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越来越紧张,冯月琴盯着顾婉兮,难以想象眼前这名女子就是从前娇嗔任性、不谙世事的书院小姐,短短几月,她的变化竟似脱胎换骨一般让人难以想象。冯月琴也知道,是那些事、那些经历改变了她,而从今往后,她将经历更多、见识更多,待到那时,还不知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再这样下去,她肯定是个祸患。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间,冯月琴杀心再起,她甚至决定不顾一切也要杀死顾婉兮。

    强烈的杀意从她的眼眸中流露出来,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和冷酷,手也摸向腰间弯刀。

    这一切自然被顾婉兮瞧在眼里,但她并不害怕,甚至还想用对方刚才说过的话回击过去:这里是戎宫,容不得你撒野。然而话还未出口,殿外便传来侍卫的声音,说是戎王邀请顾婉兮共进晚膳。

    突来的邀约驱散了殿里的杀气,顾婉兮回道:“好,我马上去。”随后她从容不迫的走过冯月琴身旁,在她耳边挑衅似的说道:“下次,得挑个没人的地方,下手得快。”说完还调皮地向她眨了眨眼。

    进膳的地点在一个人造的小型湖水上的凉亭里,作为与戎宫风格大相径庭的建筑,不管是湖水还是凉亭,都显得格外突兀,然而它又处在整座戎宫的正中央,在突兀之中还另有一种众星捧月的怪异美感。

    禄心和一群侍卫守在凉亭外的道路上,他们拦下了宁仇和冯月琴,也确保不会有其他人进入凉亭。

    “你不一起吗?”顾婉兮问禄心道。

    禄心摇头道:“不了,父王说了只跟你一起,还让我们都别进去打扰。”

    顾婉兮道:“为什么?”

    禄心双手一摊,说道:“不知道,或许是想尽下地主之谊吧。”

    顾婉兮看了一眼凉亭,说道:“好吧,但有件事,我能不能麻烦你?”

    禄心道:“什么事?”

    顾婉兮道:“劳烦你替我跟彭开旗带句话,就说今日在大厅里与其针锋相对,实乃时势所逼,但我还是很感激他的两个女儿屡次帮我逃离皇宫,若不是她们提供迷香和帮助,我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就出来。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她们的恩情。”

    禄心惊奇道:“他要带你回去,他的女儿却帮你逃出皇宫?”

    顾婉兮笑道:“她们也不知道皇帝对我会这么执着。总之劳烦你了,毕竟我现在与他身处不同阵营,不方便亲自道谢。”

    禄心摇头道:“你们这关系可真复杂,好吧,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抽空跟他说一声。”

    “多谢了。”顾婉兮浅浅一笑,转身往凉亭走去。

    此时凉亭的石桌上已经摆满菜肴,老戎王就坐在靠近湖水的石凳上,低着头,似在沉思。

    顾婉兮走路本来很轻,这时却故意加重脚步,发出细微的声音,以免突然出现惊着对方,戎王也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缓慢抬起头道:“姑娘来啦。”

    顾婉兮怀揣着不安和疑惑道:“民女顾婉兮,参见戎王。”

    戎王挥挥手,说道:“坐吧,不用客气,你不是我的民,也不用自称民女。”

    顾婉兮明白了,起身入座,戎王指了指桌上的菜肴说道:“先吃饭吧,大厅里争论了这么久,也该饿了。”

    顾婉兮惊讶道:“戎王?”

    戎王抬手制止她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当然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你,但天大的事,也得吃了饭后再去做,饿着肚子可干不了好事。放心,就是一顿普通的晚膳,怕你那两个护卫在饭桌上大眼瞪小眼,你吃不清静,就让你来这吃了。”

    而且为了照顾她,石桌上都是中原的菜式,飘出阵阵属于故国的味道。顾婉兮戒备再深,此刻也不免心生感激,胃口大开,毕竟自从下船赶路以来,她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好不容易在戎国安顿下来了,吃的也是当地的饭菜,实在是不合口味,所以对现在的她来说,眼前的这些菜肴真不啻于天降恩宠!

    “那我就不客气啦。”顾婉兮开心地拿起筷子,等着大快朵颐,戎王也知道她是在等自己,便笑了笑,也拿起不太熟悉的竹筷,夹起第一道菜。

    “人老了,吃饭就喜欢安静,咱们各吃各的,吃完了再说事。”吞下第一口食物后,戎王说道。

    顾婉兮笑道:“是。”

    在开心吃饭的同时,顾婉兮也在观察戎王,只要发现他有吃完的迹象,就要紧随他的脚步,不能让自己太过失礼。然而不知道是老人家吃的慢,还是为了让她多吃点,戎王吃的并不快,最后是顾婉兮吃撑了他都还在吃,顾婉兮不敢先停筷,只能放慢速度陪着他。

    吃完饭后,宫女上前收拾碗筷,又上了一些易于消化的点心和水,在此之后,除非戎王吩咐,就再也没人来过了。戎王指着亭外的湖水说道:“在戎宫里出现中原的湖水凉亭,是不是很奇怪。”

    顾婉兮想否认,却也无法否认,只能莞尔一笑,以饰尴尬。戎王瞧出她的意思,说道:“这些,都是为禄心的生母建的。”

    听到这个,顾婉兮确实好奇了,“公主的母亲?”

    戎王点头道:“那时候,我五十多岁了,她是我征伐一个小部族时看中的女人,后来我有一次去见中原皇帝,她闹着要一起去,我就带她去了。她被中原皇宫雄伟的建筑所迷,也被里面旖旎的景色所迷,山河湖泊,虽然都是人造的假景,她却十分喜欢,尤其喜欢一片湖水,和湖水上的凉亭,回到戎国后也一直想有一座这样的亭子。我当时嫌她矫情,不理她,直到后来她得病亡故,我才发现自己对她亏欠良多,就造了这座她心心念念的亭子。只可惜啊,她再也看不到了。”

    戎王突然陷入回忆,让顾婉兮有些不知所措。他是意有所指,还是纯粹的老年人爱回忆往事的举动?顾婉兮不知道,只能小心翼翼地配合她。

    “戎王用情至深,公主的母亲泉下有知,也定然十分欢喜。”她说道。

    戎王却“嘿”地笑了一声,这笑容里也不知是感叹还是讽刺,只听他说道:“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么泉下知不知的,建这座亭子,与其说是满足她生前的愿望,倒不如说是为了安慰我歉疚的心,自欺欺人罢了。但我也由此明白了一个道理,该做的事在活着还能做的时候就得做了,不然等老得动不了了、死了,就只能干看着后悔。所以我对禄心很严,比对所有的孩子都要严格,她是最小的女儿,照理说该得到最多的娇宠,可偏偏她过得最不像公主。”

    顾婉兮心想,禄心确实是她见过的最不像公主的公主,连彭氏姐妹都比她有架子。

    戎王继续说道:“她得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学字、学武,参加军队,在战场上靠拼杀来获得荣光,获得她人的尊重和友谊,只有这样,她才会具备真正的能力,当我死了,她才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有尊严的活下去,不会沦为丈夫争夺权势的筹码,更不会架在争权夺利的兄长之间左右为难。”

    听到这番话,顾婉兮更加明白禄心豁朗直率、识理近人的性情由来了,对戎王的印象也急剧改变,诚心地说道:“戎王用心良苦,多少父母都望之不及。”

    戎王感叹一声,说道:“不仅是禄心,自那以后,我对所有孩子都是如此。为人父者,总想将孩子道路前的荆棘都铲平,让他们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可我能为他们铲除多少呢?铲多远呢?当我死了,他们余生的荆棘又该由谁去铲呢?我替他们把他们该铲的荆棘给铲了,反而让他们失去了铲除荆棘的能力,后面他们该怎么办呀?嘿嘿,活到那个年岁,我方才明白为何戎国的祖祖辈辈都严厉教子。我年轻时为此受了许多苦,就想这条规矩真是毫无人性,后来方才明白,是我愚蠢。”

    这段话让顾婉兮完全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但她能确定的是,戎王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往事,他固然到了一个爱唠叨的年龄,但他毕竟是王,不该说的不会说,说出口的就必有其深意。只是他说的太过漫无边际,顾婉兮着实无法从中分析出他的用意,最后只能试探性地说道:“可戎王英名盖世,会有人给您的子女以荆棘吗?”

    戎王嗤笑道:“人就是荆棘,人的欲望和私心就是荆棘。满足不了百姓的要求,他们就会起义、造反;满足不了大臣的要求,他们就会阳奉阴违、结党营私、祸乱朝廷;为王者如果不管这些,只顾自己享乐,那就会大权旁落,沦为傀儡,最后亡国灭种。这些,都是束缚和警示王的荆棘。”

    顾婉兮总算想到能接的话了:“从前您把这些处理得太干净,所以王子们看不见。”

    戎王说道:“相比之下,南宫志就做得很好,他儿子可比我的儿子们更像一个王者,英勇、果敢、独断、隐忍,最重要的是,该心狠的时候绝不心软,真羡慕啊。”

    顾婉兮汗颜:“他若真有您说的这么好,还会误中险计,深陷囹圄?”

    戎王咳嗽似的笑了两声,随后问道:“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顾婉兮道:“婉兮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戎王道:“假设,我是说假设,让你在彭开旗和南宫志当中选一个人,你觉得会是谁在南宫朔的饭菜里下毒?”

    顾婉兮心头一颤,知道晚膳的真正目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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