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沉入天际,长长的送亲队伍出发,像城中盘旋的舞龙,吹奏满目的喜庆。街尾冷清,有人忽然策马狂奔,眷恋暮色般,勇敢、不计代价,朝着送亲队伍追赶上去。

    前方是拥挤人潮,锦绣红轿已然入目,陆铮猛地勒紧缰绳,马儿嘶鸣停驻,踢踏了几下,陆铮翻身下马。他站在整个京师最繁华的街尾,目光所及是那么寻常却又那么惨烈,礼队在人潮让出的道路行进,他只能躲进人群,悄悄跟上。

    花轿近在眼前,陆铮穿梭于人潮,视线未有一刻离开那方窗帘,他知道她不会探出头,哪怕一面,他也没有勇气再见。带不走的、那些美好的,就都留给她。

    那是他此生初恋,或许是唯一,曾经最贪婪陪伴的人,能够目送她出嫁,送她迎接自己的幸福,这最后一程,已实属不易。

    他躲在人潮中,目送最心爱的姑娘出嫁,不敢现身,就像是逃避风雨的蜗牛,只敢摘下一片叶子,以为能将自己遮住,最后呢,送他自己,暗无尽头的人生。

    送亲队伍到了新郎家,满脸笑容的新郎踢轿门迎新娘,那一瞬间,陆铮猛然转身,抹干眼眶的泪,倔强地只留下一个身影,像是完成了爱人的理想,满心无悔而无私地离开。

    鞭炮声在耳边炸响,新娘王清萱由新郎牵着手走出花轿,红盖头下的眼眶隐有哭过的红痕,她定了定心,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稳,和她的心跳一样。

    ——小五,我今天嫁人了……等了你这么久,或许,这辈子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

    再见了。

    但你的仇,我一定会替你报!

    回到宁王府的陆铮将自己喝了个烂醉,酒瓶摔得满地碎片,他倒在地上装昏迷,手上被扎了好些伤口,鲜血凝固伤痕,一片狼藉。

    顾衿安想要把他骂醒:“你这个样子算什么?不敢露面的人是你,你不敢面对如今的模样,怕耽误了她。既然你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一切,今日权当是送别,不要再糟蹋自己了!”

    “你不懂。”陆铮趴在地上,换了个姿势,抄起一旁的酒瓶,对着嘴巴直直往下倒酒。

    顾衿安上前,一把挥去酒瓶,揪起他的衣领,“我懂不懂并不重要。你是我的五哥,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我岂能看你为了一个女人变得如此?”

    “那你呢?”陆铮语气狰狞模糊,虚无地将他推开,凄冷又嘲讽地一笑:“为了一个女人变得如此?你不是我,你厉害,你的心谁都撼动不了。”

    “那小郡主呢?”

    顾衿安的眼眸一闪,轻声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难道不懂吗?你当真对她没一点情意?”陆铮好似发泄般,双手在空中劈砍,却又脱力,猛地一哼耸起肩膀,又道:“眼巴巴送人回家,默默关注她的一切,当真是你宁王殿下会做的事?”

    顾衿安怔了几瞬,开口道:“我答应了长公主,要照顾她。”

    “那是以前。”陆铮盯着他:“自从她搬来这里住,你和她的关系渐渐就变了,你真想把她当侄女?我看得清清楚楚!”

    顾衿安:“她不过是个小丫头,我的晚辈。”

    “口是心非。”陆铮打了一个酒嗝,指着嘴硬的顾衿安继续道:“如果她在你心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晚辈,你这么紧张她做什么?”手横空一指,陆铮又道:“那天,她在隔壁喊你救命,你不管不顾就冲了过去,把你珍藏多年的砚台都打翻了。”

    “你以前最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最不喜欢多管闲事,但遇上了小郡主,你这闲事管得挺开心呐。”

    “你还不是有问题,你就是有问题……”陆铮又打了一个酒嗝,身子歪倒了下来,总算将情绪发泄了出来,慢慢闭上眼睛,幽幽说了一句话就睡过去了。

    “圣上派你去北境打仗,你不和小郡主告别一下?”

    入了夜,有光影照入黑暗的屋中,顾衿安怔在月色下,直面内心,久久、久久才有了反应。

    —

    郡主府备好晚膳,小柿子如同往常前往宁王府找沈管事,问询宁王今日来不来府上用食。没过一会,小柿子回府禀报道:“沈管事说,宁王邀请郡主外出。”

    李晚卿:“可有说何事?”

    小柿子摇了摇头,李晚卿扶额起身,一笑道:“难得九皇叔有这样的雅兴,去回沈管事,稍等我片刻。”

    面见李思鸢母女俩时,李晚卿穿的是繁纹华服,出门前换了一身轻便的百褶裙,见九皇叔早已在府门外等候,小碎步跑了过去。顾衿安无意识地伸手,如同迎接一只奔跑而来的小猫咪,虚空地扶向她的手臂。

    李晚卿问道:“九皇叔,我们出门吃什么?”

    顾衿安:“你定。”

    李晚卿偏头一想:“前几日正念叨着食肆新出的炸虾,去支持一下吧。”两人说话间已然上了马车,顾衿安笑言:“你倒是吃不腻。”

    “好吃的东西,永远吃不腻嘛。”李晚卿勾了勾胸前的长发,意有所指地看了九皇叔一眼,迅速收回了视线。

    顾衿安淡笑,见她撩开车帘往外看,便眼含笑意,那闪烁的眸光好似划开了一汪春水,大大方方地望向她的侧脸。

    李晚卿毫无察觉,看了一圈市集,放下车帘后坐正,疑惑道:“上个月城里还人心惶惶,小摊贩们都不敢出门,怎么一到秋天,大家都出来了。”

    “那个宋天仇当真有这么玄乎?”

    顾衿安笑而不语,也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说道:“这些小摊贩们都是农民,秋有收成,自然会出来摆摊。如今,宋天仇深得圣上的信赖,不过是演了一出戏,愿者上钩罢了。”

    李晚卿问道:“九皇叔也对付不了他吗?”

    顾衿安垂眸看她,倒也不隐瞒:“暂且是的,谁都不愿在这个时候忤逆圣意。何况,在没有弄清他的身份是什么,背后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之前,我无法轻举妄动。”

    “我明白。”李晚卿深谙这一点,如同她此时此刻也对付不了顾舒桁是一样的道理。

    到了食肆,两人下了马车直接前往厢房而去,前菜早已备好,很快就上了桌。李晚卿喜欢和九皇叔交谈,他总能解她的人生困惑,从芝麻小事到家国大事,受益匪浅。

    食肆的菜肴,李晚卿吃完都会点评一番,厨房因此才能改进和优化,这也是顾衿安的默许。

    两人从食肆出门,沿着长街散步,李晚卿满足地长叹一口气,边走边转头看顾衿安:“九皇叔,我们回府吗?”

    “我要去北境了。”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从顾衿安的嘴中而出,话音落地,犹如玉珠落地的碎裂声,可他的声音轻轻凛凛,情绪恣睢,不动声色。

    “圣上要派你去?”李晚卿反应了一瞬后蹴然而停,睁着双眸看他,开口就问:“去多久?”

    顾衿安:“视情况而定。”

    为什么会派九皇叔去北境?李晚卿知道那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圣上很可能想借机除掉他,可她并不记得前世有这么一遭,难道是哪里改变了?

    她很想告诉九皇叔,但以他的聪慧难道不会猜到这些?他明白圣上的用意,但还是答应了去北境,定然有他的打算。对于北境之行毫无预兆的她,又能提醒什么呢?

    “别担心,我会平安回来。”顾衿安看出李晚卿的担心,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笑着道:“要回府吗?”

    李晚卿点头的姿势顿了下,连忙摇着头:“我还要去买糕点……在,在城东。”

    从城西到城东是远了一些,不过顾衿安也不想和李晚卿分开,和她一同上了马车前往城东。李晚卿安静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去北境这一趟,会有危险吗?”

    顾衿安摇着头道:“我会应对。你安心等我回来就行,到时候,给我看看你转扇子的能力。”

    “你带扇子了吗?”李晚卿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扇子,轻轻转了一圈,虽然不太熟练,但完成了一个单转,继续把扇子拿到手中把玩。

    李晚卿难掩失落,在知道九皇叔即将前往北境之后,变得沉默起来。顾衿安看在眼里,主动问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骗你吃栗子糕吗?”

    “栗子糕?”李晚卿抬眸看去,摇了摇头。顾衿安继续说道:“你小时候不喜欢吃栗子糕,我就和你说,吃了栗子糕,会长高高,你信了我的话,一下午吃了好多栗子糕,把肚子给吃坏了。”

    “九皇叔,”李晚卿笑着觑他:“原来你小时候这么调皮。”

    顾衿安:“你小时候倒很好骗。”

    李晚卿佯装怒意地撑腰,哼道:“其实我以前很容易相信他人,因为娘亲告诉我,身边的人都不会伤害我,我是郡主,不会担心任何人会欺负我,只要开心美丽就行了。”

    “但我现在知道,娘亲说错了。”

    ……

    两人说了好久的话,聊了很多从前的人和事,李晚卿失落的心情也渐渐平复,马车也到了城东。

    顾衿安问:“糕点铺在哪里?”

    李晚卿的脸色一僵,讷讷地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啊”了一声道:“好像,不在城东……可能是我记错了。”

    “嗯,糕点铺是比较容易混淆。”顾衿安轻勾嘴角一笑,吩咐车夫道:“往城南去。”

    李晚卿:“对对,应当是在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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