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永和抱着双膝,看向前方,“我不过一名村女,什么道理都不懂,只听说过,人之生也,无德以表俗,无功以及物,于禽兽草木之不若也。思及自身虽有手有脚,机体康健,依然做不到为这世人表率的好德行,也没有惠及他人的功德,自己连禽兽草木都不如。你若问我眼里什么是正,什么是端我一时也答不上来,暂且只能先将自己从禽兽草木的行列里走出来再谈吧。”

    原以为自己这番话会惹来他的勃然大怒,说之前早已做好了一切坏结果的打算,如今的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一个无立足之地、前进后退都无路可走的人,剩下的只是一颗愤愤不平的平民之心。

    谁知竟引来他的哈哈大笑,“你身受囚禁却连禽兽草木都不如,那我们这些作恶之人则是连那不如还不如了?你这讽刺挖苦真是挖透了人的心底,我好歹也算帮过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官人误会了,我不过是在说自己,若有得罪,请包涵!”嘴上这么说,心想没有他们劫船,何来那些糟罪,又何须他出手相救?感激是有的,只不太多。

    “你放心,我不是瑄郡王,不会拿鞭子抽你,重用刑罚和武力原不是我行事风格。”

    她看着他冠冕堂皇的样子,原来是个虚伪做作的人,若真不喜武力,何必加入起兵谋逆之流?她问道:“你身穿战衣腰间配剑想必是个武人,又说不行武力重刑之事,岂不矛盾?”

    “学武一为强身健体,二为惩恶扬善,必要时还可替天行道,并非用于欺凌弱小。过度的重型和武力,在一开始时或可见效果,长此以往必出隐患,遭致更大的祸端。”

    劫船掳人是强身健体,将无辜之人囚禁是惩恶扬善,谋逆造反是替天行道,伍永和越听越觉得可笑至极!在这种人眼里,拳头大即是正理,代表天代表地,代表大余千千万万人。她嘴角藏笑,不发一言。

    见她含着讥讽的笑容,王竹君已然猜中其中的大致想法,遂说:“如果你此次有机会挣脱,有一日会明白我的意思。”

    伍永和不答话,她无需去明白。

    经过了几日的盘查记录,受拘禁的人从原先的好几百人,缩减为最后的三十几人,伍永和为第一嫌疑之人,自然也在其中。为方便看管,王竹君将这些人迁挪至城里的一个大别院里,这别院本是当地先前一位大户人家用作休闲玩乐的处所,后因见罪于州府官员被抄了家,只剩这别院空置待公家变卖。

    如今鲁王势力盘踞,处处皆为其下资产,王竹君见此处宽敞且封闭,既无许多出入口,又一眼可望全景,十分适于作拘禁剩余人等的好处所,于是将此地暂时挪用,上到官府下到邻户无人敢有异议。

    去往别院的街上,伍永和观察四周,城里百姓虽如往常一般生活买卖,面上神情却严肃紧绷,不敢多停留,只将重要事情做好了便立刻回家关门,不闻不问窗外事。街上往来许多鲁王的旗下士兵,除她们之外还押解了一些个当朝官员和兵吏,整个湖州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惶惑不安。

    听说京城因鲁王叛变一事早已朝野震惊,局势颇为紧张,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血战成河了,到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她暗叹不已!

    到了关押她们的处所,由于空置许久,院里的花草早已枯萎颓败,屋梁桌椅皆覆以尘埃,许多角落因年久失修都摇摇晃晃几近倒塌。望着眼前这般虽荒凉诡异,但比起几日前那露天草地,以及睡在石子上的非人待遇,已经算是豪庭住所了。

    伍永和扫干净了床板,将丢弃在一边地上的破席子拿到院里冲洗晾晒,待干了以后可以铺上用作睡席。可惜的是没有枕褥被子,依然是躺在硬邦邦的东西上,腰酸背痛。她安慰自个儿此刻好歹有了屋顶和围墙,不用受那冷风和蚊虫的磨虐。

    这时房间里另一张床上传来痛苦的□□声,她看见一个女子蜷缩在上面翻来覆去,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走近一看,女子满头大汗,面色苍白,身子抖个不住。

    “你怎么了?”伍永和轻声问道。

    “冷……好冷……”女子闭着眼睛,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伍永和将她扶起靠在墙上,用手探了探额头,发现她嘴上喊冷额间却是滚烫。再掏出她的手来切了一会儿脉,脉示浮数,又让伸出舌来查看,看着舌红苔淡黄,心中才有了数。

    向女子问着:“你有否头痛的症状呢?”

    女子半睁着眼,有气无力答道:“有,疼得睁不开眼,只想睡去。”

    伍永和望着周围的境况,除了四堵墙壁之外再无其他,连个薄被都没有,更别说是药材了。这女子恶寒发热头痛、舌红苔淡黄兼脉浮数,是为温邪在表邪犯少阳之证。想是这几日风餐露宿、环境污浊以致邪气侵犯少阳经所致。

    她又扶女子躺下,跑到外面喊人。

    “官差大人,救命!”

    “什么事?”守卫的其中一个士兵见她跑来,粗声问道。

    “里边有人生了病,请帮忙送点药吧!”

    “什么病?”

    “是少阳病。”

    士兵听不懂,只问:“快死了吗?”

    伍永和一愣,什么样才算快死?至今她还没见过因少阳证暴毙的,可看那女子的样子却痛苦难忍,只好说:“人虚弱得很,不吃药的话病就更重了。”

    “那就是离死还远着呢,让她熬着吧!”

    伍永和虽恨透了这些铁石心肠的人,但眼下局势不容她动气,只说:“病痛难熬,你们不能毫无动容,请发发善心救人一命吧!”

    “你们不过是群囚犯,里边还藏着一个探子,迟早都是会没命的,还多此一举做什么?省省我的力气和汤药吧!”

    “鲁王并没有下令要取我们的性命,你怎能见死不救?他日怪罪下来,你承担得多少?”

    士兵终于厌极而怒,大吼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再纠缠,信不信我将你拖出来仗打?快滚进去!”

    见他势强态度又极凶恶,再说多少也是枉然,还会惹得自己一身祸害。记得那时为求见南华郡主也是经过守卫的霸道阻拦,官吏的红白势利厉害程度自己是最深有体会的,当时还是朝廷正经八百的侍卫呢,何况今天眼前这些叛变造反的人物呢?冷血无情之态当然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放弃奢求,走回房里。见那女子躺在床上瑟瑟发抖,实在可怜,想着自己空有医术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极为心疚。

    既然没有衣被,好歹生个火取取暖也好,于是走到一间伙房里,希望找到可以供生火的器具。伙房里虽久无人使用,好在还剩一些柴火和锅碗瓢盆,她又找到几根火折子,通通拿到房里,堆了个火堆点起来,很快房里便又亮又温暖。

    她到井里打了一些水,烧开了喂那女子喝下,女子咳了几声,虽然病势未见减轻,但女子自觉舒服了许多,于是开始有些力气跟她聊几句。

    女子靠着墙缓缓问说:“你是不是那天被瑄郡王盘问的那个小姑娘?”

    “嗯。”伍永和应了一声。

    那天她在众人面前自动投身,每个人都看在眼里,女子不会不认出她。“多谢你了,如今大家都是自身难保,只有你还有心思去关心别人。”

    伍永和笑了笑,“你不帮我,我不帮你,最后只会落得全军覆没,大家团聚起来才更有活下去的希望是不是?”

    “你说的对,我们这些蓬头百姓,总因强力权势而受无辜牵连,如果还各管各的,力量只会更加弱小,继续受人欺凌。”

    “你此刻只管好好歇息,其他的事暂且不想,过度担忧会加重你的病。”

    “你说他们会放了咱们吗?”

    伍永和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说心里话,这个希望是非常渺茫的,那些人会做什么打算也是为着自身利益,哪会替他人着想?杀了所有人才是一了百了,目今留着他们的性命也许是另有目的。

    女子见她不说话,心灰意冷地道:“即便最后真揪出了那探子,他们也不会让咱们大摇大摆地离开吧?”她咳了两声,看着门外一片破败景象,露出悔意,“如果不是来湖州探望病重的义父,我便不会坐上那小船,此时也不用落入这种境地,生了病都没药医,还得忧心自己最后的活路。”

    伍永和安慰她:“先前看外面的景象,市井街头死气沉沉,人人如惊弓之鸟,朝廷与鲁王之间的战事一触即发,此刻就算出去也未必是安全舒适的,咱们既然困在这,也只能随遇而安了。”

    女子听她这么说,心也安定了点,又问:“说了这么些话,还未知你的名儿呢,我叫姚肃丹。”

    “我叫伍永和。”

    “刚刚你是到门外去替我求药了?”

    “是,但无论怎么说那些守卫都不肯去。”

    “我看你会把脉,是懂得医术么?”

    “只是皮毛。”

    “我看你的样子,还有其他人,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老实本分,咱们之中哪一个像他们说的那机敏狡诈的探子呢?也许一切不过是谣传或者消息有误罢了,只苦了人们,无端端受这种委屈。”

    伍永和点头称是,“怪只怪咱们自己倒了霉,没看黄历出门,撞了那些邪人。”

    姚肃丹轻笑,“你通学医理的人,怎么还信那神秘莫测的玩意儿?”

    “正是因学了医理,发现能治愈的疾病少之又少,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神学。”

    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们相谈甚欢,又过了一会儿,姚肃丹忽感疲惫,咳得更厉害了些,伍永和一摸额头,发现比之前还要烫,想是症状加重了,手头又无药可用,急得不知怎么好。

    姚肃丹迷蒙中安慰她,“虽它去吧,要生要死全凭老天爷的旨意,我都不顾了,你也莫操心。”

    “你先躺下,烤烤火。”伍永和扶她倒在僵硬的床上,用水湿了帕子替她擦汗。边擦边想着这样下去也许真会昏死过去,她不能坐视不理。情急之下,忽然生出一个烂点子,也不知有用无用,顾不得太多,先做了再说!

    她跑到伙房找了许多的木柴堆在院子中间,然后点燃它们,再用力煽风,将火势煽大,很快,滚滚浓烟直冲云霄。气味厚重,许多人都跑出来看,以为着火了,差点要到井里去打水,一看才发现是伍永和在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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