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腻蛊人的媚香自周云枝的袖中弥散,迎风一吹,如燎原之火般,飞扑而来,狠狠地刺向鼻腔,顺着血脉筋骨,一路蚕食,直入心底。

    唐阮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异域的媚香有着不同于中原的旷野,无须量浓,鸿羽扫风旋起的量,就足以令人色乱神迷。

    配以烈酒,效果尤甚。

    眼前的妖娆面逐渐地模糊、幻化,宛如勾魂夺魄的罂.粟花披上雪衣,伪装成春日旷野中婉约淡雅的白梨花。

    女子的笑容温柔可亲,“阿阮,你饮醉了吗?姐姐扶你去歇息。”

    素衣浅短,皓腕低垂,纤纤素手探向了他腰间蹀躞。

    仅存的一份理智迫使唐阮向后撤步,抖着牙关压住磅礴怒气,沉声道:“滚。”

    她不是乔笙。

    乔笙不喜短袖衣衫,在外总爱把手缩在袖管里,显少这般炫耀似的示人。便是制灯时,她也极少将腕子裸露在外。

    莫说这只是个幻影,哪怕真是乔笙站在面前,他也绝不会放任自己,以中了媚香为由,在这种情况下强迫于她。

    管不住自己的,叫禽兽。

    视线模糊中,玉手颤颤回缩,“啪嗒”,有晶莹的泪珠低落,仿佛摔碎在他的心口。

    “阿阮,姐姐是做错了什么吗?你能不能不要生姐姐的气?”

    烈酒催发着渗入肺腑的媚香,四肢发虚,心口也涨热难耐。

    渐渐地,幻影与现实开始模糊不清,最后一丝理智濒临崩溃,抬手为眼前之人拭泪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乔笙”款款移步,向他而来。

    他踉跄着,往店家在天台中央砌出的那一片莲池走去。

    腰间匕首出鞘,一气呵成,狠绝地划向自己的右臂。

    须臾,宝蓝锦衣洇出大团殷红,血珠顺着广袖凝落而下,啪嗒滴入水中,四散如絮。

    一滴,两滴,三滴……

    血染白莲,水色绯红。

    在体内疯狂游走的燥火稍稍平缓了些,却依旧干渴难耐。

    他干脆将右臂沉入水中。

    凉水刺着伤口的那一瞬间,痛感比盐水差不了多少。

    神志有瞬间的清醒。

    身后那团甜腻的浮香又拢了上来。

    还不等靠近,就被匕首带起的凛风拍散。

    只听一声惊呼,周云枝跌坐于地,前一刻还握在唐阮手中的匕首,此刻尽数没入她的右胸,血流涓涓,自指缝流淌而下,浓浓的血腥将袖中的蛊人甜香悉数压散。

    水眸微抬,正对上唐阮睥睨投来的目光。

    冷漠、愤怒、杀意……唯独没有她期盼已久的脉脉温情。

    最是温柔的桃花眼,此刻,凛然如刀。

    周云枝的心高悬而起,喉舌发紧,右肩的痛楚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她怕。

    她怕唐阮要了她的命。

    恨她、恼她、怨她,这些都无所谓,只要留得命在,她迟早能将他收入彀中!单凭这张令无数人倾倒失魂的脸,她就有这个自信。

    说不定这次是她那个蠢婶婶说错了话,恰好惹恼了唐阮,而她又恰好不自量力地撞了上来。

    只是时间、地点与方法不对而已,下次,等下次他那个夫人不再跟随的时候,等下次他心情舒畅的时候,她必然能一举成功!

    美人泪,最动人心。

    泪如雨下,周云枝捏着一把软腔,幽幽道:“国公爷,云枝今夜,是逼不得已——”

    “小!贱!人!”唐阮身边刮过一道香风。

    啪!

    空荡荡的天台响起一声清脆的掴脸声。

    这一掌蓄了十足的力,周云枝向来引以为傲的美面,倏地浮出红彤彤的五指掌印。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扇麻了似的,她扭着脖子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女娘。

    南宫瑶早在楼下看见唐阮时就按耐不住了,找了个更衣的借口离席,蹭蹭往顶楼蹿,没在顶楼的雅间看见人,就想着会不会是来了天台赏月?

    结果她一上来,没瞧见预想中唐阮与乔笙成双成对、气的人发狂的背影也就算了,竟瞧见不知哪个野蹄子吃了雄心豹子胆,正不知羞耻地扑向她喜欢了十多年的人。

    唐阮喜欢乔笙,她才不会去主动招惹乔笙让唐阮不开心。

    心里窝了一团气好久了。

    刚好,今天就通通撒出来。

    掴了周云枝一掌还不解气,见唐阮没阻拦,她仿佛浑身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长袖一绾,二话不说拽着周云枝就往池边走。便听“扑通”一声,周云枝整个人都泡在了水里,手脚并用扑腾起来,撅起好大一团淤泥。

    不知呛了多少口水,她才勉强立起身来。薄纱浸满了水,湿哒哒贴在软.肉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混着右肩血水,晕染如霞。

    在她起身的刹那,唐阮就错开了目光,闭目忍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右臂还在渗血,被水泡得发痛。饶是如此,他还是晕乎乎的,心底那团燥热又蠢蠢欲动起来。

    忽然,有沁凉落入掌中。

    略带粗粝的硬茧摩擦着他的掌心,这是安心的感觉。

    他缓缓睁开眼。

    “姐姐?”

    “嗯,是我。”乔笙的声音淡淡的,她翻出绣帕,将唐阮的袖子撸了上去,替他包扎。

    手指翻飞间,唐阮看见,在乔笙的拇指与食指处,分别有道血红的口子,像是刚割伤不久。

    “姐姐这是怎么伤的?”

    乔笙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顶撞长辈伤的。”

    刚才在雅间,周鹃拉着她满口酸话,东拉西扯,显然是在拖延时间。她隐隐觉出不对,便要离开去找唐阮,周鹃却屡次阻拦,更令她生疑。

    最后没办法,她摔碎了一只茶盏,拿了碎片指着周鹃,发了狠话说“若再敢上前一步,我就跟你拼了”。

    周鹃就是只纸老虎,见她不似开玩笑,立刻就被吓住不敢上前。她这才得以脱身。

    唐阮噗嗤笑了。

    “还笑!”乔笙用力打了个结,痛得唐阮嘶了一声,“为了你,我都会顶撞人了。”

    真是近墨者黑。

    从小到大,她向来乖巧,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今日却拿了瓷片要跟人拼命?

    虽是有违她儿时所习的礼教,不过心里莫名有点爽就是了。若再来一遍,她还会如此做,说不定说的话更狠,比如“把你的丑脸划得更丑,叫你再也见不得人”!

    闹成这样,自然无心赏月了。

    回府的路上,唐阮第一次安静地窝在一角,手搭在眉间,像是有些难受,没有像往常一样,叭叭地跟乔笙分享些逸闻趣事。

    他跟乔笙说了媚药的事,却安慰她说刺了自己一刀放血后已然无事。

    乔笙对这方面也没什么认识,就信了他的鬼话,只当他是手臂痛得难受,这才精神蔫了些。

    殊不知,药性难压,又有乔笙在侧。于唐阮而言,回府的路似乎格外漫长。

    终于忍到回府,唐阮脱了外裳扔给贺丘,命他入宫找张太医验验,看看这是什么香药。

    张太医知道了,又是贺丘亲送,差不多李乾烨也就知道了。

    周云枝是个小人物,唐阮自然可以随意处置,但周鹃不行。

    周鹃能不顾立场,明知郭诚背后站的是南宫炽,却仍然与之勾结,行.贿买官、罔视国法,事后还妄图让周云枝勾引他,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

    若不严惩以示警醒,周鹃留在阮家,迟早是个祸害。

    至于严惩不严惩,惩到何种程度,需得由李乾烨定夺。

    吩咐完贺丘后,唐阮转身回了歇云殿的西厢房。

    乔笙说要为他传医包扎伤口,他怕大夫验出他体内余药未清、让乔笙看出异样,便以小伤司空见惯为借口,推掉了。

    连哄带骗地送走乔笙后,他虚脱了似的仰倒在榻,传唤袁驰拿药来给他包扎。

    袁驰取药回来,刚要进门,猝不及防地被覃川拐去了墙角。

    “干嘛!”

    “你干嘛?”

    “你瞎啊,我拿着药不是去给主子包扎,难不成是去下毒啊?”

    覃川当胸给了他一掌。

    刚巧玉穗端了水盆路过,覃川二话不说把她也拉了过来,险些被水泼了满身。

    “覃川侍卫,你干嘛啊?”

    袁驰哂道:“这人犯病。”

    覃川白了他一眼,夺过他手里的药瓶,往玉穗怀里一塞。

    “好姐姐,你去跟夫人说,袁驰手笨,怕弄疼了主子,请她帮个忙。”

    袁驰差点急眼:“你说谁手笨!”

    “你。”覃川毫不留情,“不仅手笨,脑子还不好使。我且问你,你可还记得自己是领罚在身之人?”

    经他一提醒,袁驰突然想起来,前头他差点对乔笙动了刑,后来还说错了话,唐阮罚他“三个月内,帮主子回到歇云殿正殿”,说白了,不就是想跟夫人圆房嘛……

    覃川又问:“你可还记得期限?”

    袁驰咽了口唾沫。

    期限是三个月,离到期也没几日了。

    袁驰还是想不明白:“这和让夫人代为包扎有什么关系?你没瞧见主子不想让夫人侍奉吗?我看今晚未必能成。”

    他们尚且不知唐阮中过媚香。

    覃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袁驰一眼:“刚刚我在主子身上闻到了酒气。主子饮酒了。”

    “所以?”

    “所以你忘了主子上次饮醉后干了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经过陈阁老一事,众人就都发现,唐阮醉酒后既不耍酒疯,也不会老老实实待着,而是会去做他清醒时最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若问此时的唐阮最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大概就是对乔笙吐露埋藏已久的心意。

    覃川笑笑:“心意一通,夫人的心也不是铁做的,迟早能跟咱们主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袁驰还在犹豫:“……能行吗?别出事了。”

    玉穗一掌拍上他的脑袋,“呆子,你俩不会趴屋顶上看着点啊!”

章节目录

醉千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哇啊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哇啊哦并收藏醉千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