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我后悔告诉小姨我有多喜欢虎杖了。小姨微笑着听完我的陈述后,挥挥手就告别了,决口不提允许我出去找虎杖的事情。

    之后我再找她就找不见了,我猜到她在躲我。

    我不仅痛失我的形象,还痛失出门的机会,只能去病房和现在还人事不省的顺平吐槽:“我怎么就控制不住我自己……我馋虎杖,我怎么能说出来呢,他被我强制表白就已经很困扰了……我还要一边感谢他圣母一样的情操一边感谢他圣父一样的肌肉……”

    说着我呜咽起来:“我就是个变态啊,我想要被喜欢的人喜欢,想靠他更近,我有什么错啊……我好想被喜欢的人靠近啊……呜呜呜……”

    “我也想啊……”身后横躺的尸体一样的家伙忽然冒出游魂一样的声音。

    “啊呀!”我尖叫着从床上滑下来,像是见鬼一样捂着脸后退,顺平的白眼翻了起来,他看起来更像死掉一样了。

    “我真是见鬼了……一清醒就看见恋爱脑在发病,”他惨白的脸扭动几下,我猜他是想吐,“你们恋爱脑发病能不能避开我?我没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啊——”

    我赶忙上去拍他的胸口,想给他顺气:“别气别气,我就是没人倾诉了……”

    顺平嘴角和眉毛要扭在一起了:“这不是虎杖的胸肌。”

    我啊呀一声,把手脚都藏起来:“我错了!”

    顺平看起来更扭曲了,他把被子一盖,我赶紧轻手轻脚给他掖了被角,刚要出去,顺平却把被子刷一下拽开,又问我:“我说,你刚刚在发愁什么。”

    这是要听我倾诉的意思了,我又坐了回去,惊喜地把事情再讲了一遍,包括伏黑无情的驱逐。

    顺平眉目平整,安静听我讲完,点了点头:“行吧,我知道了。”

    我眨眨眼问:“知道什么了?”

    顺平言简意赅:“去收拾东西,我和你出去找虎杖。”

    我难免担忧:“但是东京……现在全是咒灵诶。”

    “那就把伏黑前辈也带上——我去劝他。”顺平酷酷地掀开被子,两脚穿上拖鞋,我似乎看到名为可靠的光环从他头顶升起。

    我感动起来:“顺平!”

    顺平表情不知为何更别扭了,他冲我摆了摆手,是在说没关系,告诉我不要太感谢他吗?

    我刚要敬仰他,他却眉头一扭,理直气壮地喊我:“别站着不动了,我是叫你扶我一把!”

    我这才恍然大悟,把卧床许久的他搀扶了起来,像是扶着刚做完手术的爹一样小心,与他走向了伏黑的病房。

    伏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我俩兄弟情深的样子,嘴角轻微扭动了一下。

    顺平与他对视,视线也不知为何游移了,伏黑意味深长地说:“虎杖是你的兄弟。”

    我殷切地看着顺平,伏黑这是要商讨去东京寻找虎杖的事了吧,他一定要带上同样是虎杖好朋友的顺平去的!

    快点!帮帮忙!带上我!

    顺平感受到了我的急切,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长到我害怕他会因此断气,然后顺平面带和善的笑容开口了:

    “所以我们去东京找虎杖吧。”

    我急得在顺平身后打圈圈,给他打手势:带上我!

    伏黑把视线投向我,意有所指:“我和你吗?”

    我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发言:“还有我……”

    “哦。”伏黑单手抵着下巴,露出深思的神色,“但是家入老师和我说,我不应该带着你去,你并不是咒术高专的学生,没有这个资格。”

    顺平替我说:“不能通融一下吗?”

    伏黑抓了抓头发,似乎有些烦恼:“事实上,这个事刚刚已经被讨论过了。”

    我殷切地看着他:“我可以自保的……”

    伏黑看着我,眼神清澈,“我说的是有另外的人同样为此来找我了,”他浓密的睫毛低垂,声音轻缓,“我们达成了共识:家入老师见过太多年轻咒术师身陷险境,再因此丧命。椿香,我们不想看到家入老师绝望的眼神,你懂吗?她失去的已经很多了,她为我们付出的也已经够多了。”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了,但是我没想到伏黑会主动说出来,他的表情没有一点拘谨,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让我更做不出纠缠的姿态。

    伏黑的态度和这个大房子里压抑的气氛、小姨的黑眼圈、白色的急救室,一起向我压来。我一直能感受到整个咒术界对我的抗拒,从顺平对我学习的激励,小姨对我的语焉不详,还有那个只存在于大家口中的咒术高专——我从未真正见过它。

    我是不是个咒术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应该好好听话的乖巧孩子。

    ——“小椿,你有多喜欢虎杖?”

    ——我喜欢到想要为他做一个不乖的孩子啊,小姨。

    我紧闭双眼,试图平息自己的思绪,却想到小姨冰凉的手和温软的笑容,还有她送我的发夹……那个漂亮的小玩意在宿傩的火焰下轻易地消散了,我再也找不回它了。

    “好吧……”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面,低声说,“你说的对,我,我先……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好好修养……我很抱歉……”我声音发紧,僵硬地后退了两步。

    顺平伸出想扶我的手,又在伏黑的注视下不着痕迹地缩了回去。

    我呆板地自言自语:“我知道我很过分,我只是在耍小女生脾气,一心想着喜欢的人,却不关心真正在乎我的人……我,我很抱歉……对不起……你们去东京吧,我后面绝对不会再烦恼你们了——”我声音梗了一下,眼泪忽然掉了出来,和珠子一样结在我衣领上,我含糊地抹了一把,没等顺平抓住我的手,就闭着眼睛冲了出去。

    在走廊上奔跑让整个走廊充满回荡的脚步声,我感受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忽然想起上一次这样奔跑是在学校,那时候我要为虎杖和顺平拼命的时候,从未想过进不来的学校的小姨,她该有多担忧多害怕,她黑沉沉的双眼好像一座山压在我头上。

    我的泪流的更凶了,泪眼朦胧中看见小姨穿着白大褂,站在走廊尽头,她对我露出苦笑。

    我忽然痛恨起了自己,究竟我还要让这个爱我的、拼尽全力保护我十数年的亲人,伤心多少次呢?

    我用尽全力抱住她纤瘦的腰,我告诉她我一定会好好听话,我一定会陪在她身边。

    【三十五】

    可惜,覆巢之下,无完卵。

    夜蛾校长……去世了。

    我这时候才知道,咒术界并不是只有一个咒术高专,还有御三家和一群老头子,咒术师们不是只需要杀灭咒灵……古老的咒术界维持着腐朽的制度和岌岌可危的平衡,而五条老师的被封印,打破了这个平衡。

    所以……作为五条悟势力方的都立咒术高专,正在被通缉,蚕食。

    小姨努力维持着,支持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班子……她好像已经是十年前那批夜蛾校长亲自带的学生中,剩下的最后一个了,她必须得坚强,必须得谨慎,必须得多虑。

    而我,只是简单地出门采买了一些物资……这不能怪我,房子里的人大多都为了各种目的出了门,留下我和小姨坐守中央,但是今天我忽然来大姨妈了……真是尴尬,我居然忘记了这个女性一生的好朋友,没有准备一点卫生巾。

    无奈之下,我只能带上口罩和帽子出了门。我没有告诉小姨……因为我不想打扰忧心忡忡的她,她房间的烟头能点燃全世界的森林。

    我出了门,然后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直接被人拽进了巷子。

    我被那群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咒术师带走了,面对他们一言不发的脸,我只能从他们老式的衣着里,猜测他们的身份。

    禅院。

    虽然已经从小姨口中知道禅院家在寻找我,但是我脑子里对禅院家的印象全都是伏黑那明月一般的脸蛋,以及那个满身烧伤的面容冷肃的真希前辈,所以看到一个说话恨不得得罪全世界的黑白毛大兄弟,我不由得在心里赞扬起了禅院家的基因多样性。

    他自我介绍:“简单说吧,我是禅院直哉,臭女人,你和你的X子妈真能躲,你果然和你那废物爹一样窝囊,一看就老鼠胆,还是个秃子,啧啧……胸还没真希那男人婆大,要不是老头子念死念活,我才不让人找你,你也就一个生孩子的作用了,恶心死了,没准都不是处女了……喂,我说得嘴都干了,你倒是放个屁出来——”

    我跪在地上,双手紧抓着裤子,闻言小心地抬起头:“很抱歉让你烦恼了,但是现在已经快晚上了……那个,大哥,能不能告诉我住哪儿?”

    “蛤?”那凶神恶煞的太子爷眉头倒竖,一只眼睛睁大,“大哥?那是你叫的?叫我直哉大人!”

    我丝滑地改口:“直哉大人,我睡哪里?”

    直哉翻了个白眼——我那一刻看到了伏黑的影子,他屈尊降贵地弯下腰,拽着我的耳朵甩了甩我的脑袋:“果然和你爹一样傻逼,还好脸能看——你睡我这里,我晚上叫你那不管你睡成什么样都得给我起来。”

    我第一次直视封建主义的男权压迫,目瞪口呆之余还记得发现重点:“直哉大人居然没有帮助起夜的侍女吗?”

    直哉的鼻子嫌恶地皱了起来:“你傻叉吗?我想拿你当侍女就当侍女——你以为凭你那死爹你在这里能有什么地位?只要你能生一个和有‘应变无方’的男孩就行了。”

    “我还是未成年啊!你难道是变态炼铜皮吗!”我努力把自己的耳朵从他手里解救,“而且你有什么要求和话就好好说话好不好,这样很不尊重人……还有!我少说也和你有血缘关系啊!麻烦有点长辈的样子——”

    “烦死了!”他怒吼一声,我的耳朵都要吓掉了。

    “觉得我烦就不要欺负我啊——”我忍着痛用比他还大的音量喊。

    直哉硬生生靠拽我耳朵,把我扔出了门,我摔在地上他犹不觉解气,反身又踢我胸口一脚。

    我感到肋骨都几乎要断,疼得我在地上蜷缩了很久,我生怕那个咒术师再拿我泄愤,干脆就一脸痛苦地哀嚎起来,好像快死一样。

    那个站在门里的男人对我又骂了几句,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词,然后他就把门关上,任由我自生自灭了。

    我长舒一口气,大概直哉也不想我被他打死,我的生命还是有用的,这让我又觉得好笑又担忧,他今晚上应该是不会出来打我了。

    但是我知道秋天的夜晚很冷,我必须得爬起来找个住的地方。

    我捂着胸口翻滚起身,四下观察,这是个雅致的日式小庭院,不敢相信直哉居然这样有审美,一条简单的石子路从竹林中穿出,我刻意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黄昏中的禅院家像是潜藏在暗处的庞然大物一样,我抬头只能看见重叠的屋檐和围墙,没有一颗树能高过禅院古老的楼阁,好像全世界都被它压在檐下。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又害怕穿着明显不属于这里的我被发现,会被人问责,于是只能贴着墙小心地移动,一旦看到人就灵活地躲起来。

    我躲进了一个小院子里,院子位置很偏,庭院里的草木也稀稀疏疏的。

    没想到我看到的那些穿着白衣服端着食物的仆人居然也跟了进来,慌乱无措下,我只能钻进大敞的纸门中。

    房里光线昏暗,脚下的榻榻米也有点潮湿的黏腻感,我谨慎地打量四周,这里家具很少,仅有的一个黑木衣柜也有一个抽屉耷拉在外面,看起来是坏掉了。

    “这里没人住吗……”我小声念叨。

    门外传来那些仆人的窃窃私语:“真依小姐回来了……”

    “夫人不让我们进小姐的房间……可是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小姐了……”

    “好想念真希小姐,要是真希小姐还在,肯定不会放任老爷那样对真依小姐的……”

    我听见她们的声音近了,紧张地四下观望,正看见里面还有一道纸门,犹豫一下后咬咬牙躲了进去。

    里面更暗了,只有接近屋顶的一个窄窗静静透出微弱的白光,我转身轻轻关上纸门时,忽然一顿。

    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喂……你谁?”我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我听出那是个女孩,但是我显然不认识她。

    一阵风从我的脖颈拂过,一只冰得像铁一样的手掐上我的脖子,我的喉咙被收紧,身后的女孩声音更加沉重:“快说,不然就死。”

    我发着抖咽下口水,这反应被身后的女孩捕捉,但是她并没有松开我的念头,我只能努力思考我应该怎么办。

    ……等等……刚刚门外的仆人说了,真希小姐,真依小姐……这两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是姐妹……那么现在这个女孩是不是就是她们口中那个不许探望的真依小姐?

    “……真依小姐?”我抖着声音问,“我,我认识真希小姐,请你先放下手……”我感到身后的喘息慢慢加剧,这让我更有勇气,“你好像伤得很重……我没有恶意,我是被人追杀的……我的父亲送我逃出禅院,但是我今天又被禅院直哉抓回来了……”

    “呵?”不知道哪个词触动了真依的神经,她的手松开了,“你的父亲不会就是禅院甚已吧?”

    “我只知道父亲的哥哥叫禅院甚尔……应该就是吧。”我长舒一口气。

    “呵,享誉全禅院的模范好爸爸……真让人嫉妒,”真依的喘息变急促了,我感到她的鼻息是不正常的热的,但是她还有精力说话,“你去把外面的,咳咳,晚饭拿进来,今天晚上你躲在,这里,明天白天你就躲到外面那个、破柜子里……咳咳!”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后我听到一声沉重的倒地声。

    “你没事吧!”我顾不上回答她,惊慌地跪下想要扶起她,“你还好吗!你的伤口需要包扎吗!”

    真依却没了声音,我吓得去听她的心跳,还好是平稳的……她大概只是昏过去了。

    我轻轻推开纸门,确认那些仆人已经离开,才走到门口,那里果然放着刚刚仆人们拿的晚饭。

    我想起仆人们说:“要是真希小姐还在,肯定不会放任老爷那样对真依小姐的……”那真依现在的伤势,似乎和她的父亲有莫大的关系。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家族,父亲伤害女儿,长辈口出恶言,琼楼玉宇却看不到一点生气,我的父亲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的吗?

    我抬头看外面的天空,晚霞已经将近末尾,越过小院子矮矮的白墙,我看到最后一缕红光照在远处的高山上,重楼飞檐的禅院家,在那墨色的高山下,不过是一摊陈旧的污泥。

    我端起晚饭,挺身钻回了真依的小屋子,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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