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本就是图个清静,身边并没有跟着长随。

    况且,平日里长安城中的居民即便认不出霍去病是谁家的公子,但也能够根据衣着的华美程度,判断出他并不是可以随意沾惹的人。

    可那老妪大抵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哪里还有心思分辨这些,见到终于来了个看起来富贵的少年,便想要拼死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她所期盼的方向发展。

    “放肆!”被人猛地一扑,霍去病一惊,下意识地抬脚挣脱。又因为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将本就身体孱弱地老妪踢翻在了地上。

    “去病!”关月尧与李敢二人这时才反应了过来,扶住了刚刚挣脱出老妪桎梏的霍去病,慌张地查看他是否有受什么伤。

    好在,除了在霍去病崭新的外袍上留下了两个黑乎乎地手印之外,并没有增添其他额外的损伤。

    “阿婆,阿婆您怎么了?!”正这时,两声凄凄切切地少女哭声却又传入了三人的耳朵里。

    关月尧这时才想起来去看看那几人,转头一看,心中却暗道一声,坏了。

    只见那老妪此时正被霍去病踢翻在地,大抵是真的踢疼了,一时间竟已站不起来,就这样任由两个少女扶着,依靠在二人怀中,由她们揉着胸口缓解着疼痛。

    一时间场面乱作了一团,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交头接耳着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而其中一些不堪入耳的恶意揣测与议论,就这样毫不避讳地混杂在人群里,大喇喇地传进了三人的耳中。

    “我……我不是有意的。”霍去病看着身旁地好友,解释道。

    到底还是个孩子,霍去病虽然身上确实沾着些纨绔的习气,对于衣食住行都极是讲究,也并不如何体察民情。

    可他也绝无任何,有意伤害弱小的暴虐嗜好。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关月尧看着好友,朝着他点了点头,坚定地握住了他不知何时变得冰凉的手。

    得到了友人肯定地答复,霍去病的心中稍定,那些流言蜚语也无法再干扰他的心智。他略一思索很快便想到了对策,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钱袋,递到了少女的面前。

    “真是对不住,这本是我的无心之失,也不知老夫人伤到了何处,我这里还有些许半两钱,你带着你家阿婆去医馆看一看吧。”

    少女闻言,抬起了头,却见说话的是一个风度翩翩地小公子,一时间羞红了脸,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随即她转头,意有所指似地看向了怀中的阿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问道:“公子真的不能买下我姊妹二人吗,便是做牛做马,我们也愿意报答您……”

    “这些钱你们愿意拿就拿着,但我无意将你们买下,你们还是再寻其他主人吧。”因为少女的话,霍去病褪去了脸上本就不多的一点歉意,冷冷地说道。

    霍去病骤然间变得冷淡的态度让少女瑟缩了一下,虽然失望,但也不敢再僭越造次,默默伸出手去,接过了霍去病丢过来的钱袋。

    那个钱袋入手颇沉,不用打开也知道,里头装着的半两钱少不了。少女眼眶一红,千恩万谢地朝着霍去病磕着头。

    “我这里也有些钱,你先拿去吧,解了现下燃眉之急再谋出路,也未必就非要卖身为奴才活得下去。”

    少女正磕着头,忽听一个更为温和的声音自头顶响了起来。她闻声抬头,却看到另一个少年正笑望着自己。

    他的动作轻柔,将一个钱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手掌中,态度要远比方才的公子更加温柔,正是关月尧。

    她也曾流落街头过,自然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难捱。也知道那样的嗟来之食,是怎么践踏着那些陷入困顿之人的自尊心的。

    可她此时并没有足够的财力以支撑她来助人行善,因此只也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略尽绵薄之力。

    而此时李敢见两人都已慷慨解了囊,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方式,便也解下了自己的钱袋,递了过去。

    这些钱虽然与阿婆想要将姊妹二人发卖的数额还相差甚远,但若只是为他们的亡父安葬,也是绰绰有余了。

    甚至,所余之钱,大抵还足够一家人再生活上一阵子的。

    关月尧的目前的能力,所能帮到他们的十分有限,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

    经此一事,三人都有些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围观的人群,却再也没心思回到羊摊去将剩下的食物享用完。

    关月尧索性小跑了两步回到羊摊,请求摊主将他们尚未吃过的那些炙羊肉,送给还跪在原地的一家人,也好解决这一家人今日的晚餐。

    摊主似乎很高兴,不仅将三人还来不及吃的炙羊肉盛了出来,又额外装了几碗热腾腾地羊汤,一同端了过去。

    而李敢因为在家中在长安的住宅距离羊市颇近,出了羊市的坊门,便挥手与霍去病和关月尧二人作了别。

    关月尧与霍去病骑在马上,肩并着肩向着家的方向行去。

    “去病,你今日在给那女孩钱的时候,是为了什么生气的?”关月尧歪头看向好友,奇怪地问道。

    霍去病有些诧异,他当时的怒意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没想到好友竟然如此敏感,连那一点点的怒火,都有所察觉了。

    “那家人先前那副情状,分明就是想借着我将那老妪踢翻的情由,让我将她们买了去。我不喜欢这样被人胁迫的感觉。”说起前事,霍去病好不容易稍稍舒展地眉头,又再次皱了起来。

    “怎么会呢?哪有人真就如此热切地想要卖身为奴。这样的事,不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吗?”关月尧摇了摇头,十分认真地否定道。

    “你可别推己及人了,卖身为奴虽然看似低人一等。可若能寄身豪族,很多时候,可比做一个庸庸碌碌地市井小民,舒服得多了。”霍去病挑眉看向好友,他的话如此地天真,又如此地想当然。

    可似乎也越发地印证了,他对于这个世道浅薄地理解。

    “不信,你回去随便问问我们府里的下人,要是能放他们自由,有几个人是愿意出去的。”霍去病似乎怕关月尧只当自己是信口雌黄,又说道。

    “不仅如此,我还和你打赌,明日我们若是再来,那家人还会跪在那儿,要将那对姊妹发卖了。”

    关月尧闻言,心中自是不信:“好啊,赌就赌。我们今日与他们的钱财可够他们生活上一阵子了,我就不信他们明日还会在那儿。不过你说,赌什么?”

    “就赌……下一顿谁请吧。”霍去病笑了笑,朋友之间的赌约,又何必太过当真。这样的彩头,也就足够了。

    他不过是希望,能够带着阿尧更加深入的了解这个社会地运作方式罢了。

    *

    两人立下了赌约,而关月尧此时心心念念着的,却是方才霍去病说的,不信去问问家中的下人们,有几人愿意恢复自由身离开卫府的。

    “绿绣姐姐,绿绣姐姐,我问你,若是给你个机会恢复良民的身份,离开卫府,你可愿意?”关月尧回到自己屋中,随手拉住了迎上来的侍女,便好奇地问道。

    谁知绿绣闻言,脸色一白,有些担忧地问道:“小公子何出此言?可是从郎君那儿听到了什么传言?”

    关月尧没想到绿绣闻听此言,反应竟然如此之大,有些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将始末缘由都告诉了她。

    绿绣在霍去病院子里服侍的一众侍女中,年纪最长,又颇有些见识,行事也十分稳重,很受霍去病与关月尧两人地信赖。

    在听过了关月尧的叙述后,她不由一笑:“我道是何事,卫府几位郎君与娘子待人都十分宽和,手中活计也并不重,每个月还有不少的月例,做个良民又有什么呢?”

    “说起来,朝廷的赋税倒也不重,可却没有了豪族庇护,少不得要受些小吏欺压。何况我一个女流之辈,无权无势地出去了也只能找个平常农夫小贩嫁了。

    还不如留在府里,即便是配了人,夫妻二人都是府中下人,过起日子来也总能衣食无忧的。”绿绣神色认真地细数着依附于豪族做个仆从的好处。

    在此时,承袭自先帝的轻徭薄赋尚未改变,百姓们长到了十五岁上方才需要出赋钱,而至五十六得免。

    所谓赋钱,一口百二十,为一算,为治库兵车马。农人之家,一年所余,缴完赋钱后,尚有结余能够吃饱穿暖。但也仅此而已,想要过得更好,就得行商。

    然而行商亦非易事,需由市籍更要本金,也需要足够的钱来打点那些巡城的小吏,乃至于地头蛇与小混混。

    关月尧将这些事一一听在耳中,觉得自己几乎就有被说服了。可转念一想,却仍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生活。

    但她也终于意识到,她的想法就仅仅只是她的,不能也无法强加在旁人的身上。

    每个人成长的环境不同,说不定在旁人看来,还觉得她的想法怪异呢?

    她叹了口气,到底是从绿绣的话里,对于这个时代平民地生活与风貌有了一个更加具象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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