “贺小将军。”江予熙规矩地回礼,暗自忖度,贺珩回京城以来,收到的请帖得堆成山了吧,不去参加宴席,来这个偏僻的城门干什么。

    贺珩状似不经意地看向一旁的粥棚,“江姑娘如此菩萨心肠,天都这么冷了也能坚持在此施粥救济,让我佩服不已。贺珩久别回京,许多山川雅室都不甚熟悉,如此偏僻之所竟能与江姑娘相遇,实在是缘分啊,不知可否邀江姑娘一叙?”

    江予熙眼帘低垂,“当然可以。”

    江予熙抬手示意映舒接管粥棚,映舒看见江予熙的手势,拿起汤勺替她继续施粥。

    贺珩侧身让出一条道,微微欠首让江予熙先行。

    山林太过寒冷,江予熙的单衣挡不住寒风。所以两人并未走远,只沿着山脚下的小路随意转转。

    这天正巧没有阳光,山路两旁又长满了草,江予熙施粥时不觉得冷,现在走在小路上到感受到了深秋的凉意。

    贺珩把汤婆子塞给她,“冷的话我们改天再叙也不迟,别染上风寒。”

    “多谢。”,江予熙有些惊讶地看着手里的汤婆子,汤婆子上面雕刻着细腻繁杂的纹路,看上去像是贺家的家徽,拿在手里很轻,但保温效果很好。

    贺珩:“刚才看江姑娘在施粥,我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予熙点点头,“但说无妨。”

    贺珩:“京城虽年景不佳,但官府早已开仓放粮,我今天也注意到京城已经陆续进行以工代赈了,江姑娘虽是一片好心,但长此以往会不会助长懒惰之气,若是大家都不去做官府提供的工作了,专等着施粥赈济该如何是好。”

    林间山路多是之前猎户布置的陷阱,走几步就有一个坑,江予熙差点踩进坑里,贺珩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小心!”

    身体的温度穿透单衣,抵达到江予熙的胳膊上,她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贺珩的手早已松开。

    “我没事。”江予熙接上贺珩的话,“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京城和其他地方不同,一来京城的粮食依赖东北、江南的供给,每年收缴定额数目,尤其是开仓放粮的时候,地方京城层层克扣,到灾民手中的就远少于定额了,二来官府虽施行以工代赈,但这几年连年大旱,京城附近的官道、园林都修的差不多了,官府需要的人数其实没有那么多,还有很多人抢不到粮食,也没有工作。我想能帮一点是一点,也算是尽自己绵薄之力吧。”

    贺珩怔了怔,随即笑道:“江姑娘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江予熙:“贺小将军常年行军,军中最讲究纪律,况且将军刚回京城,对京城近况想来也不甚熟悉,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江予熙眼睛亮了亮,唇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怎么光说我了,本来说是要为贺小将军介绍京城的,贺小将军离京四年,不知对京城还记得多少?”

    贺珩缓缓说道:“我十六岁的时候离开京城,虽四年未曾回京,但也还记得个七七八八。只是这四年京城各处地方都开始修缮,对现在的京城,我可以说是一点也不熟悉了。”

    江予熙叹道,“是啊,京城风貌确实变了不少,就连城郊都和几年前不一样了。这几年为了方便检查,城郊城防军每月都会轮换一次。但轮换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个方向的空缺,没有边防军在总觉得不安生,我们出游踏青都会刻意避开这个方位。”

    贺珩面露惊奇之色,“还有这种事?”

    两人说着话沿山路转了有一个时辰,最后在城门口分别。

    江予熙走后,贺珩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眼神凛冽,他向暗处一挥手,周亮居然从树荫中钻出,到贺珩身侧行了个军礼。

    “将军。”

    他隐藏得非常好,几乎和环境融为一体,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人发现他。

    “我怀疑她去了城郊。”贺珩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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