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永和正走在给伍有六送饭食的路上,只见街上有数行人脚步匆匆,面色沉重,也不知是什么事,但自己还得给六叔叔送饭食,不便驻足仔细打听。

    到了田亩,伍永和将带来的番薯和玉米递给伍有六,自己跑到另一处阴凉之地坐着歇息。

    “老六,今儿又有人给你送饭来啦?”一个农夫头戴斗笠,双脚泥污地走到伍有六身旁坐下。

    伍有六正坐在树下啃番薯,说:“很快就没人送啦,女大不中留,哪天她嫁了就没得了!”

    “永和要成亲了么?”

    “快了,快了……”伍有六边说边看向坐离自己不到十步路的伍永和,“总之是快了。”

    伍永和装作没听见,随手拔起一根草放嘴里衔着。

    “老张,这几日怎么不见老郭头?”伍有六忽然想起来问,平日里老郭头是最勤劳的,总比他俩早来早回,“是病了还是怎么?”

    老张说:“没病,只是他女婿听说邻邦智望国盛产珍珠,价格又便宜,想了个法子在那边低价进购珍珠,再运回来拿到县城售卖,想着老郭头这个岳丈在家中无事可做,不过就是种种田耕耕地也做不出什么大丰收来,不如跟自己往邻邦去一趟,一路上也可结伴忙时帮帮手。”

    伍有六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说他那地上的土都硬了也没人来翻一翻,以往他可是最操心他那几亩田地的。”

    两人闲聊了好一阵子,天也渐渐暗了些。

    “六叔叔,你吃完了吗?”伍永和不耐烦久待,走过来问道:“我要回去了。”

    “完了,你先走吧,晚上我去你老张叔家里坐坐,喝两口酒,你们不要等我用晚饭了。”

    “知道了。”伍永和收拾东西就离开了。

    老张看着她离去老远才说:“永和这孩子,我看也确实是女大不中留,这些时日我瞧着她那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哎,女孩儿家不就那点心事,早嫁了早完!”

    过了几日,村里的气氛又更紧张了一些,据闻南华郡主请了几日医,好几个大夫轮流看诊,就是不见好转,反而严重起来,急得县太爷和村长团团转!想把郡主送到城里寻更好的大夫,无奈郡主身体虚弱不好挪动,又怕妄自移动会加重病势,于是一堆人聚在一块儿焦心无比。

    伍永和听说此事,竟有些蠢蠢欲动,虽不知郡主究竟是何病症,但自己好歹读过许多医书,也看诊过不少病例,医者仁心,得知有病患正受着病痛折磨而事不关己实在有违医者之德,想大胆自荐去为郡主诊疗,却又担心自己连踏进门槛的资格都没有。人家好几位年长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自己年纪轻轻恐怕没有人会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黄毛丫头的江湖医术。

    心内翻腾着,想去,又不敢去,不敢去,又着实想去。不去,有见死不救的嫌疑,死后怎么去面对祖宗以及历代先家?去了,被赶出来不说,要是失败了,郡主千金之体事关重大,还可能连累六叔叔一家……疯啦疯啦!还未修成医家正果就先神智失常了!

    正在杏子坡上郁闷着,柳强石走了过来,他身轻矫健,走路的样子像一只快乐的螳螂。刚帮家里跑完腿,闲得无聊,知道伍永和肯定在杏子坡呢,特意过来看看她。

    “永和,在做什么呢?”

    伍永和手撑着下巴,懒懒地说:“在想着怎么样才能死得其所。”

    这话把柳强石吓得不轻,他面露惧色,“永和你……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想那么怕人的事?”

    她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定是以为她想寻死,遂解释道:“我是遇到个难题,不知该如何解决。”

    “什么样的难题,说与我听听,两颗脑袋总胜得过一颗!”说着他盘腿坐草地上,打算来个长日漫谈。

    “据说南华郡主病势加重,寻医也不得见效?”

    “是啊,也不知是什么病,找了好几个大夫,忙里忙外进进出出的,没个人走漏风声,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病症,只听说还不见好。”

    “依你说,郡主会愿意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看诊吗?”

    “你指的是你?”

    伍永和点头。

    “得得得,我劝你别掺和。”柳强石连忙摆手,“咱都不知道郡主到底是什么病症,那么多胡子花白的大夫前前后后都不得要领,医得好需得是华佗扁鹊附了你的身,医不好人家会疑心你别有用意要毒害郡主呢!这种事还是袖手旁观的好,反正咱们这类小人物也帮不上什么实际的忙。”

    她也猜到强石不会赞成她的这个想法,“可是,还没一试怎么知道帮不上呢?”

    “永和,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身为医者无法面对病患坐视不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话不足以安抚我的愧疚之心。”

    “可那些个大夫也尽了力了,何况你呢?”

    “如果我失败了,只能任她们责罚,若是成功了,说不定有一大笔赏金呢!”

    “要真能把郡主看好了,何止赏金,恐怕还有源源不断的恩赐呢!只是……你如何能说服他们让你给郡主看诊呢?”

    伍永和气馁,“这也是我头疼的一件事。”

    “不用担心,我跟你一块儿去!”

    “真的?”

    “当然,你既不怕,我又怕什么?走吧!”柳强石拉着她一路来到郡主所借居的富户秦生民家,本来安静悠然的秦家大门由于郡主的大驾光临而变得隆重严肃,门口有重重侍卫把守,各个威严不屈的样子把路过的人都震慑得不轻,皆不敢轻易靠近秦家。

    柳强石与伍永和来到大门口,预备去敲门,却被门口守卫拦下,“做什么!都是什么人?”声音不仅洪亮且粗暴。

    伍永和先是鞠了一礼,而后缓缓开口:“守卫大哥,烦去通报一声,听闻郡主贵体不适,小民甚是忧心,特来求替郡主请脉问诊。”

    那守卫简单打量了她一下,瞪着眼珠子,“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小女子,胆敢冒犯?”

    “民女姓伍,平日里会为乡民诊治病痛,今闻郡主病延几日不得其效,遂大胆自荐,望守卫大哥成全民女牵挂之心。”

    “哼,区区一介女流,毛都没生齐就敢把脉救人,也不怕把人治死了!你当郡主是什么人物,也配你拿来死马活马医着玩的么!你要去给哪个贱民诊治本大爷不管,想碰郡主一根毫毛,先拿你的命来过这把枪!”说着就震了震手里的长枪。

    柳强石在来之前就知道这个门是不会容易进得去的,可门口侍卫的恶态却比他想象得要可恶得多,于是气从心里出,忍不住对着呛,“你们不过就是门口的看门人,比我家门前的那几只狗不过少了两条腿罢了,却叫得比它们还要凶!”

    那守卫听见这些话面露凶色,大声质问道:“你说什么?你又是哪来的?”

    “我是这位姑娘的助手,也是来为郡主诊治的!”柳强石被气恼冲昏了头,什么话都敢说,“你们不得无理阻拦!”

    那守卫对他们根本不屑一顾,“你们是大夫也好,是坑蒙拐骗的流子也好,有本大爷在的一刻就没有你们踏进去的一日!再不走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既是守卫就该尽职尽责,有人来只该通报才是,哪有那么多的歪歪道理,摆明了是故意刁难人,信不信我告诉郡主说你们玩忽职守,耽误大事?”

    “你还想跟郡主说话?就凭你这低贱身躯也是配见郡主的吗?快走才好吧,不要闹出笑话来!”

    柳强石气地指着他骂道:“你简直是狗仗人势,屎吃多了拉不出来,光从嘴里喷了!”

    那守卫一听,先是涨红了脸,全身肌肉紧绷,连声音都气浑浊了,大吼道:“想不到这破烂地方还有这等难缠刁民,敢说本大爷吃屎,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是不知道厉害的了!”

    伍永和见状赶忙劝说:“守卫大哥,守卫大爷,我们这就走,请不要动气!”强拉着柳强石往回走。

    柳强石年轻气盛,加之从小待在小村庄里,哪里知道官兵权势的厉害,还不知死活地乱嚷:“永和,不用怕他们这群狗,会叫的狗不咬人,你看他们叫得多大声,就算咬我也不会痛到哪去,他们拿腔作势罢了!”

    伍永和急得捂住他的嘴,“别说啦,我们快点走!”

    那守卫朝身边的同僚一喊:“把那个神神叨叨的给我抓起来!”

    附近村民听见动静都聚过来看热闹,只见秦家门口几个官兵和守卫把大吵大闹的柳强石拿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柳强石不依,大喊大叫,“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我犯了什么罪要抓我!”

    那守卫厉声喝道:“哼!别说你犯了骚扰郡主、辱骂司吏的罪名,就是你没有罪,本大爷也抓得下你!”

    伍永和着急不已,只得跪下求情,“大官人饶命!求息怒,他乃乡村野小子,不懂大地方的规矩的,我们没见过世面一不小心才冲撞了各位大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海涵海涵!”

    “他刚刚不是还冲得很吗?竟要你替他求情,我看他今儿是不打算活了!”

    被制服的柳强石还在倔强不服地大喊:“永和,不用求他们,看今天他们打得死打不死我,有圣上和王法罩着,不信他们敢怎么样!”

    那守卫即刻又被激怒了起来,“呸!一只蚂蚁蛐蛐儿也会说圣上和王法,你懂什么二三四五六,大字不识几个张口就敢说,别说这儿个破地方没有圣上和王法,就是有,我就是你的圣上和王法!给我揍一顿!”

    说完,另外几个钳住柳强石的守卫你一拳,我一脚地动起粗来,把柳强石打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哇哇大叫。

    伍永和在一旁苦劝不得,见柳强石因为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比打了自己还要疼,早知道就不要异想天开地来找麻烦,郡主还没见到,人已经被打得歪七扭八了!哭也哭不得,骂也骂不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柳强石哪里碰到过这种阵势,以为人家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不敢真拿他怎么样的,待拳脚落在自己身上时那真真切切的疼痛才让他见了世面,大声喊着:“救命呀,打死了人啦!人命不值钱啦,天崩地裂啦,圣上打人啦,王法打人啦……”

    他嚎得越大声,人家揍得越使劲儿,一时间秦家大门外人群攘攘熙熙,吵闹翻天。

    这时候,门口忽然开了,出来一个身着白底红衫的年轻女子,梳着云发髻,头插一支芙蓉钗,眉心一点红,粉唇玉腰,款款走出来时,乍一看以为一支桃花忽然伸出门来。“你们在扰攘什么?”她微微怒嗔。

    带头的那守卫回头看见这女子,像老鼠见了猫,立刻把所有气势全都收了起来,点头哈腰地朝她说:“钩玉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这名叫钩玉的女子审视了一会儿才说:“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打人?”

    “姑娘不知,这个人难缠得很,又嚣张难以应付,你且回去休息,小的们很快就处理好!”

    “你先叫他们住手,这样动手是想把人打得爹娘都不认了么?”

    那守卫听了,无法,叫其他人停了手。

    伍永和赶紧上前搀扶,替柳强石查验受伤部位,他早已被揍怕了,不管是谁出现也不敢乱喊乱骂,只低呼疼痛。

    那守卫虽是行动上受劝,心里还憋着气,没教训够呢,又对钩玉姑娘说:“姑娘好善心,你不知道这种人是不值得同情怜悯的!”

    “让你停手不单单是我的怜悯之心,郡主身体不适,本需要静心疗治,你们在外面大吵大闹的是想叨扰了她的休息吗?再者,郡主一路南行,本是替乳母找寻恩人,不愿烦扰百姓安居,这才到掩碧村几日你们就打伤了人,岂不是陷郡主于不义吗?”

    钩玉姑娘的这番话才引起一干守卫的警惕,不敢再说什么,只低头听吩咐,嘴里一连串:是是是……

    她又说:“不论他是什么人,犯了什么法,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或足以天诛地灭的罪行就赶紧放人回去,郡主之事要紧,切莫再多生事!”

    守卫们唯唯诺诺,不敢违抗。

    一旁的柳强石虽然身子受伤,嘴却没伤,还能折腾两句话,边喊疼痛边低着声音对伍永和说:“你看他,口口声声瞧不起女流之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一出现,一群大老爷们屁股眼子都收紧了,连一个小屁放都不敢放出来!好不好笑?”

    伍永和又气又想笑,恨不得再给他多两拳,“你住嘴了吧,天天不是屎就是屁,你就这么关心人家的吃喝拉撒屎尿屁不成?比人家老母管的还多!”

    那守卫见柳强石挨了揍不仅不怕,还顾着说说笑笑,气得干瞪眼,预备叫骂几句,见钩玉姑娘在旁,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说道:“听到没有,钩玉姑娘宽宏大量,不跟你等刁民计较了,还不快走!下次再见到你们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经过刚刚那一闹,伍永和本不想再多事,但见到那个叫钩玉姑娘的仿佛是个明理之人,不像那些守卫只会狗眼看人低,怕担责又怕惹事,不会为郡主着想。这个钩玉姑娘不同,她说的话句句在理,守卫又敬她怕她,想来是有点地位的,且必是真心对郡主。

    人已经给他们打了,总不能白挨揍,她决定一搏,于是站出来说:“我们是为郡主的安康而来,有什么罪?为什么要阻拦?”

    钩玉姑娘本来转身要进去,听见这一声,又旋转身子看了看,眼见是个稚嫩丫头,大约十几岁的样子,样貌看着小,言谈举止却略显成熟。“你是什么人?”她十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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