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翻动的书页戛然而止,在空中滞留了几秒后缓慢地化作银色的颗粒。

    江慕凡剧烈的疼痛得到了片刻的喘息,还未回过神来,浮在他面前的第二本书猛然一颤,随即如先前那般翻动起来。

    如无数长针毫无防备地扎入大脑,他不受控制的接受者涌入脑中的信息,喉咙像被堵住了般无法叫喊,痛苦不已。

    与此同时,一间纯白,空无一物的房间里。

    一个眉眼略显锋利的男人坐在显示屏前看着这一切,嗤笑出声。穿着考究的少年站在他身后,语气平和中显得有些毕恭毕敬,“组长,一切按原计划执行吗?”

    男人微微后仰,以一种轻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神情随意,“不用了,新计划很有趣,我猜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戴尼。让他体验完那个女孩的历程再开放下一个空间吧,也许会因此爱上她呢?”

    他语调阴冷,“多拿一条命,也能节省我很多时间。”

    那少年一点表情也无,仿若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工具,“好的,组长。”

    ……

    从我有记忆起,我似乎就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类的信仰。

    他们奉我为神,为我修砌了上万座神像,而我必须为他们带来福音。这好像,是我生来就该如此。

    只是,为什么所谓的“降福仪式”会这么痛苦?

    祭奠日是我每年都无法逃脱的噩梦,不管我躲在神殿里,还是藏在鲜少人会经过的胡同中,总是会被找出来并拖到祭奠台上,大概是我那头银发太过于显眼的缘故。

    在这个神圣的日子,我会被绑在雕得和我面孔一模一样的神像上,人们会将如棉签那样粗的银针粗暴地扎入我的身体里,视野所到之际尽是跪伏在地的人群,他们一遍遍用脑袋撞击着地面,“咚咚咚”的响声铺天盖地挤压着我,伴随着杂乱的祷告声,整齐划一得像是训练有素的地府索命鬼。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一个个狰狞的针眼处喷涌而出,粘稠中混杂着海水的浓腥味,令我因痛苦而模糊的意识清醒了八分,涣散的瞳孔被刺激得瞬间聚焦,映入眼帘的是贪婪地舔食我鲜血的,神色近乎痴迷的人群。

    他们的嘴里依旧念叨着那句,“神爱世人,为世人降下福音。”

    我爱世人吗?

    我不知道,只是我厌倦了。

    每次在祭奠日后灼热的阳光下醒来,我厌倦了。

    我不知道我是由于什么心情,开始在人间制造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故”,这应该并不算是错误的做法,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如果这对人类来说算是无法忍受的痛楚和灾难,那他们又为什么不对我生出惧怕之心?

    甚至可怜地跪伏在我的神像下,用颤抖的声音唱着那早已令我耳廓起茧的赞美诗,祈求从我身上得到庇佑和福音。

    哪怕如此,我还是感到无聊至极。

    冥冥之中的潜意识似乎一直有着另一个声音告诫我,我应该尽一个守护神的职责,它批判我的所作所为,多么愚蠢可笑!

    我只不过是在教这群狂妄自大的家伙在疯狂的索取后应该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作为他们的神,制作这样一条再理所应当不过的规则难道是罪孽吗?

    千年来我守着这个破碎的人间,对疼痛的感知已到了近乎麻木的地步,甚至体内的血液流失殆尽也依旧能保持清醒。

    我渐渐得知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仪式原来是为了洗净我身为鲛人的污秽。

    “神啊,剔除你原本的鲛人血脉,为我们降下纯圣的福音。”之类的话语无比清晰的在我耳畔和脑内搓磨着,我平静地经历着这荒唐的一切,越发抵触那能够将我的身体灼伤的,美好的阳光。

    我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他是一个东方来的人类,似乎是为了生计而到西部打拼的穷乐师。

    令我有些惊奇的是,这个人类竟然拥有再生的能力,可我却从未在这片土地上发现他这般的存在,难道他是来自其他世界的物种?

    我沉寂已久的心疯狂地跳动着,很久没有这种拆礼物般的兴奋感了,我想。

    这个世界一定是令我无趣到了极点,我才会对一个新事物怀着一个幼稚的小孩子才拥有的好奇心。

    我问他,“你从哪里来?”

    但他当时好像吓傻了,没有说任何话,我有些急了,散落在地上的银发化作鲛人尾的形状缠住了他的脖颈,脸部的鳞片也显露了出来。

    他的样子像是难受极了,可还是一言不发,我只感觉像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把我已经达到峰值的期待瞬间浇灭。

    我松开了他,漠然地看着这个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青年,这个没用的家伙连这点痛苦都受不住,还在不停地发出吵闹的呜咽声。

    啊,跟被烫到的知了似的。

    我本以为他会和大多数人类一般向我祈福,求我带他脱离苦海,但他没有这么做。

    我再次怀疑他是否是人类的可能性,虽然我的期待早已被粉碎。不过有他这样披着无数未知面纱的新奇事物出现在我无聊的生活中,也算是一件令人感到愉悦的事。

    清晨那烦人的阳光让我的皮肤又被烧得有些刺痛。

    在离去前我抓住其中一束,把它们捏成了手链的形状,准确的来说,是我眼球的形状,然后赠予了那个胆小鬼。

    那是多么美丽的首饰!相信他也这么认为。

    我发现了一件令我感到兴奋不已的事。那个心理承受能力奇差的人类竟然能通过那个被我用来承载我神力的“容器”窥见这个世界的过去,这是连我也办不到的事。

    我的眼球透过他的大脑看到了那宛如地狱般的一幕。

    无数像只有古老时代才出没的巨型怪物和仿佛要将人间吞食入腹的火舌,令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熟悉和哀伤。

    这并不是来自对那样惨烈的情景的惋惜,而是来自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想我也许和那强横力量的主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我千年来坚硬如磐石的心为什么像被注入了新鲜血液般不停地发出吵闹的鼓动声?

    当我如梦初醒时,那个愚蠢的人类已经走进了那家被“污染”的餐厅。

    那家黑店的老板是一个傲慢无比的中年女性,她是举行祭奠日的领头人之一。我永远无法遗忘她那张惹人憎恶的面孔,在我眼里,她简直与那罪不可恕的恶鬼毫无差别。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允诺了她那个可爱的女儿许下的愿望。

    当我跟随那个人类的视角看见了那个“媒介”时,我是有些惊奇的。

    我意识到苏珊的野心远不止于掠夺我的神力那么简单,她的目标是那位在我之前护佑这个世界的旧神。

    可诡异的是,我对那位所谓的旧神没有任何印象,我想这应该触及了我记忆中缺失的另一部分。

    看在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类还算有点作用的份上,我停止了对他的幻境侵扰。

    可他没有感激我,甚至对我表现出了极为抗拒的态度,也许是从来没有被这么轻视过的缘故,我感到了身为神明的自尊被践踏的耻辱感。

    将他盖在头上的大衣掀开时,我才注意到这个青年的发色似乎与我视线中常出现的人类不一样,通体漆黑。

    我想如果把夜幕剪成丝状,应该与它的样子一般无二吧。

    在耳边传来的声响时,我才意识到他醒了,是因为我不知什么时候拔了他一根发丝而疼醒的。还用那种恨不得将我干碎的目光看着我,像一只炸毛的兽类。

    我脱口而出了对他发色的疑问,得到了所谓“种族不同”的答案,不解的神情让我生出了想要逗弄他的心思。

    “你不是人。”我控制住快要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一本正经地嘲笑他。果然这个人类并没有看穿我低级的恶作剧,像是十分无奈困扰般辩解了好几句。

    “我来自东方。”他告诉我。

    我有一瞬间恍惚,隐约想起在曾经的某一刻,也有谁和我谈起东方这个国度。而我所护佑的明明是整个世界的人类,却从未去过那片陌生的土地。

    啊,我将永远被绑缚在这个地方,我根本没办法离开。

    “你弹琴给我听吧。”让我听听来自那里的乐音,他们是否也和这里的人一样怀着虔诚之心。

    那像是飘动的流云般醉人的曲调,如死寂的湖面被突兀降落的雨点溅起的水波,似终于挣扎着破开黑雾束缚的绯月,一点点渗入我的脾脏,灼烧着我的血液。

    我意识到我是多么地向往那象征自由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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