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笙用过午膳,单嬷嬷怕她闷,便提议去花园走走。

    “娘子有所不知,主子事忙,一直没理这园子。总是光秃秃的,也不像话。既然主子有意娶娘子为妻,娘子不妨过去瞧瞧,成亲以后早些把这府里捯饬捯饬,看着也像个国公府的样子。”

    乔笙应下,突然觉得唐国公娶她或许真的是因为“在其位,谋其政”。

    婚书还没签呢,就已经开始安排活计了。

    偌大个国公府,仆奴若干,要真是管起来,所费精力绝不亚于管理三十间铺子。

    当家主母,还是个空有其名的当家主母,真难当。

    刚迈过垂花门,就见袁驰与另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从石桥上并肩而来。

    乔笙隐隐约约觉得见过那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听见袁驰嚷道:“主子什么时候回府啊?不是说要回来用午膳吗?我这还有要紧事要禀呐!”

    贺丘道:“你且耐心等等,刚才车夫回来,说主子去了芳花楼,若说回来,怎么也得晚……”

    单嬷嬷重重咳嗽了几声。

    乔笙冲着他们微微一笑。

    青天白日就去了芳花楼,敢说你们家主子用情专一?

    呵。

    ***

    第二日一早,袁驰来报。

    乔笙提的条件,唐国公全盘接受。只道乔七入府一事,需等大婚后方能兑现。

    堂堂国公爷让步至此,乔笙焉能再说一个“不”字?于是痛快地在婚书上落了字。

    她从没想过,婚姻嫁娶,人生大事,竟以利相约,落纸为契,草草如儿戏。

    这就像塞了一团棉花在心里,堵得慌。

    婚期定在了七日后。

    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像是随随便便就定下来了一样。

    乔笙知道后一笑了之。

    看来这场婚宴也不过是走个流程,做样子给外人看,相当于宣告众人:唐国公娶妻了。

    歇云殿是唐阮的寝殿,也是大婚后夫妇二人的居所,需得提前布置,乔笙搬到听雨轩后才知道,她睡了两夜的架子床竟是唐国公的寝床。

    唐国公似乎很忙,至少乔笙还没和他打过照面。只听下人说他似乎从芳花楼带回来一名女子,瞧着关系还不错。

    乔笙心道,什么替他未来的心上人占个位子,明明就是有了正妻坐镇,纳起妾来才能更加肆无忌惮吧?

    听雨轩位于国公府的西南角,临水而建,四周种满了芭蕉梧桐,胜在清幽宁静,正合乔笙心意。

    推门而入,屋内布置更是精巧别致,颇有古意,一桌一椅一柜无不布置在了她的心巴上。

    更贴心的,是屋子中央放着一只小炭盆,里头几块炭烧得正热,驱散了湖水的湿寒,屋子里暖和和的。

    炭灰灰白,无烟无味,一看便知是上乘的红罗炭。这唐国公府,处处都是低调的奢靡。

    除了炭火,菱形窗牖前的美人榻上还叠着一小块羊毛毯,一旁的案几上摆着只圆滚滚的汤婆子和手掌大小的漆盒。

    瞧着屋子的布置,生怕乔笙住在里头受了寒似的。

    单嬷嬷陪在乔笙身边,笑道:“这听雨轩是主子亲自盯着咱们布置的,娘子瞧着可还满意?”

    乔笙心道,满意,她可太满意了。

    要不是之前她从未见过唐国公,要不是袁驰说唐国公还没有心上人,她都要怀疑唐国公是对她情根深种才殷殷求娶的。

    她敛裙坐在榻上,揭开漆盒盖子。

    原以为里头是香料,不想竟是一小盒粽子糖。

    这七日,小雨总在傍晚不期而至。

    夜雨点芭蕉,梧桐雨落。

    乔笙就窝在听雨轩,伴着哗啦雨声,烧着小炭盆,废寝忘食地画了几十张灯笼样稿出来。

    却不知,有一人夜夜撑伞湖畔,唇角含笑,一直站到青光破晓、天光微明,方才离去。

    人忙碌起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成亲的日子。

    成亲这日,忙的是新妇。

    卯时三刻,地平线下,红光微动。

    乔笙才洗漱完毕,单嬷嬷就趋步而来,腰间系着红巾,身后跟着一位红衣妇人,瞧着像是喜娘。

    一问才知是宫里在妆发上颇有造诣的老嬷嬷,说是官家的意思,命她为乔笙梳妆。

    唐国公圣宠眷浓,所言非虚。

    正梳着妆,忽然闯进来个小婢子,慌里慌张地,一进屋就道:“单嬷嬷,您可瞧见主子了?”

    单嬷嬷放下手里的钗环,“没在歇云殿?”

    小婢子摇头,“太子殿下正嚷着要见主子呢,吴管事带人找遍了府,也没瞧见主子。”

    单嬷嬷又问:“镂雕室可找过了?”

    “镂雕室从外头锁着,主子不可能在里头。”

    “这小祖宗,”单嬷嬷急得一跺脚,先安抚乔笙道,“夫人别急,兴许是突然有事绊住了脚,奴婢先去瞧瞧。”

    梳头的崔嬷嬷一笑,“单娘子去罢,这儿有我呢!”

    朱砂点完最后一笔花钿,艳红云纹跃然额间,也就到了用膳时分。

    有侍女在外高声道:“崔嬷嬷,主子命膳房备了些午膳过来,叫夫人垫垫肚子。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崔嬷嬷道了声方便,六个青衣侍女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不曾有什么大菜,不过是些寻常糕点,外加一碗甜羹。

    最后一个托盘上,竟还有一小碟粽子糖,单独摆出来,竟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乔笙微愣。

    小漆盒里头的粽子糖她已经吃完了,若说一次是碰巧,那么现在,就隐隐让人觉得不像是巧合那样简单了。

    莫非唐国公知道她喜爱吃粽子糖么?

    崔嬷嬷见乔笙不动筷子,以为是怕吃东西毁了妆容,笑道:“夫人还是用些垫垫肚子吧,晚膳指不定到什么时辰呢!”

    尚未用口脂,乔笙想了想,只吃了些糕点。想着一会儿流程繁琐,如厕多有不便,便叫人把甜羹撤了。

    末了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五粒粽子糖。

    侍女把乔笙用膳的情况禀给唐阮,听到最后,他蓦地笑了。

    李诺坐在一旁,“这乔娘子,不对,”他掌了一下嘴,“应该叫嫂子了。先前觉得嫂子虽非大家闺秀,可一举一动都是端方秀雅,颇有贵女之姿,没想到她竟会在大喜的日子吃糖?哈哈,可爱可爱,真是人不可貌相。”

    唐阮从碟子里捏了一块粽子糖放进嘴里,“你嫂子这是紧张了。”

    落日斜阳,晚霞普照,难得的晴日傍晚,云霞都格外绚烂。

    唐国公府的门匾上挂了红绸,门前石狮也都用红纸蒙住面。

    这等架势,不必说就知道,唐国公要娶亲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陆陆续续就有人结伴而来,一探究竟。往日清冷的宝庆街也开始热闹起来。

    大家伙儿聚在一处,闲来无事,自然要唠一会儿磕。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竟叫唐国公瞧上娶了做夫人?”

    “先前不是说唐国公心仪南宫家的二娘子吗?莫不是她?”

    “绝对不是!刚才老子过来,南宫家大门紧闭,咋看都不是府上有喜的样。”

    “哎,这我可要说了,今儿晌午,我可是看见唐国公罩着一身披风,和南宫家的二娘子并肩走呢!”

    “啥?你莫不是看花了眼?哪有新郎官成亲当天还到处跑?”

    “你才看……”吱呦——府门洞开,人群立刻噤了声。

    迎门就是会云堂,此时已张灯结彩,红毯一路铺到了府门外。

    吴管事小跑出来,抱拳道:“各位乡亲父老!今日咱们国公爷大喜,特命奴才撒些喜钱,与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五个铜板系一根红绳,十只半人高的箩筐依次摆开。

    正撒着钱,忽听街角响起短促欢快的唢呐声,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从街角拐了出来。

    有小孩叫道:“新妇来啦!新妇来啦!”

    “咦哟,今日唐国公还真是娶亲!”

    乔笙坐在轿子里,明白了唐国公折腾她这半圈的用意。

    她自听雨轩上轿,由侧门出府,绕着国公府转半圈至正门,做了个迎亲的假象。

    为了做戏,为了叫天下人皆知他唐国公今日娶妻,还真是思虑周全。

    轿外又是一阵惊呼。

    “这这这——这是唐国公?”

    “都说了是唐国公大喜,除了国公爷,谁还能穿这身大红喜袍?”

    “乖乖,不是说这唐国公脸上留了疤,丑如夜叉?真是瞎说!”

    “也不算瞎说啦,喏,眼尾不是有条浅疤么?”

    似乎有什么东西,“嗡”得一声在耳边炸开。乔笙呼吸陡然收紧。

    这唐国公也如阿阮一般,眼尾有条浅疤么?

    但传闻里,唐国公脸上的是战场拼杀留下的刀疤。而阿阮,是儿时与人打架留下的刀疤。

    她蒙着红头巾,眼前一片绯红,手却紧紧抵在了轿壁上。

    迎亲时为了热闹,向来有颠花轿的习俗。

    有些轿夫手里没个轻重,把新妇颠吐了的也有不少。

    她用过午膳,可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了丑。

    乔笙暂且不去想疤痕的事情。她屏住呼吸,小臂发力,尽量保持身子平稳,免得一会儿被颠得左摇右晃。

    不过,大约是权贵娶亲不同于民间,花轿一直抬得四平八稳,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若不是轿门传来“啪”的一声闷响,她都不知道花轿早已落地。

    踢过轿门,这就意味着她与自己的“夫婿”只有一帘之隔。

    耳边传来崔嬷嬷的声音:“新郎官掀轿帘,迎新妇喽!”

    明明没有期待,不知为何,像是一头小鹿撞进了心里,乔笙的心,开始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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