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声,连蝉鸣都弱了几分。虽不是在战场,却大有剑拔弩张之感。

    唐阮未曾佩剑,只在腰间蹀躞悬一柄匕首,握柄处嵌着各色宝石,剑鞘亦是华美。乔笙曾把玩过,晓得这柄匕首并未开刃,只是图个好看罢了。

    不过,唐阮还是用右手摸向腰间匕首。看见这个动作,牟迟及其下属的脸上果然多出了三分惧意。

    唐阮哂笑道:“好啊,想从本国公手上抢人,”话音陡然转冷,“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刚落,国公府的侍卫横刀而上,与牟迟的下属混做一团。

    国公府的侍卫训练有素,牟迟带来的人亦是军中精锐,两边相互拆招,实力相当,不分胜负。

    牟迟受不得激,冷哼一声,当即扯开绑着弯刀的布包,咬牙切齿道:“大魏无耻小儿,拿命来!”

    远处的垂柳下,蹲着几个想看热闹的。

    虽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见那名持刀猛汉胸有成竹,凛凛刀风亦是神气。

    不想,连连三招劈扫过去,竟悉数被对面长得极为俊俏的小郎君悠然躲过。

    他不执一刀一剑,气定神闲,置身于战场却仿若游离在外,一举一动又无一不是轻蔑挑衅,直把猛汉激得刀风逐渐凌乱起来。

    以柔克刚,莫过于此。

    有人赞道:“好身手!”

    两人之间犹如栓了一根无形的线,唐阮始终以乔笙为圆心,左躲右闪地遛着牟迟玩,就是不肯顺他的意,离开乔笙半步。

    牟迟目眦欲裂,紧握刀柄,青筋自手背暴起,蜿蜒而上,没入绾在臂弯的衣袖中。他有些黑,此刻的脸更是黑里透红,难得的,是理智尚且保留着一分。

    凭着这仅剩的一分理智,他又旋身借力横刀扫去。

    这一次,唐阮向后滑出数步躲开,使乔笙脱离了他的保护圈,随即定住身形,脚下用力,踢出数粒石子,正中牟迟的膝弯与伸向乔笙的那只小臂。

    小臂吃痛,牟迟还未来得及再次抓向乔笙,唐阮早已趁着他调息的功夫飞扑过去,携着乔笙脱离了他的控制圈,再度划入自己的保护领地。

    右眉上挑,连着那道极浅的疤痕都带着浓浓的挑衅意味,如夜幽深的眸子定定凝睇着牟迟那张懊丧的脸,以及……在他身后懵然的乔七。

    仿佛在说:后边儿有个人,很适合做人质。

    方才乔笙与乔七站在一处,而唐阮,只救了乔笙。

    一切发生的太快,贺丘等人犹在打得激烈,可唐阮这边犹如生生隔离出了一块空间,四个人齐齐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

    等乔七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时,牟迟的弯刀已贴上了颈上雪肤,若即若离,分寸感极好,连根寒毛都不曾割下。

    乔七立刻眼泪汪汪:“阿笙姐,救我……”

    牟迟道:“一命换一命。”

    乔笙一直被唐阮拦在身后,见牟迟以乔七做要挟,心道:牟迟有勇无谋,为今之计还是先拖住他,此是大魏京都而非西迟大漠,他若想顺利脱身,必然不会轻举妄动。

    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唇上蓦然一热,唐阮竟从后捂住了她的口。

    凉薄至极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要杀要剐,随你。”

    牟迟:“……”

    乔七:!!!

    乔笙只是讶异了瞬间就反应过来,一歪头,正对上唐阮漆黑的眸,只字未言,仅凭着相视一笑,便读懂了对方的所思所想。

    乔七身份生疑,今日牟迟的出现依旧冲着乔笙。这么看来,西迟公主并未找到,而乔七也在场,自然排除了嫌疑。

    一切都是那么的合理。

    但,若这一切都是牟迟与乔七联手演的一出戏呢?

    唐阮睨向呆若木鸡的两人,“怎么?是下不去手,还是——”

    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却是嘲讽至极。

    “不敢下手?”

    这话说的太无情,乔七跳脚道:“你你你——你什么意思?阿笙姐,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蛇蝎心肠……”

    小嘴儿叭叭地说个不停。就连贺丘等人都不自觉停止交战,侧目看了过来。

    牟迟的刀仍架在鲜嫩的脖颈一侧,稍稍一蹭,就是一道鲜艳的红痕。

    偏偏乔七还不老实,晃呀晃,牟迟劫人劫得心惊胆战,只能手上用力死死把她按住,压声道:“小祖宗,你说的太多了……”

    精明如大魏唐国公,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可是,他提醒的已经晚了。

    乔七已骂到总结阶段:“你这样狡诈、阴险、凶狠、冷漠、无情的人,根本配不上我阿笙姐!”

    最后一字落下,顿时,鸦雀无声。

    不知何时涌出的大朵阴云遮掩日光,黑暗一寸一寸吞噬着大地。风也急了些,击打着残破的窗纸,呼啦呼啦作响。

    要变天了。

    唐阮的唇边勾起一抹极危险的笑,“很好。”

    话音刚落,腰间匕首“刷”得出鞘,握柄宝石闪着奇异冷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虽未开刃,却刀气凌厉,脱手而出,直向乔七飞去!

    避无可避。

    一缕青丝自耳畔无声飘落,这般的绕指柔不曾使得匕首有丝毫的留恋,它呼啸着越过乔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乔七身后的房檐。

    扑哧——

    那里正卧着一名黑衣人,半露的脑袋宛如一只倒扣的陶盆,而“陶盆”上,钉入了一只匕首。

    华美,却是冷冰冰的。

    若说方才只是小打小闹,那么现在,是真的见了血。柳树下的几人哪敢再看,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忙抱头鼠窜。

    这时,屋檐上、街巷里,同时涌出十来个黑衣人,皆手持长剑,身姿矫健,一看便知武艺不凡。

    温柔的桃花眸微眯,寒意顿生。

    唐阮道:“真是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顷刻间,不论是国公府侍卫还是牟迟的手下,都抖擞精神,与黑衣人混战在一起。

    刀光剑影中,牟迟的目光始终警惕在乔笙左右,突然,他撇下乔七猛扑过去,乔七亦是大惊失色道:“阿笙姐!小心身后!”

    秦府檐头,黑影飘飘,而他的手里拿着一支弓弩,箭头,正对乔笙!

    箭已离弦,发出“铮”得一声鸣响。

    唐阮回护不及,眼看着乔笙就要被利箭贯穿心房,就在这须臾一瞬间,牟迟扑了过来。

    魁梧身影整个罩住乔笙,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又如一位誓死护主的忠仆,乔笙对上他的眸光,不知为何,竟从中品出了一丝“甘之如饴”的味道。

    箭簇瞄准的是乔笙的心房,牟迟生得高大,这一箭,直插入腰,饶是壮如牟迟,也忍不住冷哼一声,脸色一下子灰白起来。

    唐阮挑起脚边的一柄利剑,飞踢过去,解决了檐头的黑衣人。又顺手捡起另一柄掉落在地的剑,扑杀着围拢而来黑衣人。

    这些人,不论袁驰他们截杀得如何凶猛,都丝毫不曾恋战,直往他们这边涌来。

    而刚刚那惊险一箭足以说明,这场刺杀,针对的是乔笙。

    箭头深埋入腰,牟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乔七半跪在一侧,慌道:“这这——这怎么办呀——”

    乔笙亦是没有办法,若要寻医,必得先处理完这些碍事的家伙才是。

    正苦恼着,就见檐头又有黑衣人出现。

    真是没完没了了!

    唐阮一人分身乏术,乔笙无意间瞥过牟迟腰间,竟在缠腰的布条中发现了一柄弹弓!

    “牟统领,有铁珠吗?”

    牟迟眼中划过一抹惊色。

    “有!”

    惊讶中还带着点激动,却不知在高兴些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布袋,里头鼓囊囊装了满满一袋铁珠。

    乔笙将布袋系在腰间,右手拇指与食指抵住弯曲的弓驸,铁珠落于牛筋弓弦,拉满,弓眼迅速瞄准攀上檐头的黑衣人脑袋。

    放手。

    嗖——

    啪——

    檐头之人应声而落。

    唐阮一剑划破黑衣人的喉头,闻声回首,赞道:“好准头!”

    起先还有些生疏,连发几弹后,乔笙愈发熟练,换弹、拉弦、瞄准、发射,一气呵成,毫不犹豫。

    乔笙忙着解决黑衣人,未曾瞧见,牟迟看着她,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黑衣人打得再猛,国公府的侍卫与西迟精锐也不是吃素的。

    袁驰正迎击着前方劲敌,不曾留意后方有人偷袭,待他察觉时,剑气已经袭来,却在半空忽地减弱,扭头一看,竟是名西迟小兵拦腰刺杀了黑衣人,救了他一命。

    他扬声道:“谢了兄弟!”

    话已出口,才觉不对。

    小兵回道:“不用谢。谁是你兄弟?”

    说完,提剑杀敌去了。

    打到最后,黑衣人已处下风。牟迟见他们有后退之势,使了个眼色给乔七,踉踉跄跄站起来,趁着唐阮无暇分身,打了个胡哨,匆忙撤退。

    随着西迟人抽离战场,黑衣人也想开溜,却一一被侍卫横剑挡住生路。

    见生门已堵,他们就地咬破牙间毒囊,死了。

    贺丘捏开下颌看了看,道:“主子,是死士。”

    “死士?”唐阮若有所思地睨向呆在一旁的乔七,“西迟公主都来了,死士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当夜,郇贸又去见了南宫炽,被一盏滚水泡的雨前龙井砸了满头,烫起点点燎泡。

    “蠢货!”南宫炽的声音中含了满满的杀气,“你是嫌本官的罪证还不够多,上赶着给那小子送把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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