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这段风外祥和的时光让我短时间遗忘了半年前那次可怕的灾难,以至于它毫无预兆地再次来临时,我像是忘了思考般不知所措地僵僵在了原地。

    吆喝叫卖的卖花小女孩,互相依偎着的情人,饭店忙碌的老板……下一秒都像是似有所感地四散逃亡。

    地面急速升温,而后窜出三尺高的火舌,如瞬间蔓延开来的瘟疫般向四周扩散,他们贪恋地舔舐着人群,浓烈至极的硝烟气息不断侵蚀着叫喊着的人们的咽喉,他们连滚带爬地往街旁的建筑物奔去。

    但令他们感到绝望的是,天空像被许多巨物笼罩般成片地暗了下来,而那些巨大的“黑云”急剧下降,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只只没有眼睛,头颅却近似于人首的长脖怪物!

    撕心裂肺的尖叫和惊惧至极的嚎哭成片的如海啸般碾过我的耳膜,我猛地捂住耳朵,不自觉地往身边人身上靠了靠。

    头顶处传来一声闷笑,“晴,害怕吗?”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问题。

    我看着那一只只长脖怪物如巨大的皮鞭般抽打着底下的人群,溅起几丈高的血墙,无数骨肉残肢携着腐臭不堪的潮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像一场密集的血雨,温柔地滋养着残破的土地,烂漫而又悲壮。

    我闭了闭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有能力终止这场闹剧,耶和华。”

    青年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的确。”他轻蔑地扫了一眼遍地的尸骨,没什么感情,“可为什么呢?”

    我仰头看着他那双毫无波动的雾蓝色眼瞳,意有所指,“神真的爱世人吗?”

    青年脸上的神情凝固了一瞬,沉默了很久。

    我感到一股强横的力量忽然涌入了无一丝生机的人间。刹那间,横尸遍野的废墟像是快速愈合的伤痕般恢复了从前的景象。

    卖花的小女孩将花递到情侣的怀里,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饭店的老板热情地招揽着客人……晨光倾泻在还残留着血迹的土地上,映出淡金色的光斑,仿佛昭示着刚才末日般的景象并不是一场噩梦。

    “应该吧。”我听见他有些恍惚的声音。

    青年牵着我慢慢向前走着,地上的血浆拼命吸吮着我银色的发丝,我皱了皱眉,“我想把头发剪短一些。”

    他却停了下来,指尖轻轻描磨过我的眉眼,“这是不必要的,晴,那样不像神。”

    我愣了片刻,想起那夜他说的话,思绪有些乱。

    喧闹的人声中,他在一片繁华里回头看我,轻声道,“我的神力已经超出了负荷,造成了时空乱流,如果放任其发展,人类的下场会很糟。”

    我注视着他,他那时的眼神甚至称得上平静,“我需要一个继承者,换一种方式来说,我需要一个能替代我护佑这个世界的新神。”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拉住他衣摆的手微微颤抖,“你认为我是‘新生’,是吗?”

    青年眼底泛着凉薄的笑,“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晴?”

    我突然上前,紧紧拥住了他,“我愿永世护佑这个人间。”

    意识渐渐回笼,脸上温热的触感还未消散。青年那双雾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眼睫纤长,像脆弱的蒲公英。我捕捉到了他瞳中一闪而过的笑意。“还有几天就是祭奠日了。”

    我有些不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个节日是做什么的?”

    他的语气很淡,“神明为人类降下福音的日子。”

    我犹豫了一会,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是新神诞生日吗?”

    他一顿,有些?异地看了我一眼,“不。”微上挑的眼尾一点点慢上憧憬的笑意,“是新生。”

    祭奠日这天,耶和华和往常一样带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穿梭。

    我很喜欢这样的状态,手心处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感美好得像宁静的永夜般。

    “耶和华,为什么你常牵着我走?”我轻声问他。

    他视线停留在别处,有些心不在焉,“我在将我的神力传递给你,使这个世界在新神诞生前不再崩塌。”

    “那你会消散吗?”我意识到我的嗓音有些颤抖。

    他安抚地收紧了握着我的手,“不会,我永远与你同在。”

    我信了,我以为神从来不说欺骗的话。

    在夕阳快要被地平线吞没时,身边的青年松开了我的手。我仿佛一脚踩在虚空中般失去了平衡,无边的空虚感骤然间如带刺的藤条缠上我的脖颈般令我呼吸一窒。

    尖刺破开皮肉,缓慢地搅弄着我的气管,我眼瞳因痛苦而微微睁大,心脏仿佛被猛兽的利齿咀嚼着,神志逐渐涣散,恍惚间竟有种诡异的,几近癫狂的快感。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束缚在一座巨大的神像上,目之所及之处皆是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全都围绕着神像跪伏在地,用力地用脑袋有节奏地撞击着地面。

    像是催命般越来越密集的鼓点与风中夹杂着的稍显细微的呢喃声相容,如嘈杂至极的乐器失去了指挥般胡乱交织在一起,却无端生出一种微妙的和谐感。

    “神爱世人,为世人降下福音……”

    他们的呢喃声越来越清晰,语调中不可忽视的狂躁和亢奋蛮横地磨着我的耳骨,像被刽子手极为缓慢地凌迟着身体的每一寸皮肉,又如将一根根木条密集地扎满周身的每一个毛孔。

    我视线逐渐模糊,在晕眩感即将抵达之际,我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闷痛,我确信有什么东西把我的心脏穿透了。

    剧痛使我猛然清醒过来,身形高挑的青年穿着初见时那身白色金纹长袍,背对着我屹立在神坛上。

    “我说了假话,晴。”他转身看我,雾蓝色的眼眸里不含一丝温情,冷得让我心惊,“我不爱世人。”

    他的指尖轻柔地抚上我冰凉的脸颊,有些痒。“你将流进体内罪恶的鲛人血,洗去在这世中的污秽,在三日后复活成为新神。”

    我失神地看着他,无意识地张口,嗓子却像是被灼烧过般哑得发不出声音,泪水顷刻间从眼眶中涌出,“啪嗒”坠落到地上,竟成了一颗颗丰满的,泛着光泽的血色明珠。

    “庆贺吧,这个世界将迎来新生。”他像是叹息般低声祈祷,身体化作赤色的颗粒消散在空中。

    不要走。

    不要。

    可我的缪斯,你不是说,永远……与我同在吗……?

    为什么……

    我确是在三日后复活了,成为了他们新的信仰。

    他们愤怒地将无边的怒气倾泻在擅自离他们而去的旧神上,暴力地摧毁了曾经为他建的神像和辉煌无比的神殿。

    为了庆祝新生,他们甚至在经书上载入了“新神诞生日”。

    我冷眼看着他们所谓神圣的中心广场上那雕着我分外熟悉的面孔的神像换成了少女模样的我,按捺住了动用神力将他们碾成碎片的冲动。

    我快疯了,我想。

    我麻木地将他们的心愿和期盼一一实现,愚蠢的,荒诞的,或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我肆意挥霍着耶和华给予我的神力,把人间从封闭落后的古文明硬生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一个科技飞速增长的繁荣盛世。

    数千年如一日,我已经记不清过了多久,神力的略显枯竭已经无法满足他们无穷无尽的贪欲,他们把我体内流淌着的罪恶的鲛人血脉作为了发泄口。

    他们在曾经举世欢庆的新神诞生日这天将我钉死在了神像上,和他先前刺穿我心脏的位置分毫不差。

    久违的痛苦亲吻着我的肌肤,却远不及那次刻骨。

    ……

    我回到了一切的起始点,那个曾经金碧辉煌的神殿,如今只是一座死寂的教堂。

    远处站着的,是我毫无希望地思念了千年的旧神。

    “耶和华,你回来了。”我听见了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

    我有些吃惊,我竟然能如此平稳地说出这句话,但我很快后悔了,因为我最想说的一定不是这句,我懊恼地想。我想问他为什么离我而去,为什么去了东方,所谓的东方是什么样子,还有这千余年来,他过得好不好……

    可没等我再开口,眼前的青年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神情,“头发太长了,剪短一些或许更适合你。”

    我以为我幻听了,因为他之前明明制止过我类似的想法,令人感到荒谬的是,他竟对象征圣洁的神袍表现出了厌恶,并且否认了自己是旧神这件事。

    那双雾蓝色的眼眸和美得过分的轮廓分明和记忆里别无二致,哪怕过了千年我也不可能认错,我是如此相信着。他既非要以那位江姓乐师自居,我也就随他去了,左右不过换个称呼而已。

    但他居然去那个恶魔般的女人的餐厅里工作!我感到气愤极了,我怕那个可恶的撒旦在认出他之后会把疯狂索取的目标毫不犹豫地转向他。

    万幸,并没有发生那样糟糕的事。

    我死死克制住了想要拥抱他的欲望,尽管我知道他并不介意我展示出如此矫情的一面。

    “请你藏在你认为不会被找到的地方,如果你不想再经历一次死亡的痛苦的话,”我本以为他询问我祭奠日的日期只是出于恶劣的挖苦,我竟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我会处理好一切。”他说。

    我从未想象过他这张脸露出这样温柔的笑会是什么样子。

    他带我在这个我闭着眼都能数清有多少栋房屋的小镇玩了一个多月,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我甚至产生了我打通了前往过去的通道的错觉,这种失而复得的不真实感令我不止一次地用疼痛来证明我并没有沉溺在真实的幻梦中。

    我像一个歇斯底里的濒死之人,拼命地赶在长夜到来之前将那为我停留了一瞬的霞光捂在怀里。

    心头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促使我恨不得不惜一切代价把这来之不易的怜悯小心地藏在心底。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恋爱中的女孩患得患失的幼稚表现,我发誓。

    仿佛是对我心中那份不安的印证般,在祭奠日那天,他像是从未回来过一般让我遍寻不到他的踪迹。

    奇怪的是,街边和住宅区也没有一点人类的痕迹,与往年的祭奠日的景象出奇的相似,哪怕我竭力压下脑中那可怕的,我不愿去设想的念头。

    但在看到海边那密集的如大片黑色水华般的人群时,我无法形容我的心情。

    我的大脑像是被千万人疯狂地撕成块状般无法思考,回过神来时已经坠入了海里。

    暗橘色的夕阳降落在泛着幽光的绯色海面上,映射进海底,如柔和的圣光般欲盖弥彰地轻抚着那张凄美的面庞。

    狰狞的伤痕像是层层叠叠的枯木枝叶,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他瘦削的躯体。

    我崩溃地大哭起来,颤抖地伸手去够他的脸颊,企图从他还未完全褪尽的体温得到一丝挽留的可能。

    他感受到了我,艰难地睁开了那双渗了浓重水汽的雾蓝色眼瞳,一片死寂,看不到一丝平日的神采。

    他让我别哭,说看到我哭更痛了。可我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般根本无法遏止。我绝望地将头埋进他怀里,我感到我的生命随着他逝去的血液真切地流逝着。

    求你了。

    求你。

    不要再离我而去了。

    我在一切终结的最后一刻无助地像疯子般呓语着,至始至终也没能拾起勇气吻上他毫无血色的唇。

    随你一同湮灭于这世间,也算是替你兑现那“永远与你同在”的承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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