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尧再次看到曹崧,他们两人,一个正位于天子的看台上,而一个正骑着他暂借的马,站在起点前。

    关月尧陪着霍去病,站在刘彻稍后地位置,正专注地注视着场上。

    她的心中即有着对于曹崧和好友李敢能够在都试中取得好成就的希望,也有对自己因伤未能继续参加比赛的失落。

    而霍去病,此时关月尧就在他的身边,他虽也关注着赛场,但也不复上午时的激动了。

    两个少年地情绪,显然也影响到了在一旁观赛地天子。他此时正端坐在御座之上,一边享受着内侍们端上来的茶果点心,一边悠闲地看着比赛。

    实际上下午的赛况要远比上午更加激烈,从数百名骑士里,优中选优挑选出来的骑马好手们同台竞技,让整场比赛在决出胜负之前,都始终充满着悬念。

    “那个就是曹崧?”刘彻指了指场上正以微弱地优势领跑在最前头的少年,转头问向了身旁的少年们。

    “回禀陛下,此人正是曹崧。”霍去病一揖,恭谨地回答道。

    刘彻不由凝眉远眺,虽然这是曹崧第一次驾驭驰昼,可看得出来,他的骑术精湛,与驰昼的配合也几乎称得上天衣无缝。

    霍去病顺着天子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为此人的骑术所惊叹。

    他作为驰昼的前主人,几乎可以说是三人之中,最了解驰昼脾性的。驰昼虽然有着不逊于奔霄的体魄,就耐力而言,甚至可以说更胜奔霄一筹。

    可驰昼的性子温顺,不及奔霄桀骜不驯,也少了它的爆发力。

    想要长途奔袭,驰昼是一匹好马,可若是想要在这样的比赛中夺冠,便更加需要如奔霄那般的烈马。

    可在曹崧的手下,他没有想到,驰昼竟然也能迸发出如此惊人地爆发力。

    原来驰昼是匹千里马,而自己却并不是它的伯乐。霍去病在心中想着,不由也对如此擅长调教马匹的曹崧,心中越发敬佩了起来。

    他是一个人才,若是就这样埋没与芸芸众生之中,着实是浪费了些。

    显然,坐在一旁观赛的天子也是如此想得。

    刘彻抬手招来了王和,低声吩咐了几句,霍去病便见王和领命,离开了看台。

    *

    这场比赛,曹崧骑着驰昼有惊无险地夺了冠。但最令众人羡慕地,却是他竟然因此得到了天子地召见。

    这可是比得了金银宝物,都更加令旁人艳羡地事情。

    看台上,关月尧与霍去病分立在天子身后,而曹崧则伏跪在地上,激动得浑身颤动不止。

    “草民曹崧,拜……拜见陛下!”

    “曹崧,告诉朕,你这驭马之术,是同谁学的?”刘彻就这样高高在上,俯视着曹崧,无形之中,一股难以名状地压迫感压得他连抬起头偷看天子的勇气也没有。

    “回禀陛下,有一些是草民在家为人放牧时自己悟出来的,还有一些是在边市与匈奴人打交道时听来的。”曹崧虽然依旧十分紧张,但仍然条理清晰地如实回答了天子的问题。

    “哦?你还与匈奴人打过交道?”刘彻闻言,露出了感兴趣地神色。北地诸郡在与匈奴关系不那么紧张时开关互市,一直是边地的传统。

    “同朕说说,你在边市中看到的匈奴人都是何样的?”不是每年从官员们口中,或是呈上来的书面报告中所描述的。

    刘彻想知道,在边郡之民的口中,匈奴人又是一个怎样地存在。

    “啊?”曹崧却不料天子会由此一问,他呆滞了片刻,但因为不明白天子的用意是何,在努力思忖了片刻后,他还是决定据实以答。

    “草民以为那些匈奴人也就是些与我们生活习性不同的外族人罢了,那些匈奴的商人有些态度蛮横,也有一些性格豪爽。

    每年入了冬,因为草原上青黄不接,就入关中劫掠一番。若是郡中早有防范,守备森严,我们的损失便小。若是大人们疏于防范,我们的损失就大。

    但草民以为,匈奴人绝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受了伤也会死,被俘虏了也会求饶……”曹崧说到这,略顿了顿,忽然语气低沉了下来。

    “可是草民还是无法原谅他们,若不是他们的残暴,草民的小妹也不会死……”

    他的话语哀戚,令听者也忍不住为之动容。刘彻深深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好,朕给你一个为亲人报仇的机会,都试之后你就留在北军吧。”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就仿佛是一瞬间砸在了他的头上。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猛地抬头,又忽然想起了禁忌,忙慌慌地低下头去。

    “谢陛下,谢陛下,草民一定誓死报效天子,报效大汉!”

    *

    天色渐晚,第一天的都试也便这样落了幕。刘彻意犹未尽,但也只能摆驾回了宫中。

    “真是恭喜你啊曹崧,以后咱们可就是战友了!”

    送走了天子,关月尧长长呼了口气,拍了拍曹崧的肩膀,向他贺喜道。

    谁知下一秒,刚刚还老实站在两人身后的少年,忽地又跪了下来,朝着关月尧与霍去病结结实实地磕了三记响头。

    “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关月尧一惊,她可受不住旁人这样的礼遇,惊慌失措地向边上让了让,弯下身子便伸手要去将曹崧从地上拉起来。

    “关郎中,您与霍公子都是好人,若不是您两位,我如今恐怕已经被军法处置了。”曹崧地语气有些哽咽,想起了自己无辜枉死的爱马,眼圈又红了红。

    “你能有今日的际遇,与我和阿尧没有什么关系,都是你自己应得的。”这时,霍去病看着曹崧,忽然淡淡地说道。

    “你说的没错,匈奴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流了血也会疼,受了伤也会死,他们不是不可战胜的。日后若是军营中有旁人问起,你也照如此说就好了。”

    曹崧不明白,面前的这位贵公子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不解地看向他。霍去病却似乎没有再与他说话的打算,拉着关月尧,径自离开了看台。

    两人找到了正被人团团围着的李敢,虽然惜败于曹崧,但李敢也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此时的李敢也正是一脸兴奋之色,笑着朝两人挥了挥手,却并没有留意到关月尧有些不自然垂在身侧的手臂。

    霍去病的心中却牵念着好友手臂的伤口,想着家中还有些御赐的伤药,总比军营之中军医这些拿来医治寻常军士的药膏要好用得多。

    不过与李敢寒暄客套了几句,便辞了众人,与关月尧一块儿离开了军营。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边,本来因为得了第四名,正自洋洋得意的陈直,因为众人的忽视,而渐渐变得黯淡地脸色。

    *

    “去病,你刚刚和曹崧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前一句我大概明白,后一句却有些想不明白。”两名少年离开了军营,肩并肩骑在马上,关月尧歪头看向好友,不解地问道。

    “那你先说说,你理解的前半句是什么。”霍去病却并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不就是说曹崧骑术精湛,在第一场比赛时就已经引起了包括卫大人,韩卫尉甚至是陛下的注意。

    否则若是一个普通的大头兵,马死了自然要查凶手,但他错手伤了上峰,逐出军营的惩罚必是少不了的呗。”

    关月尧说得颇为不以为然,说到这又补充了一句:“哪里值得这些大人物为他网开一面,甚至就连陛下都开了金口,将他留在了北军。”

    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些嘲讽地意味。

    霍去病见他明白了个中情由,也懒得计较好友语气里的挖苦。两人成长的环境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始终都有着差异。

    可霍去病不在乎,世情本就如此。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每个人看待事情有自己的看法和立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你第二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关月尧不懂,霍去病不是那种鹦鹉学舌之辈,一定不会毫无意义地复述一遍他人的话。

    但是曹崧说的这句话,与他被刘彻发话留在北军,又有什么干系呢?

    “笨蛋。”霍去病忍不住笑着调侃起了好友:“你想想,北军之中尽是三辅之地的良家子,几乎无人有过直面匈奴人的经验。而从边地屡屡传回败绩,等到真要直面匈奴人时,心里难免会打鼓。这是很打击士气的事情。

    但若是,此时有个边郡来的人,告诉他们那些匈奴人也没什么可怕的,说得多了,士兵们自然也就不会再那样惧怕匈奴人了。”霍去病向好友解释道。

    显然,在霍去病的眼中,这才是天子决意将曹崧留在北军之中的原因。否则按照他对于天子的了解,他曾经一度以为陛下会就让曹崧入大厩为自己驯养御马。

    关月尧听罢,这才恍然大悟。她在这个时空呆的这一段时间,对于古代消息地闭塞已经颇有领会。

    “原来如此,也是,这叫什么……让士兵们对匈奴人脱敏。”她一拍脑门,想了个自以为好笑的说法调侃道,可说完却见霍去病骑在马上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

    对哦,去病不知道脱敏的意思。她摸了摸鼻子,讪讪止住了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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