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阮接到消息后,快马加鞭亲自出城,与曹兴替换,代他在城外的军营练兵。

    曹兴临近黄昏时才赶回,匆忙进门,顶着一张飞雪刺红的脸,直奔宋姝妍的屋子,却被张太医拦在门外。

    “曹将军,曹夫人方才醒转,直言道不欲与您相见。夫人眼下受不得激,恐有性命之忧,还望将军以夫人身子为重,莫要冲动啊。”

    曹兴往里冲的动作瞬间僵住。

    狰狞在脸上的怒与躁渐渐平静下去,皱紧的眉头一点点松开,薄唇紧抿成线,手握成拳。

    乔笙站在枯树下静静地看着曹兴,觉得他此刻应当很想找一处无人的地方痛哭一场,或是找人酣畅淋漓地打一场。

    而曹兴的目光始终锁在紧闭的窗扇上,薄薄一层窗户纸,脆弱地不经碰,可偏偏他却拿它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它立在那儿,将他与宋姝妍分隔两端。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

    “曹将军。”乔笙走到他身边,“可否借一步说话。”

    曹兴转头看过来,眼神里满是茫然。

    他这才想起,若非乔笙,他挂怀于心的夫人不会如现在一样对他撒火,而是成为一具不会说话、没有情绪、再也不会对他嗔怒的冰冷的尸体,永远地长眠于地下,让他连个道歉忏悔的机会都没有。

    最糟糕的情景没有发生,相比之下,他忽而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好绝望的:怨他、恨他、不理他,怎样都好,只要人还在,他们之间,就还有希望。

    两人去了前院,曹兴二话不说,朝乔笙俯身一拜,“乔娘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你尽管说,曹兴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曹将军言重了。”乔笙屈膝还了一礼,“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曹将军还是尽快将事情查明,还曹夫人一个公道才是。”

    曹兴冷眼刀了一记跪在一旁的刘氏并其他几个婆子。

    刘氏嘴里塞着布团,五花大绑,发着呜呜呜的声响,瞧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还有几个婆子立在一旁,恨恨盯着刘氏。她们是跟着宋姝妍陪嫁过来的,要不是顾忌着乔笙与曹兴,早就手撕了这个恶毒货。

    方才乔笙已经简单问过话,刘氏喊冤,其他人却怕死。不过说了两句吓人的话,就都招了个干净。

    昨夜刘氏指使曹府上的其他几个婆子拉了宋府陪嫁过来的人喝酒喝到天明,一醉不起。

    宋姝妍的婢女双儿也被几个小丫头骗走,偌大的院子,服侍之人全换成了刘氏的亲信。

    晨起到了喝安胎药的时辰,刘氏把安胎药中掺了一半的落胎药进去。

    待药效发作,宋姝妍呼痛不止,可院中人一个个恍若未闻,把守在外,生怕双儿或哪个不长眼的人进来坏事。

    就这样,直到乔笙来,刘氏见事情瞒不住,又觉得胎也落得差不多了,索性摆出副好人面孔,对宋姝妍关怀备至,想着偷偷把那药渣埋了,任谁也找不出半点证据说是她干的。

    自以为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在乔笙看来,却是漏洞百出。

    刘氏自以为曹府中人人人畏她、惧她、事事顺从,绝不会与她为敌,将她供出来。

    可是,能压倒权势的只有权势。既然她们因权势而畏惧刘氏,必然会因畏惧更高的权势而出卖她。

    而且,一条绳上的蚂蚱,在同入地狱与出卖队友将功折罪上,绝大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曹兴板着脸,把布团从刘氏口中拽了出来。

    刘氏立即哭诉道:“兴哥儿啊,有人要害你奶母啊,你可要为辛辛苦苦奶你长大的奶母做主啊!”

    曹兴俯睨着她,冷道:“刘妈妈,姝妍,可是为你所害?”

    “什么?”刘氏听不懂人话似的,一脸错愕,“兴哥儿你竟然信这些个外人,都不信我这个奶你长大的奶母?兴哥儿啊,你可别叫他们给骗了!见你有了后,老婆子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害他呐?”

    “还不是因为夫人前头训斥过你一次,你怀恨在心,这才找机会下手!”另一个婆子生怕曹兴迁怒自己,忙将自己知道的讲出来,“将军,刘妈妈看不惯夫人许久了,但次次都有将军护着,她不好下手。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趁着将军不在,就……”

    有人开头,其他人就无所顾忌了。

    “将军,这刘妈妈可藏着私心呐。她不止一次和咱们这些婆子聊过,说自家闺女生的哪哪儿都比夫人好看,听意思,是盼着嫁进府里做夫人,当娘的帮闺女腾位置呢!”

    “你少血口喷人!”刘氏恨不能上去撕了那人的嘴,可她被绑着,稍一动,咕噜滚倒在地,肥躯一挪一挪,肉虫蠕动似的,就是直不起身来。

    事涉府内阴私,乔笙自知作为外人不便再继续待下去,便与曹兴告辞,带了国公府的人离开。剩下的,如何处置,能不能处置得公允,就全看曹兴了。

    回到国公府,天已经黑透了。

    拓跋祥宁迎上来,手里拿着一根梅枝,瞧着有些闷闷不乐。

    “阿笙姐,这么好看的花,还没开,就被积雪压断了。”

    这场雪质地湿重,堆积在枝桠上,花园里不少树都被压折。那些含苞待放的花儿,再也无法傲雪绽放。

    乔笙接过梅枝看了一眼,花苞很密,若能盛开,想来很美。

    “不如你去找个花瓶插上,放些水养着,看能不能开。”

    听见或许还能开,拓跋祥宁又快乐起来,蹦跳着去库房找花瓶。

    乔笙回屋后叫来了单嬷嬷,加上玉穗,一起理出来些大氅、棉衣、皮褥、皮靴等御寒的衣物,装了满满两大箱。

    又怕唐阮在军营里夜来无事可做,遂去镂雕室装了一沓涂蜡保鲜的梧桐叶与枫叶,外加几把小刀,一并装入盒子给他带上。

    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确定再无遗漏,乔笙这才沐浴更衣歇下。

    一闭眼,便是宋姝妍倒在血泊中,这一幕,与阿娘死前几乎是一模一样。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白雪将窗纸映得发亮。

    她摸了摸身畔,是冰凉的床褥。不过是少了一人而已,可这歇云殿,却莫名地空荡冷清起来。

    一直睁眼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天不亮就叫咔嚓咔嚓的枯枝断裂声惊醒。

    乔笙睡意全无,索性起身洗漱更衣。

    玉穗一边给乔笙绾发一边道:“夫人,给主子带的东西都在马车上封好了。待用过早膳,夫人便可出发,好赶在晚膳前回来。”

    乔笙心中一动,“不急,你一会儿告诉赵伯一声,午膳后再走。”

    *

    演武场设在城外。雪天路难行,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

    掀起帷裳准备下车,就瞧见马车下,一军主帅披玄甲、配长剑,冷铁泛着幽光,在这冰天雪地中更加寒意凛然。

    那人长身而立,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狠厉与温和、杀气与柔情,分明是相互矛盾的词语,可用来形容此时的唐阮,刚刚好。

    车下没有备马凳,唐阮向她伸出双臂,这次乔笙没有拒绝,任由他将自己抱下了马车。

    抱住就不撒手了,缠着乔笙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姐姐这是想我了?”

    武场大门上有哨兵站岗,底下,也有人探头探脑地往外瞧。

    雪还在下,寒风卷着雪片肆意飞刮,可乔笙控制不住地脸热,对唐阮嗔道:“你快站好了,叫旁人瞧见,你这主帅的脸还要不要啦?”

    “怕什么?”知道乔笙脸皮薄,唐阮松开她站好,手又握了上去,“我抱自己的夫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乔笙瞪他一眼,“国公爷的脸皮真厚。”

    唐阮笑笑算作回应,带乔笙去了他住的营房。

    营房不算大,书案正对着房门,一张单人床靠墙放着,另有一只炭盆烧的火热。但这屋子四处漏风,远不如歇云殿来得暖和。

    乔笙打开箱子抱出带过来的棉被皮褥,盯着一指宽的窗缝看了片刻,道,“幸亏多带了些御寒的衣物过来,这地方可真冷。”

    “还行吧,就在这儿睡个觉,有炭火烤着也不算太冷。”唐阮把乔笙抱着的棉被皮褥抱过来,“我来铺,姐姐歇歇。”

    乔笙小日子来了,就没跟他抢,揉着微酸的腰肢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来,发现书案上摆着个信封,写着:曹兴亲启。

    “曹将军与你通过信了?”

    唐阮铺着皮褥点了点头,“曹兴觉得刘氏没说真话,就把她押去了大理寺,交由大理寺来审。其他婆子丫鬟该清理的也都清理了,不过是些琐事。最让他头疼的,是宋家来人把曹夫人接回去,说要他写下和离书,从此一别两宽。他急了眼,这才写信来问我怎么办。”

    铺好了床,唐阮仰倒过去,盯着房梁叹道:“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办,拖到现在没想出个法子来,还没给他回信呢。”

    乔笙想了想,道:“我觉得,曹夫人对曹将军或许是有什么误会,若两人能心平气和地把误会说开了,也许还能和好。你不妨去信让他好好想想,成婚之初,都与曹夫人说过什么,兴许误会就出在这里头。”

    虽是相处时间不长,可乔笙也看得出,宋姝妍是个心思细腻之人,爱把所有事埋在心底。

    偏偏曹兴是个粗人,不善于体察细微之处,有时候说话冒犯了也不自知,最易让人误会。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天色愈来愈暗,再不走,夜路难行,恐要出事。

    可唐阮瞧着乔笙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想到袁驰说是乔笙先发现宋姝妍出了事,心思转了转,试探问道:“天色已晚,姐姐不如在这营中住上一宿,明日再回?”

    这句话正中乔笙下怀。

    她故意晚来半日,就是想让唐阮陪她一晚,试着忘一忘曹府发生的那些事。

    却又不知这会不会坏了营中规矩,毕竟她一个女子留宿在这儿,于唐阮名声有损。

    唐阮听她说了心中顾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这有什么?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左右我脸皮厚,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姐姐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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