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一月有余,选秀迫在眉睫。皇后娘娘几番传唤李晚卿入宫,她皆以风寒未愈婉拒,这日宫里又来了人,带着皇后娘娘的口谕:“听闻郡主昨日和状元郎去书湘山庄游玩了,看来你身体已好利索,本宫这几日心慌得很,你明日来陪本宫说说话。”李晚卿不得不答应。

    前世,皇后并没有十分明显地撮合李晚卿和顾舒珩,反倒是她对他一见钟情,剩下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所以眼下皇后该着急了,就怕她和顾舒珩没看对眼。

    ——云萝这娇纵自由的性格,岂会轻易答应选秀入宫?

    另一边顾舒珩分明知道他母后的心思,也曾怀疑李晚卿的身份,但他宁愿自欺欺人,隐瞒他太子的身份刻意接近李晚卿,试探她的表现。这母子两人,都各怀鬼胎。

    宫里来人是皇后身边的近侍,她特意嘱咐了一句:“不久前太子殿下曾赏赐了珠串给郡主,那是南海王上贡的珍品,娘娘也戴了一串,让郡主明日也务必佩戴入宫。”

    “啊?好。”李晚卿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让周管事送出了门。

    南海王上贡的珍品?那珠串……被她卖了茶棚老板娘啊!就在她正愁闷之时,小柿子和小葡萄采买回来,见小柿子急忙跑过来,低声说话:“状元郎出事了!”

    李晚卿蹙眉:“怎么回事?”

    “楚公子被贬了。”小葡萄拉着小柿子坐下,道:“刚才一路上都听人这么说,说是两天前圣上要重开摘星阁,楚公子极力反对,因此惹怒了圣上,被贬官下放,不知道去了什么偏远之地。”

    摘星阁?李晚卿自然记得,开启摘星阁便会迎来那场大变故,只是前世的楚清并没有因此被贬,虽然他公然反抗圣上,但圣上偏宠楚家家主,只是对他放了狠话,并没有将人处置。

    李晚卿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是顾舒珩?

    楚清的命运若此时发生改变,唯一的解释便是李晚卿的接近,或许是因为她,顾舒珩才会对付楚清。若真是如此,半喜半忧,李晚卿喜的是命运会发生偏离,忧的是命运的偏离需要付出代价。

    是本人还是他人,什么样的代价尚未可知。

    李晚卿连忙问道:“楚公子人在哪里?”小葡萄摇了摇头,小柿子举起小肥手,说:“我和鱼摊的几位婶娘们多聊了几句,好像说是今天就要出发,大概是往南郊的方向。”

    “备马。”李晚卿迎面撞上了周管事,周管事诶了声,喊住她:“郡主,老奴去宁王府问了,王爷已经外出了。”李晚卿听后,头也不回就走了,珠串之事只能暂且放一放。

    出城后的南郊,上官道只有一条林间小路,两侧双子山谷不能过马车。李晚卿扬鞭策马,极力追赶,很快就有一辆马车现于视线,像是楚家的车徽。

    “楚清!楚清!”

    清泠泠的声音响在山谷,楚清缓缓睁开眼,确认那不是幻觉,将手扣在车门,“停车。”他撩开车帘,站在车辕朝后看去。

    山川巍巍,一身白衫流金裙的姑娘正策马追来,青丝随风飞舞,潇洒白影,流金碎日。楚清心下忍不住想,这世间最罕有的风景,也不过如此了。

    他站在车辕,双手负于身前等她,抬头看去。“吁……”李晚卿用力拉紧缰绳,马儿被迫逼停,长啸一声,双蹄高踏,李晚卿顺势扬起半身,斜身如蝶,落定。

    光影入眸,楚清纷乱地收回目光,待她落定,已然下了马车,静等她。李晚卿翻身下马,径直问道:“发生那样的事,你昨天为什么没说?”

    “大家玩得开心,我没必要说煞风景的话。”他一笑,又道:“权当道别了。”

    这人就是太死脑筋了,李晚卿没来由地鼻头一酸,心下怪自己唐突而害了他,轻声说:“其实……”都怪她。

    “其实,”楚清仿佛看穿了一切,倒像是安慰她一样:“山川如此大,没有出去看过,何谈逍遥人世?郡主难道不是这么想?”

    原来他都知道,他早就看穿了她。书友会选择那样的辩题,正是李晚卿自身的矛盾,她不想被世俗束缚,不想被仇恨和顾舒珩捆绑,甚至想过寻一个地方种田养猪,可,终究是没勇气。

    自由,从来都是最难得最可贵的。

    李晚卿轻声一笑,阴霾尽散。

    “所以,郡主无需担忧在下。”楚清看着她,眸光一顿。

    李晚卿与他的视线交错,有些害羞地怔了怔,既见他豁然淡泊,或许此番经历对他而言是好事,因此会影响未来的轨迹。他不会再执拗强硬地弹劾皇后党羽,便不会最终远离朝堂,下落不明了。

    “好啦。”李晚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许,这对你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嗯。”楚清心下一愣,奇怪她这话竟和宁王说得一模一样,连口气也相似……楚清轻咳一声,问道:“你是,一个人过来的?”

    “当然。”李晚卿不再为此愁闷,牵过马匹,她还要去找珠串,故而利落地翻身上马,朝他挥挥手:“状元郎,我等你回京。”

    “好。”楚清点头,望她离开而收回视线,坐上马车,内心有种闷闷之感——若她,不是云萝郡主该多好。

    —

    双子山离得不远,李晚卿策马很快就到了清河茶尞。

    下马走近,茶尞内一抹出众身影正入眼帘,月白衣衫映着泼墨山水,冷敛矜傲的气质与周遭人格格不入,就仿佛微寒清风裹挟秋色烟波,误入春色。

    “九……”李晚卿紧急收回话音,笑着跑过去道:“哥哥。”

    顾衿安抬眸笑看,淡淡地嗯了一声:“刚送别状元郎?”

    他看见了?李晚卿垂眸,嗯了一声,又听九皇叔冷冷说道:“他就是你看上的人?”

    李晚卿微睁眸:“怎么了?”

    “没什么。”顾衿安偏头,不知看向远山的何处,手指扣在桌面,冷不防又道:“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和你不搭。”

    “……那又如何?”李晚卿诧异地看向了他,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你别祸害人家的意味。

    顾衿安无言,心绪忽上忽下,自觉失言,良久后才道:“你怎么来这里?”

    李晚卿忽而哀叹,挪着靠近他道:“也不同你隐瞒了,我之前换给老板娘的珠串,其实是太子送给我的,明天皇后要我入宫,让我务必佩戴。”

    “问过老板娘了?”顾衿安倒也不意外。

    但稍有诧异的是,李晚卿躲的人竟然是顾舒桁那小子,难不成她说的难以对付之人就是他?为什么呢?顾衿安短短思量,会不会和她死去的妹妹有关?毕竟死因蹊跷,但她如今尚且不知真实身世……到底怎么回事。

    另一边,李晚卿耷拉脑袋,双手托腮,“问过了,她拿去京中的当铺当了。我正准备去问呢,就看到你了。九……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衿安:“上次喝过这里的酸梅汤,甚是想念,再来尝一尝。”

    其实顾衿安说谎了,他此番前来为的便是寻回那珠串,南海王进贡给皇室之物,流落民间势必会引人注意。只是他没想到会遇见李晚卿,更没想到会看到她送别郎君的画面。

    “我也觉得这儿的酸梅汤好喝。”李晚卿并没有怀疑,更没注意到顾衿安的心情变化。

    李晚卿反倒想起那次和他流落至此的片段,一时间滋味难明,抬眸但见他漠然脸色,竟连嘴里的酸梅汤都变苦了。她略失落地放下公鸡碗,将双臂交叠在桌上。

    斜风入棚,暴雨忽至,竹叶泠泠作响,茶尞伙计连忙支起外棚,不少行人跑进来躲雨。

    “怎么下起大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李晚卿看向顾衿安:“九……哥哥,你是坐马车来的吗?”

    顾衿安点头,又听她说道:“那可不可以载我去城里的当铺呀,我骑马不便。”

    她倒真是没心没肺,顾衿安轻嗯了一声,不过又道:“按照市价收费。”李晚卿微微蹙眉,竟看不出九皇叔是个贪财的人,叉腰道:“我身上没现银,等回府我给你一袋金豆子。”

    “多了,我不要。”顾衿安视线上扬,盯住她的发髻,快速地伸手:“就拿你的发簪抵。”

    “你,你,”李晚卿诧异地瞪着他:“这是我很喜欢的金簪,可比十袋金豆子更贵重,你也,太贪心了一点。”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

    金簪为一朵祥云,顾衿安将其收入怀中,挑眉道:“那郡主要不要坐马车?”

    “要要要。”李晚卿看了眼外头的暴雨,恐怕得下好一会儿,故而不得不忍痛割爱。

    坐马车找到城内的当铺,询问掌柜才知,珠串已经被人买了回去,李晚卿心下惶惶,难道是被顾衿安知道了,故意算计她?

    一场暴雨,从午后至深夜未停,翌日清晨,阳光乍现。

    李晚卿正在梳妆,边思量着如何解释珠串的事宜,若真是顾舒桁故意为之,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无非是想借机拿捏她。

    临出门前,宁王府的沈管事登门求见,他和小柿子倒挺热络了,直接就被她带了进来。

    李晚卿转身,见沈管事手中捧着木盒,快步走了过来,笑着道:“知道郡主要入宫,九爷特意留了一份礼物给郡主,是失而复得的宝物,请郡主收下。”

    失而复得?李晚卿呆呆地接过盒子,内心是惊疑又期盼,打开一看赫然是那珠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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