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些人撺掇南宫志,沈伯益心中早有大概,所以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宫志的选择,他一旦将信交出,信上的人必死无疑,在他们同伴的眼中,甚至在所有忠义之士的眼中,南宫志都将成为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南宫家也将被泼上趋炎附势、为虎作伥的污名,他再想走回头路,可就难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一出悲壮的苦肉计,毕竟沈伯益自己也曾用过,对此并不陌生。但他愿意一赌,若是真的,他自然欢喜,若是假的,他也自信能将假的变成真的。

    交出信件后,南宫志被送回府邸养伤,期间不断听闻某某官员因某事而入狱,或是被抄家灭族的消息,都是那封信上的人。南宫志知道这是沈伯益故意让他知道的,在流传各级衙署的抄报中,也多处提到了南宫志的举报之功。

    从那以后,南宫府里偶尔会出现写有“走狗”“小人”等字样的纸条,也偶尔会被扔进一两坨狗屎,同样的,也有不少人嗅到了新起权贵的味道,纷纷前来拜访。对于两者,南宫志统统置若罔闻,对前者不加追究,对后者也是拒之门外,他把自己关在府邸里安静养伤,对府外事充耳不闻,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对月而叹,自己真的再无回头之路了。

    自那以后,南宫志就留在了延城,对外宣称是旧伤复发,需要长久静养,实际是为了方便为沈伯益办事,同样,也是作为牵制南宫家的人质。

    在没有得到沈伯益完全信任,接触到机密要事之前,南宫志对沈伯益的一切命令都是毫不犹豫、一分不差的执行,哪怕有些任务是灭绝人性的,他都能做到连眼都不眨一下。长此以往,沈伯益逐渐信任南宫志,并且十分欣赏他的果断狠辣,开始将一些机密要事交给他处理。但这还不够,距离成为沈伯益的身边人,接触核心,还差一步,然而可惜的是,老天爷没有给他再进一步的时间。

    两年旱灾,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沈伯益自己制定了通盘计划,为防泄密,他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计划的全部,只是告诉每个人在指定的时间做指定的事。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做事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所做之事有何意义,也没有人知道哪些人是参与此事的同伴,更没有人嗅到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直到沈伯益被流民簇拥称帝,众人才恍然大悟。

    有人欢呼雀跃,也有人悲叹人算不如天算。

    南宫志就是后者。

    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悲叹道,正在思考要不要不顾一切去救皇室成员的时候,沈伯益的命令却忽然到来,让他去追击逃亡的太子妃等人。南宫志欣然答应,想的却是一定要将太子妃平安带回西境保护起来,然而当他赶到时候,太子妃的选择却出乎他的意料。

    “杀了我,带我的头颅回去,”说着,太子妃看向身边两个刚出生的婴儿,指着其中一个道,“把他也杀了带走吧,沈伯益知道我怀有身孕,你不刨腹取子,他是不会全信的。留一个,复我陆氏江山,足矣。”

    “太子妃!”众人闻声而跪,纷纷劝阻。太子妃悲苦一笑,说道:“南宫将军纵能护我们去西境,可往后呢?璨朝已在沈伯益掌握之中,西境纵然起兵勤王,也已是独木难支,况且西有强戎,西境守军更不可妄动,给戎国可趁之机。南宫将军已得沈伯益信任,若能将我和孩儿的头颅一并带回,更能成为其心腹,还请南宫将军忍辱负重,保留和壮大南宫家势力,静待我儿成长,到时振臂一呼,助我儿夺回江山!”

    南宫志跪而不语,想劝阻,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于是闭口不言,向太子妃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太子妃浅浅一笑,对着被她选中牺牲的婴儿说道,“孩子,阿娘对不起你,可为了你父亲,为了陆氏江山,阿娘只能牺牲你了,你是哥哥,该承担这个责任,保护弟弟。”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泪流满面,轻轻抚摸孩子的脸后,狠下心,撇过脸,对陶姜说道:“陶公,把皇长孙交给将军吧。”

    陶姜抱起婴孩,也是满脸泪痕,跪地说道:“即便要死,这孩子也是皇室子孙,该有自己的名字,不能就这么,什么都没有的就走了呀。”

    太子妃通过房顶残破的缝隙,看着夜空中被浮云遮挡一半的明月,凄凉道:“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就叫他云昭吧,陆云昭。”说完,她又看向身旁幼子,“铮铮金铁夜交锋,酷敌秋声杀气雄。孩子,你叫陆云铮,盼你长大了,别忘了家国仇恨,更别忘了为你赴死的兄长,你日后定要挥师进京,夺回江山!”

    说到最后,太子妃的目光转而看向陶姜,陶姜知其意,郑重道:“老奴定当全力辅佐皇孙,不使其忘大业,不负太子妃之托,不负将军忍辱之重!”

    太子妃凄然一笑,轻轻推了下陆云铮,说道:“如此,就拜托陶公了。”

    陶姜将陆云昭交给南宫志,自己抱起陆云铮,跪在太子妃面前,低头垂泪。太子妃看向南宫志,说道:“动手吧。”

    南宫志将陆云昭交给身旁的宁九,拔刀走到太子妃面前,抱拳深鞠一躬,悲泣道:“南宫志在此立誓,此生若不能完成太子妃所愿,当于此地自刎,以谢太子妃,若能成功,也定会将沈贼押送至此,乱刀砍死,以慰太子妃在天之灵。”

    太子妃闭眼笑道:“如此,就多谢南宫将军了。”

    南宫志不再多言,挥刀砍下了太子妃的头颅。

    陶姜等人轰然大哭,连两个尚未睁眼的婴孩也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悲痛,哇哇啼哭起来。

    南宫志满心沉重地走向陆云昭,正要动手之际,宁久忽然抱着孩子往后急退,说道:“将军不可,这可是太子遗腹子啊!”

    南宫志悲不能言,倒是陶姜开口道:“不如此,沈伯益不会全然放心,对我们的追杀也不会停止,到时候我们连二皇孙都保不住。”

    宁久道:“即便如此,谁又能保证二皇孙在成长过程中会一帆风顺,或者事情不会暴露呢?万一出了事,朝廷就真的完了。”

    南宫志喝道:“宁久,你胡说什么!”

    宁久反驳道:“我没有胡说!”

    陶姜道:“事已至此,我们已别无他法。”

    “有办法!”宁久急切道,“有办法!”

    南宫志道:“你个吊儿郎当的,能有什么办法?”

    宁久道:“我……我媳妇儿也身怀六甲,时间与太子妃相近。虽然我几月没回去了,不知道近况,但想来也、也该临盆了。就是没有,用点催生的药也……”

    “你闭嘴!”南宫志大惊,随即走到他面前,低声怒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宁久被南宫志愤怒的神情吓到,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下去,“我……我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可皇长孙若是没了,就、就再也没有了啊!”

    他鼓起勇气,双目含泪看着南宫志,说道:“用我的孩子代替皇长孙,皇长孙就交由将军抚养,如此一来,将军与陶公各养一个,以后就算出事,怎么都能保一个!”

    “宁久!”

    “老奴觉得可行。”陶姜站起身,将陆云铮交给他人,随后面朝宁久,双膝跪地,叩拜道,“老奴代太子、太子妃,叩谢宁将军大恩!”

    宁九站在原地,神情复杂,不知如何是好,南宫志则是仰头叹息,说道:“既然如此,宁九,我们走吧。”

    陶姜带着陆云铮和其余众人继续逃亡,南宫志命部下慢行回王都,自己则跟宁久回他的住处。

    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接近目的地,南宫志才突然开口道:“我把我的儿子给你,从今以后,他就是你儿子。”

    宁久震惊道:“将军,不可!”

    南宫志道:“这也不全是为了你。我只有一个儿子,把皇长孙带回去,突然多出一个儿子,算怎么回事?沈伯益就算是对信任之人,也时有监控,我夫人怀没怀身孕,我在外有没有人,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他们对你的监控甚少,你夫人也确实怀有身孕,把孩子给你,他们不会起疑。只是那孩子已近一岁,你最好劝夫人带他回乡下躲几年,等大些再回来,我也要让内子多做功夫,好骗过那些监视者。”

    宁久沉默良久,才哽咽道:“多谢将军。”

    南宫志没有搭话,宁久又问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忘了。”

    南宫志道:“我也忘了,你给他取一个吧。”

    宁久道:“家国大仇,不可忘怀,他以后就叫宁仇吧。”

    南宫志道:“好,就叫宁仇。”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房屋外,好巧不巧,也或许是天意如此,屋里正传来痛苦的嚎叫声,宁久买来伺候夫人的侍女端着一盆热水从旁经过,看见主人回来,高兴道:“老爷终于回来啦,赶巧夫人今日临产,稳婆已经在屋里了,老爷就等着抱大胖小子吧!”说着就笑呵呵跑进了屋。

    宁久想笑,可怎么都笑不出来。

    不一会,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宁久听后更是悲从中来,转过头道:“我下不了手。”

    “也不该你动手。”南宫志抽出佩刀,大步向屋内走去。稳婆和侍女看见后甚至来不及惊讶,就被南宫志一刀灭口,好在产妇早已累晕过去,没有看到孩子被带走的场景。

    路过宁久身旁时,两人都已听不到孩子的呼吸声。宁久沉默不语,南宫志轻声道:“我回去向沈伯益交差,你尽快带皇长孙回西境交换孩子,弟妹这边,我会派人照顾。”

    宁久道一声“好”,也不多说什么,抱着皇长孙,纵马往西境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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