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结束,外婆早早地睡下了,董礼貌回了自己卧房,巴巴等着陈量行给她发过来的视频。

    他承诺的事,不至于这样轻易违约吧。

    还没等到陈量行的视频,犹豫要不要主动给他发过去。

    她从前一向不在乎会不会打扰到对方,只要自己爽了就行。她活着就是为了满足自己,没那多余的爱心去照顾许多人。

    此刻不是突然长了良心,而是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指腹搁在陈量行的聊天框上,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的小心翼翼,还有了她一向最唾弃的、小女生的心思。

    看见帝都京剧院微信公众号上,弹出一个新消息:【正月十五,拟订院内演出《四郎探母》,老生:陈量行;青衣:董礼貌——】

    董礼貌还当是自己眼花了,仔仔细细反复看了好几次,直到确定她的名字,的确被写在了陈量行的旁边,且还是回到了头路旦角儿的位置。

    迅速给他敲下一行字:【怎么回事?不通知演员就擅自贴戏。你越来越像私企老板了,安排工作,也不跟下属商量,万一我那天有事呢?我现在知道林瘦娟为什么随意改动我的演出名单和时间了,肯定是跟你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而且你俩一样,都不提前通知一下同事。】

    董礼貌原本想说‘万一那天我的腿没好呢’,但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自己往枪口上撞。

    万一他抽风,又把自己撤了呢?她这就是挖坑把自己埋了,她才不干。

    一堆字发过去以后,便收到了陈量行的视频请求,迅速按下了接听。

    继续她的连珠炮发问,只不过这次从打字变成当面了:

    “你不是不要我,把我除名了吗?”

    看见他身后的风景,是坐在车里,想必刚从晚会现场回去。

    至于是回家,还是去庆功宴就不得而知了。

    他没有穿羽绒衣,只穿了件保暖衬衫。有国家统一发的仙丹,即便比她父亲还大好几岁,但身材依旧保持的很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因为我不忍心,我舍不得你。”不忍心让她坐冷板凳,舍不得让她去给人跑龙套。

    哪怕她跑龙套的那些角儿,也各个都是人中龙凤。

    “我原本想磨一磨你性情,结果被磨的只有我自己。”

    董礼貌的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这回不说你爱才如命,为了招揽贤士,留住人才了?舍不得我这枚棋子不用,怕我坐冷板凳所以弃暗投明。”

    陈院长有一句话却是没错的,她一直玩世不恭,并不会因为受排挤就改变本性。

    “你太狠了,也太冒险。你就不怕我一蹶不振,从此放弃练功。在京剧院浑浑噩噩,混吃等死,你又失去一个好苗子?”

    她的问题太多,陈量行不知该怎样一一回复,便说了自己最关心的。

    “你的腿,好些了吗?”

    “哦,我明白了。陈院长,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不是嫉妒我太耀眼,你是怕你的小珍珠被人发现,从而有人觊觎,有人跟你抢。所以你的独占欲,要将我藏起来,只做为你一个人绽放的小玫瑰。”董礼貌将他臆断了一堆,还没回答自己的腿伤,便听见了他那边的轻笑声。

    陈量行有时候会喜欢跟这些年轻的孩子待在一起,天马行空、无拘无束,一会儿一个想法。

    “我估摸着,过了几个月,你的腿也该彻底好了。”

    他有意逃避,董礼貌看在他还算讲人情味儿的份上,没对他苦苦相逼。

    只是惊喜之情无处排遣:“那你呢?你都有几年不贴戏了,这回舍命陪君子,我都担心你的身体。用的着这么卖力帮我吆喝吗?你别太宠我了。”

    陈量行忙活了一晚上,得以演出顺利结束,原本难掩疲态,可跟她说说话,感觉又精神了许多。

    “是,我得对你负责。就当补偿你这阵子给人跑龙套。”

    “这点补偿太轻了,我不要。”董礼貌得寸进尺。

    “那你说要什么补偿?”陈量行问。

    “你亲我一下。”董礼貌说完捂住胸口,一颗心简直快要跳出胸膛。

    陈量行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此刻也没有太多神色。

    没有严厉,没有柔和,波澜不惊,掩盖底下的波涛汹涌。

    直接当做没听见,说起另一件事:“我为你找了个师父,是张祖后人的徒弟。关门弟子,不是私淑。”

    董礼貌惊喜地捂住嘴巴,有几分不可置信。

    陈量行才发觉她的眼睛能睁那么大,比上台时,勒头、吊眉、画出丹凤眼时还要亮。

    自己仿佛也被她得意兼震惊的喜悦感染了,靠在椅背上,嘴角浮现出一丝柔和弧度。

    “我没关系。你也知道,我们从事这一行的,都是活到老练功到老。除非死了,不然每天都能练功。我随时都能登台,不会扯你后腿。你是最优秀的宝宝,我觉得你的第一场正式公演,还是我陪着好一点。其他人跟你搭戏,我不放心。我觉得也没人能配得上。”

    董礼貌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夸自己啊。

    “我当然知道,美人会迟暮,但京剧永远不死。民国时期的老板,哪儿像咱们现在似的,天天练。人家随时都能登台,明天有演出,可不用提前排演个百八十遍。”

    还是遏制不住好奇:“我师父是谁呀?他同意收我了吗?你有没有跟他介绍过我?我不是出身梨园世家,他会不会嫌弃?他都没看过我的戏,不答应怎么办?”

    “是周锡久,周老板。他前两年一直在国外做文化输出,跟西方文化对冲。总不能国外天天往咱们国家捣腾嘻哈、RB、黑人说唱,我们不往国外宣传京剧、陶瓷、刺绣、中医、书法。”陈量行说。

    董礼貌再次捂住嘴巴,怕露出一排小白牙。

    “周老板!”

    这是她独居时,经常听的一位继承人,将张派的泼辣果敢、刚强洒脱继承了个十成十。

    “你那次唱得全折《绿珠坠楼》,我已经发给他了。其实,只要我跟他说一声,一般不会拒绝的。因为京剧从业者,也得懂人情世故,不能活在真空里。除非,他愿意过无人问津、穷愁潦倒的日子。”陈量行说。

    “你这可是赤裸裸的威胁,你这样会没朋友。”董礼貌再度直观感受到他手中的权势,他没钱,不代表没权。

    正是因为没钱,权力才越来越稳。

    “不过也是,现在舍身取义,有文青病的人不多了。当然,唯利是图的人也不多,大多数都想面包和名誉双收。”

    “你那么忙,以后你还是多休息吧。有金奕言跟我搭戏,就够了。”明明时间还早,可董礼貌已经开始提前期待了。

    陈量行多年没贴戏,突然登台,一定会轰动京剧圈。除了圈内人出于人情世故捧场,还有眼巴巴的戏迷。董礼貌若说完全没有压力是假的,但她天生就有化压力为动力的本事。

    看着他那边车里打了暖光,还是没忘记帝都的严寒:“你把衣服穿好,免得冻感冒。”

    陈量行一言不发,倒是乖乖听话,将羽绒衣重新穿上了,八成也是快到了。

    看着她那边身后的墙,是自己不熟悉的。不知跟朋友出去吃年夜饭,还是去男朋友家过年了。

    试探性问了一句:“北地冷,就以为帝都也冷?咱们这里,到底没那么严寒。”

    董礼貌撇了撇嘴,不知道他刚杠什么。他说的虽也没什么错,可她就是不想认同。

    她总喜欢踩着他的底线,仿佛就能证明,自己在他眼底有多重要似的。

    “你要去吃饭吗?还是回家?”

    “晚会工作人员倒是攒了饭局,不过我累了,就不去了,我不喜欢热闹。跟几个朋友一块,先回来了。”陈量行说。

    董礼貌看着他下车,一直舍不得挂视频。

    直到陈量行握着手机,同她说了一句:“再见,小朋友。”

    没嘱咐好好排练,好似对她一直放心。

    其实他也想过,若董礼貌受挫后,一蹶不振,放弃练功该怎么办。

    直到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十分担心。他对小董的欣赏,并不源于她学艺有多精。而是她本来的样子,就很值得他爱护。

    她愿意往上爬,他扶着她青云直上。她想直接躺平,提前体验退休老干部的生活,他可以为她提供四方天地,他身边有她的容身之处,一直庇护她。

    陈量行下了车,才上楼,屋里就传来花瓶落地的声音。

    余韵方才站在窗户旁边,躲在窗帘后偷看,直到看见他下了车,更加验证了自己猜想。

    “我说跟你一起回来,你一口回绝。我说我们一块出去吃点饭,你找借口。然后呢?你比我晚回来半小时,不就是为了给小三打电话。”

    陈量行从未见过妻子这样,他印象里的她,虽不是女强人,可也知性贤淑。有分寸,是他的贤内助。让他能安心扑到工作上去,照顾过孩子和老人,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他也从未想过动摇家庭的根基,损害她的利益。

    眼下没有恼羞成怒,还在尝试跟她沟通,好好说话:

    “我没有背叛家庭,也从未要求过你任何。我希望你别整天疑神疑鬼,把眼睛都盯在我身上,这样我们都会很累。如果退休后实在太闲,我建议你报个老年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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