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陆云昭改名南宫朔,由南宫家抚养长大,南宫志在沈伯益称帝几年后,终获全部信任,再加上当时的南宫家主身亡,南宫志得回去继承家业,沈伯益就放他回西境,继续驻守边境了。”顾清缓缓说道。

    他说了太多,口干舌燥,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顾婉兮见状奉上茶水,神情却是极为恍惚,仿佛还陷在往事里没有出来,又或者出来了,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以至于难以相信。

    顾清叹息一声,说道:“所以,你与他是不可能的,若一意孤行,他对你再好,你也只能屈居于禄心之下。而且,孩子啊,皇帝一生不可能只有一后一妃。充盈后宫,多生皇子,这不仅是皇帝的权利,也是他的义务,他有责任为皇室开枝散叶,哪怕他不愿意,朝臣也会逼他愿意。”

    顾婉兮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说道:“宗室成员再多又如何,悼帝还不是丢了江山。”

    顾清笑而不答,顾婉兮接着道:“非得是南宫朔不可吗?”

    顾清道:“是。”

    顾婉兮不解道:“我不明白,就因为他是长子?可是这么多年来,明明是陆云铮在外奔走行事,大家也都认他为皇位的继承者,甚至都不知道还有另一位皇孙的存在。真让南宫朔继承皇位,你们怎么跟众人解释?怎么跟南宫朔和陆云铮解释?”

    顾清长叹一口气,说道:“还记得你刚才问我的问题么?”

    顾婉兮问的太多了,不知道父亲指的是哪个,便疑惑道:“什么问题?”

    顾清道:“为什么南宫志不允许南宫朔的脸上有疤痕,为什么陶姜不允许陆云铮摘下面罩。”

    顾婉兮道:“为什么?”

    顾清道:“因为,陆云铮是陆云昭的影子,也是替他承受危险的替身。”

    顾婉兮霍然起身,惊讶道:“什么!”

    顾清招招手,示意女儿坐下,说道:“当年……”

    当年,南宫志将陆云昭带回西境抚养,养到十一二岁时候,这孩子逐渐显露锋芒,不仅心思缜密,更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稳重,无论文武,都极有天赋,南宫志甚至已经带他上过几次战场,虽然只是让他远远地看着,回来之后,询问见解,他也能说出一二。或许真是天不亡陆朝,陆云昭展现出来的能力堪称完美,令南宫志喜出望外,甚至在睡梦中都能笑醒,但与此同时,担忧也随之而来。

    陆云昭身为皇长孙,能力又出众,无能是按照成规,还是按照能力,他都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可这世间偏偏有一样东西能让人向这两样东西发起挑战,那就是感情。

    陆云昭由南宫志抚养,陆云铮则由陶姜抚养,抛开身份不谈,两位抚养者都不免对自己养的孩子产生了父子亲情,希望对方能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南宫志如此,陶姜亦然。而且陶姜身为大长秋,在陆朝旧人中素有威望,再加上他这些年里不断招兵买马,发展势力,实力已不容小觑,连带着陆云铮也更为人所期望。而陆云昭为了保住性命,不仅改名换姓,连知道他存在的人都很少,相比之下,陶姜若想打破成规,扶陆云铮为皇位继承人,是极为容易的。

    南宫志越想越是担忧,几次想与陶姜联系,探一探口风,都被身份所限,不敢擅自离开西境。好在不久后陶姜亲自来了,解决了这个难题。

    陶姜是乔装成为将军府倒夜香的工人进来的,当他带着浑身“香味”,在夜里潜入南宫志房间时,着实把南宫志吓了一跳。

    “陶、陶公?”南宫志眯着睡眼,手持油灯靠近陶姜问道。

    陶姜除去脸上伪装,点头道:“是我。”

    南宫志大惊:“陶公如何来了?”

    陶姜要说话,南宫志抬手阻止他,然后把他带到了房间里的暗阁,关上暗门后才说道:“府内恐有沈伯益耳目,我回来后就在里面建了这间暗阁。”

    陶姜点头表示赞许,随后问道:“他还好吗?”

    南宫志道:“很好,不过今日随内子回娘家去了,得过段时间才回来。陶公要见他?”

    陶姜摇头,又问道:“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南宫志道:“不知道。”

    陶姜道:“这就好。”

    南宫志道:“陶公冒险前来,就为了这个?”

    陶姜脸色忽然变得万分凝重,说道:“不,我是为日后陆氏皇帝而来。”

    此话一出,南宫朔立生警惕,神色也严肃起来。陶姜却仿若未见,自顾自说道:“历来皇帝立嫡立长,然而那是承平之时,帝王守成,为免皇室大乱才立此规矩。眼下却是乱世之秋,朝廷被夺,奸邪当道,我们需要的不是守成之君,而是能带领我们夺回朝廷的王霸之主,相比规矩,我们更当选择能力。”

    南宫志心中冷笑,语气也带了几分寒意,说道:“陶公此话,意味颇深啊。”

    陶姜不为所动,只是看了南宫志一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所言,皆是为了恢复陆氏王朝,绝无私心。我相信以南宫将军之能,也定能将皇长孙教得出类拔萃,可为了皇位而兄弟相残的事还少了吗?少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例子也不在少数。且不说夺回皇位有多困难,就说成功后,璨朝历经风雨,也再也经不起摧残了。”

    陶姜说得凛然,神情坚定,南宫志没来由生出一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感,说道:“陶公的意思是?”

    陶姜道:“我的意思,你我仍旧尽力抚养二位皇孙,只是从此刻开始,咱们得多加联系,多多了解二位皇孙的状况。”

    南宫志大致明白陶姜的意思了,说道:“然后谁更有资格继承皇位,谁就是我们共同扶持的继承者。”

    陶姜点头道:“是,不论长幼,不论感情。”

    南宫志:“只论帝王之资。”

    陶姜:“正是。”

    南宫志道:“那失败的一个怎么办?”

    陶姜忽而一叹,说道:“世人只知一个皇孙,世间也只能有一个皇孙。失败的那一个,就是成功那一个的替身。”

    南宫志亦是仰头一叹,说道:“我明白了。 ”

    陶姜起身道:“将军,咱们各自努力吧。”

    南宫志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此后多年,两人时有联系,南宫志受身份所限,不能擅自离开西境,陶姜却来过多次,暗中观察陆云昭,并与陆云铮做对比,终于在三年前,两人定下约定,共同扶持陆云昭。

    ……

    “为什么是陆云昭?”顾婉兮道。

    顾清道:“其实无论是陆云昭,还是陆云铮,陶姜和南宫志都把他们教得很好,文武兼备,善得人心,虽然一个冷若寒冰,一个灿若朝阳,但都是秉性高洁的君子,只是有一点,大约是性格使然吧,相比起杀伐果断、冷静理智、凡事以大局为重的陆云昭,陆云铮更像是个意气用事、重情义大过局势利益的江湖侠客,优柔寡断,心太慈了。这样的人,有热血,有冲劲,也会有不少肝胆相照的好友,他或许能威震江湖,但绝不会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你明白吗?”顾婉兮眼中的光暗淡了些,点头道:“是,女儿明白。”

    顾清道:“相比之下,陆云昭简直就是天生的皇帝,他懂取舍,晓仁义,知人心,凡有决策绝不感情用事,陶姜没有理由不选他,我们也没有理由不选他。”

    顾婉兮低下头,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顾清叹息一声,说道:“所以女儿,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你改变不了什么,谁都无法改变。”

    顾婉兮留下一滴泪,她伸手抹去,强笑道:“说了这么多,爹爹口渴了吧,壶里的水凉了,女儿给爹爹倒些热水去。”

    顾清摇头道:“不,我有些累了,你扶我睡下吧。”

    “好。”

    顾婉兮把素舆推到床边,帮助父亲躺到床上后就退了出去。

    看着房门关闭,顾清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知道顾婉兮现在肯定十分难过,也知道她肯定会将这事告知南宫朔,甚至是陆云铮,但他并不后悔说出这些。他抬起双手,突然发现它已经形容枯木,手背上更是布满了松弛的皱纹,明明印象中,它还是双白皙而充满力量的手掌来着。

    “原来已经这么老了啊。”他闭上眼,喃喃自语道。

    而另一方面,顾婉兮低头慢走,脑子里思绪如潮,连路过的人跟她打招呼,她都没听见。

    “姑娘,你怎么了?”赶来的暖玉见她魂不守舍,忙拉住她道。

    顾婉兮回过神来,愣怔一会后摇头道:“哦,没事,对了,南宫朔他们在哪儿?”

    暖语道:“在大厅议事呢。”

    顾婉兮点头说好,抬脚往大厅走去,暖语正欲跟上,顾婉兮却转头道:“你别跟着我了,去照顾我父亲吧,他现在一个人,别人我不放心。”

    暖玉疑惑地看了眼顾婉兮,没有多问,转身走了。

    顾婉兮继续向大厅走去,暖语打断了沉寂的心情,她开始思考该如何告诉南宫朔这件事,想着想着,她忽然发现父亲有一件事依然没有解释,那就是为什么南宫朔的脸上不能有伤,陆云铮要一直带着面具。

    不,也或许父亲已经解释了,只是自己没有想明白。

    替身。

    顾婉兮再次低头慢走,边走边想。

    她想不明白,他们把陆云铮当成南宫朔的替身,那等到南宫朔的身份必须被公开时,他们要如何面对陆云铮,又要如何制止陆云铮的怒气与反抗?要如何保证陆云铮不与南宫朔争夺皇位?

    顾婉兮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心惊,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遗漏了,那感觉就像一缕烟丝在她面前晃悠,她却怎么都抓不住。

    慢慢的,她走到了大厅前的空地上,不小心被一块凸起的砖头绊得一个踉跄。她心头一惊,连忙稳住身形,也就在同一时刻,她脑子里忽然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

    “世人只知一个皇孙,世间也只能有一个皇孙。”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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