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那个人类产生了异样的情感。虽然这对神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甚至是罪恶的。

    当他和那个可恶的女魔头提出要接触“媒介”时,我是有些慌乱的,可能是怕他因此而成为唤回旧神的“祭品”的缘故,我第一次在人间以“物”的形态动用神力干扰了他的幻境。

    我伪装成了他记忆中故人的模样,企图引导他的意识,可我没想到这个“媒介”的力量竟强得超乎了我的想象,令我不受控制的做出了诱导他将灵魂剥离身体永远留在“媒介”中的举动。

    庆幸的是他并没有迷失,甚至破除了幻境,这令我感到有些诧异。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我笃定他的身份一定不是所谓的东方乐师那么简单。

    在他终于走出了那个糟糕的地方时,我没忍住斥责他的冒失行为。“作为同类,我不会让你处于危险之中。”我故意试探他。

    “我和你不是同类。”他看起来根本没打算落入我的陷阱。

    我试图让他承认自己拥有不一般的能力的事实,可我突然感受到那些令人讨厌的,磨破我皮肤的阳光一瞬间不见了踪影,那个人类把教堂里的窗关上了,我如愿地在黑暗中凝聚了形体。

    “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异类。”我后知后觉他说了这样的话。

    我开始思考几千年来我所做的一切,身体着了凉般瑟缩起来。

    我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一边残害着这个人间,一边又护佑着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难道只是忍受不了为了降下不掺污秽的福音而一次次死亡,然后报复般的将苦痛施加到世人身上吗?

    简直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我崩溃地想。

    作为异类,本就应该像一个无私奉献的圣主般,用自己永生的躯体造福世人啊。

    也许从我得知这个乐师拥有复活能力的那一刻起,我潜意识里就猜测,确切地说已经肯定了他是另一个神明的事实,只是心存侥幸地认为他和我一样厌恶人间。

    但他没有。

    噢,他已经在那家餐厅毫无芥蒂地工作一个月了。

    我相信他即使是异类,也绝不会是和我一样的邪神,毕竟他对我的遭遇根本就没有一丝怜悯。

    祭奠日将近的那几天,我放弃了往年的拒绝入海接受洗礼且藏在角落里和那些人类玩躲猫猫游戏的行为,主动在他们的欢呼声中把自己送入那久违的,海腥味的怀抱。

    我任凭海水浸满我每一个毛孔,将自己沉入无边的窒息感中。

    洗礼结束后,我急于回到教堂里,可一片死寂的祈祷地告诉我那个总爱靠在琴上休息的乐师今晚并不在这里。

    我有些沮丧的将百叶窗打开,蚀骨冰冷的月华瞬间包裹住了我滚烫的身体,我感受到连我的发丝都在抗拒地叫喊。

    “要是他下一秒推开门,我就把窗关上,像之前那样。”我这样想着,坐在了神台上。

    在教堂的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隙时,我的血肉已经脱落了一部分,我相信那丑陋的鳞片一定露出来了。

    “我为什么每晚都要在这里?”面对我的询问,他看样子有些诧异和烦躁。

    也是,坦白地说,我不过是一个披着怪物的皮的神,本就不该奢求得到宽恕。

    啊,苏珊,这个可憎的人类!她在祭奠日那天将我忠诚的信徒们的心脏作为我神力的“容器”投入了海里。她的贪欲像一个无止境的黑洞。

    愿她永远无法前往天国。

    真是令人感到糟糕!像是全身的血管都被屠刀暴力地斩断,骨节被扔进绞肉机瞬间炸成汁液,又毫无保留地被吸入永远不可能盛满的巨大口袋中。

    全心全意信奉于我的世人啊,我恨透你们了。

    愿地狱成为你们的归宿。

    ……

    我想起了一切的源头,想起了千年前的那段过去。

    我本属于鲛人一族,在成年的那一天不顾家人的反对来到了陆地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类,他们拥有健硕的身体和丰富的神态,幸福时会展露笑容,悲伤时会流泪,气氛时会大声叫喊。

    可能是我那身华丽的衣裙和长到脚腂的银发太过扎眼的缘故,与我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做出十分惊叹似的夸张举动,或者用惊奇的目光来回打量。

    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好朝他们友好地微笑。

    “你是主派遣而来的天使吗?”我低头,旁边的一个小姑娘拉住了我的裙摆,我有些疑惑,但她很快就被一个妇女快速地拉走。

    我终于意识到,他们的眼中比起惊讶和好奇,更多的还是恐惧。

    突然,前方的人群开始疯狂地奔跑起来,嘴里慌乱地喊叫着什么。

    可下一秒,人群成片倒下,前一个人的双腿捅穿了后一个人的喉咙,脚趾从背后刺出,烂得像抹布一样的肝肠被撕扯着铺在地面上。

    如一只只巨型的毛毛虫节节相连,血色的外皮缓慢地蠕动着,像被暴力摧毁的罂粟花园。新鲜滚烫的花汁顺着地面淌到我的脚边,将我银色的发根染成了绯色,散发出糜烂的腥气。

    “害怕吗?”一个青年的声音没有任何预兆地钻入我的脑海,我竟然奇迹般听懂了。

    四周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浓重,本身和海面的颜色如出一辙的天空变得越来越暗,像被什么割裂开来,如无数暗红的块状云拼接在一起,瑰丽至极。

    愈来愈烈的风声和来历不明的尖啸声混杂在雾气里,我感到有些头重脚轻的晕眩感,眼前的景象急速地晃动,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睁眼。”

    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我猛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涌上的倦意使我闭上了眼,趁着这片刻的清明,我费力地将眼皮撑开。

    视线中闪过一抹白色,我感到右肩被人轻轻拖住,止住了向下倒去的趋势。

    雾气散开,周围诡异的景象扭曲了一瞬,就尽数消散殆尽。

    我发现我躺在大理石质地的地板上,起身环顾四周,惊奇地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神像。

    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教堂里。

    我本能地抬眼望去,一个身着白色金纹长袍的青年缓步从神座上走下来。有些刺眼的光模糊了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是鲛人族的女孩?”待我回过神时,那个青年已经站在了我面前,我一愣,他的音色与不久前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声音完全重合。

    我仰头看着他那张美得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是的,大海已经成为我的故乡,那真是一个值得怀念的地方。”

    他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你看起来并不了解你的种族。”

    这个空间似乎独立在无数纷杂的尘世之外,静得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白袍青年弯下腰,和我平视,“鲛人族不同于人类,他们是不信奉神明的。”

    我看到他雾蓝色的瞳孔里迸溅出悲悯的光,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我第一次听闻有神明那样的存在。”

    他眼底的悲悯更深了几分,“所以他们都是污秽,没能经过洗礼的污秽。”青年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顶,“可你,为什么要离开大海,来到陆地上呢?”

    我凝视了他很久,没有说话。

    他撩起我的一根发丝,低头落下一吻,白袍的衣角挠过我的手臂,有些凉。“成为我的信徒吧。”

    我轻轻点头。

    他教我使用人类的语言和行为,让我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带我去喧嚣无比的菜市场教我砍价,和我于节日那天在灯红酒绿的闹市玩到黎明的前一刻。

    “人类都拥有名字,那么你有吗?”我问。

    他牵起我的手,望着远处,升空的焰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遗落了一片转瞬即逝的火花。

    “你可以叫我耶和华。”他偏头看我,“你呢?”

    我垂下眼,“如果用鲛人语来说,发音应该与‘晴’相似。”

    他轻笑一声,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我的手指,“美好得像新生一样。”我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上的热意蔓延到耳根。

    太过分了,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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