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不知岁月，只知城主府中燃烧的蜡烛矮下去一大截。
沈沉碧没有回应穆月成的请求，在所剩不多的三天时间里，沉默着翻完桌案上所有藉册。
她在找温向安。
那个高莹口中胁迫了诸多希夷为他掠夺生魂的存在。
穆月成似是看出她的意图，非但没有阻止她，反倒极有诚意地将录有温向安信息的那一本放到她手边。
可惜早有人防备她这一手，温向安的资料尽数被涂改了，只留下几个难辨的字，什么“大盗”、“屠杀”、“危险”，沈沉碧拧着眉头分辨良久，终还是失望地合上藉册。
“城破后，这些都是带不走的，我们秉承对城主大人的敬意，更不可能损毁城主府分毫，他大抵是趁混乱抹去了自己的信息。”穆月成把藉册摞好，“回去吧，我送你。”
沈沉碧讶异地挑了挑眉，没说话，随他走出城主府。
临到城门口，他道：“你应该很奇怪，为什么我将你带到碧落遗址，告诉你我族已到生死存亡之刻，却不逼迫你点头答应我的请求。”
沈沉碧看着他那张足以令人目眩神迷的脸，微微一笑：“因为我会说区区凡躯，不堪大任。”
穆月成的嗓音低下去，带着几分可怜：“我悦慕大人，不敢让大人为难。能偷得这三日相处已是大人垂怜，你不愿做的事，我不敢勉强。”
沈沉碧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踏进传送法阵前，她回头道：“回见。”
自然是回见。
穆月成说的话三岁孩子都不敢信，他若当真不强求她的帮助，何必大费周章谋划这三天，何必将那双能看见希夷的双眼还给她，又何必袒露希夷的秘密？
不过以退为进罢了。
他能甘心看着她自此远离希夷的纷争，她这个郡主也不用当了。
她倒是想瞧瞧，他和他那些尚且没露面的同族还会闯出什么样的塌天大祸来。
只可惜她的清净日子，看样子是到头了。
在拔步床上醒来，沈沉碧接连叹了好几口气，盘算了一下如今的处境，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才刚回北都几天，尚未入北都的朝局，便要提防着希夷给她挖坑。
眼下高莹那桩事看着是解决了，但关于她纵火谋害百余条性命的流言却还在，而且因为事关希夷，反倒令她洗刷冤屈更加棘手。
希夷的存在比鬼还虚无缥缈，信他们犯案，倒不如信她一心把控北都朝堂，杀了那些重臣好换自己的心腹顶上，然后造反登基。
在捏碎高莹的三生鉴时她便想过了，这桩案子最好的了结方法便是找个不那么无辜的替罪羊。
但不那么无辜也算无辜，她可是好人，冤枉过路人这种事，做起来实在不太顺手。
沈沉碧想着不由嗤笑起来。
脑子果然不清醒了，历代高位者哪个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如今她尚且自顾不暇，还想着还世人案情真相，他们为冤枉她添油加醋时可没想着她半点好。
沈沉碧扶着脑袋坐起身，动静惊动了外头的女使，几声哒哒的脚步声后，床幔被打起，露出杏月那张略有憔悴的脸。
不敢随意让人进屋，这几日都是她与踯躅轮值，踯躅那丫头预估得倒是半点没差，说香炉里的烟散尽时，郡主便会醒。
她赶忙扯过软枕塞在沈沉碧后背，端来热茶道：“郡主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去叫大夫来。”
沈沉碧摇了摇头，喝茶的动作微顿，忽而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身子弱，有时睡一觉醒来都会腰酸背痛，这一回倒是奇了，昏睡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却半点疲乏都没有，身子康健得仿佛将高莹那具身体偷了出来。
她下意识看了眼手背，那里什么都没有，捧着茶杯的手指纤白细弱，指尖被热茶烫出一点红。
沈沉碧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我饿了，你去传膳罢，再叫踯躅来一下。”
“欸。”杏月点头，仔细地掩好她的被角，快步走出门去。
沈沉碧这才得闲打量屋中的陈设。
窗边多设了一张香案，鎏金的香炉看着眼生，不像她院里的东西。
稍一琢磨，她的目光便落在地上，法阵的线条还残存着微弱的光芒，从床底向着四周铺展。
她闭了闭眼，显然，杏月看不到这个法阵。
如果她拥有灵脉，能入仙门修炼，至少拥有一项保命的能力，这大抵是一个不错的能力。
凝视法阵良久，沈沉碧坐在足踏上，指尖一点点抚摸过法阵的纹路。
她从不怨天尤人，事情已经发展到这般境地，自是不可能同穆月成说她不要这个权能。
她应该走一条不被人轻易掣肘的路。
一如在南郡时，谁敢拦她，她便从谁身上碾过去，万事万物千万人，都可以是脚下那块助她登高的石头。
“郡主怎么坐在这儿，小心着凉。”踯躅推门进来，见状赶紧扶她起身，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话，“方才我瞧杏月眼圈都红了，郡主你训斥她了吗？哦对了，姑姑已经得了消息，但宫里来人，她走不……”
“踯躅，”沈沉碧打断她，“他人呢？”
“谁？”
沈沉碧目光扫向地上的法阵。
粉衣女使神色微变：“郡主能看见啊……”
闻眠说这种法阵来自秘族，她都差点没发现，郡主是怎么看见的？
她小心地打量沈沉碧的面色，见她始终淡淡，心底不由直打鼓。
她还记得郡主说过不想再见闻眠来着。
要说实话吗？
圆脸蛋纠结成包子，沈沉碧没好气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阳奉阴违，长进不少，罚你半个月例银。”
这罚得跟没罚一样，揽芷院待下从来宽和，例银是王府各处最多的不说，郡主还特别爱赏人，点府库与底下人的进献时，经常随手抓一把赏赐给身边人，什么金瓜子银稞子，随便一把都比例银多。
见沈沉碧没真生气，踯躅赶紧讨巧：“那、那我说了哦，郡主可不许骂我，他要、要是打我，你可得护着我。”
沈沉碧笑了，捏着她鲜嫩的花瓣轻轻一扯，磨牙道：“两头都想讨个好，你倒乖觉。人呢？”
踯躅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眼神往窗外飘。见沈沉碧意会，便趴在她耳边小声问道：“郡主怎么知道这不是我布下的法阵，明明我实力也没有很差嘛。”
“是是是，我家小杜鹃是这世上最厉害的花妖。”沈沉碧撂下这话，再没有看呆在原地的踯躅一眼，径直推开香案后的支摘窗，“国师大人，谈谈？”
枝叶簌簌，只听“扑通”一声响，乌衣少年狼狈地跌坐在地上，隔窗怔怔地看着她，显然被她惊着了。
他的表情实在很有意思，像一只误闯入尘世的小兽，有震惊与好奇，还有几分被人戳破身份又出了糗的羞恼。
沈沉碧歪着头欣赏片刻，目光在他肩头沉睡的银线兽上一掠，平静道：“进来吧。”
她转身往回走，路过踯躅时，这丫头捧着脸巴巴往她跟前凑：“郡主你看看我。”
沈沉碧忍笑：“不敢仔细瞧，再瞧花叶子都要掉了。”
踯躅大惊失色，忙不迭跑到妆台铜镜前可劲地照。
她自认化形十分成功，许多年不沾血食人，身上的妖气遮掩得极好，否则也不可能在佛法与道教盛行的大梁横着走。
夭寿，郡主眼睛开光了。
想想以后无论怎样笑，在郡主眼里都是朵呲着牙的山杜鹃，踯躅都快心梗了。
会吓到郡主的吧。
会被郡主厌弃的吧。
呜——
她一头撞在铜镜上，心如死灰。
这场面在沈沉碧眼中便是一朵人高的杜鹃花抱着她那价值万金的妆台哭天抢地，十足吊诡。
没闲心安慰踯躅就算是妖也无妨，这双眼睛无法收放自如的毛病得尽快解决才行，不然上街一瞧，左一只歪眉斜眼的横死鬼，右一只疯癫无状的希夷，凡人在中间倒显得稀奇。
奇形怪状的东西见多了，难保她不癫狂。
沈沉碧穿过屏风来到见客的地方，闻眠已经候在那里，坐姿板板正正，活像上朝前的老古板。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亲自为他斟茶。
她不说话，支颐含笑望着他，闻眠被她看得不知所措，只好捧起茶杯送到嘴边。
茶是今春最好的新茶，但看他表情，活像在喝割喉咙的刀子。明明坐立难安，偏还要压着紧张，乖乖地将一杯茶啜饮干净，生怕不喝完她就同他翻脸似的。
沈沉碧目光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树上并不好待，这一身乌色法衣虽没有一丝褶痕，但微敞的领口昭示他这几日过得算不上舒适。
目光从他那形状漂亮的锁骨上收回，她状似无意地问道：“国师，当太监好玩吗？”
话音刚落，少年一口茶猝不及防地咳在袖口上。
他无措地抬起眼看她，耳朵尖都红了。
沈沉碧讶异，活了几千年的大能竟这般经不起逗弄，他不是传闻中如高山雪般不可亵玩的谪仙么？
方才那句话这厮没想歪她名字能倒着写。
她本意只是引导他谈起幻境，不想似乎越了界。
沈沉碧抿了抿唇，有些无奈：“你这样，我们谈不了正事。”
闻眠放下茶杯，轻声道了句“抱歉”。
“你是国师，是揽芷院的座上宾，不必这般拘谨，”沈沉碧正色，“我为先前的鲁莽同你道歉，从三生幻境归来，窥见你我之间似有不浅的牵绊。我不欲与前世的恩怨有纠葛，但恩怨似乎并不愿意放过我，你是介入其中的第三方，你的意见对我来说会很重要。”
她素来能屈能伸，左右国师的姿态放得比她还低，她有求于人，为之前骂他“登徒子”道个歉也算不上丢脸。
闻眠迟疑片刻，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
十七年来他始终注视着大梁的朝堂，只因她身处其中。她被骂过蛇蝎心肠，被弹劾过是弄权的妇人，唯独没有人诟病她貌丑无才。
宝德郡主的美貌天下皆闻，尤其是她的眼睛，南郡有面见过她的平民，说被那双眼睛清凌凌地一瞧，身子都能软一半——不是酥的，是怕的。
如今这双眼睛更添威势，眼底流淌的紫光似能洞若观火，见之心悸。
闻眠蜷了蜷手指：“我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
他认真道：“你主宰你的人生，不必为他人左右。前世你束缚良多，好不容易挣脱了，更应该自在才是。”
沈沉碧没有回应穆月成的请求，在所剩不多的三天时间里，沉默着翻完桌案上所有藉册。
她在找温向安。
那个高莹口中胁迫了诸多希夷为他掠夺生魂的存在。
穆月成似是看出她的意图，非但没有阻止她，反倒极有诚意地将录有温向安信息的那一本放到她手边。
可惜早有人防备她这一手，温向安的资料尽数被涂改了，只留下几个难辨的字，什么“大盗”、“屠杀”、“危险”，沈沉碧拧着眉头分辨良久，终还是失望地合上藉册。
“城破后，这些都是带不走的，我们秉承对城主大人的敬意，更不可能损毁城主府分毫，他大抵是趁混乱抹去了自己的信息。”穆月成把藉册摞好，“回去吧，我送你。”
沈沉碧讶异地挑了挑眉，没说话，随他走出城主府。
临到城门口，他道：“你应该很奇怪，为什么我将你带到碧落遗址，告诉你我族已到生死存亡之刻，却不逼迫你点头答应我的请求。”
沈沉碧看着他那张足以令人目眩神迷的脸，微微一笑：“因为我会说区区凡躯，不堪大任。”
穆月成的嗓音低下去，带着几分可怜：“我悦慕大人，不敢让大人为难。能偷得这三日相处已是大人垂怜，你不愿做的事，我不敢勉强。”
沈沉碧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踏进传送法阵前，她回头道：“回见。”
自然是回见。
穆月成说的话三岁孩子都不敢信，他若当真不强求她的帮助，何必大费周章谋划这三天，何必将那双能看见希夷的双眼还给她，又何必袒露希夷的秘密？
不过以退为进罢了。
他能甘心看着她自此远离希夷的纷争，她这个郡主也不用当了。
她倒是想瞧瞧，他和他那些尚且没露面的同族还会闯出什么样的塌天大祸来。
只可惜她的清净日子，看样子是到头了。
在拔步床上醒来，沈沉碧接连叹了好几口气，盘算了一下如今的处境，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才刚回北都几天，尚未入北都的朝局，便要提防着希夷给她挖坑。
眼下高莹那桩事看着是解决了，但关于她纵火谋害百余条性命的流言却还在，而且因为事关希夷，反倒令她洗刷冤屈更加棘手。
希夷的存在比鬼还虚无缥缈，信他们犯案，倒不如信她一心把控北都朝堂，杀了那些重臣好换自己的心腹顶上，然后造反登基。
在捏碎高莹的三生鉴时她便想过了，这桩案子最好的了结方法便是找个不那么无辜的替罪羊。
但不那么无辜也算无辜，她可是好人，冤枉过路人这种事，做起来实在不太顺手。
沈沉碧想着不由嗤笑起来。
脑子果然不清醒了，历代高位者哪个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如今她尚且自顾不暇，还想着还世人案情真相，他们为冤枉她添油加醋时可没想着她半点好。
沈沉碧扶着脑袋坐起身，动静惊动了外头的女使，几声哒哒的脚步声后，床幔被打起，露出杏月那张略有憔悴的脸。
不敢随意让人进屋，这几日都是她与踯躅轮值，踯躅那丫头预估得倒是半点没差，说香炉里的烟散尽时，郡主便会醒。
她赶忙扯过软枕塞在沈沉碧后背，端来热茶道：“郡主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去叫大夫来。”
沈沉碧摇了摇头，喝茶的动作微顿，忽而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身子弱，有时睡一觉醒来都会腰酸背痛，这一回倒是奇了，昏睡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却半点疲乏都没有，身子康健得仿佛将高莹那具身体偷了出来。
她下意识看了眼手背，那里什么都没有，捧着茶杯的手指纤白细弱，指尖被热茶烫出一点红。
沈沉碧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我饿了，你去传膳罢，再叫踯躅来一下。”
“欸。”杏月点头，仔细地掩好她的被角，快步走出门去。
沈沉碧这才得闲打量屋中的陈设。
窗边多设了一张香案，鎏金的香炉看着眼生，不像她院里的东西。
稍一琢磨，她的目光便落在地上，法阵的线条还残存着微弱的光芒，从床底向着四周铺展。
她闭了闭眼，显然，杏月看不到这个法阵。
如果她拥有灵脉，能入仙门修炼，至少拥有一项保命的能力，这大抵是一个不错的能力。
凝视法阵良久，沈沉碧坐在足踏上，指尖一点点抚摸过法阵的纹路。
她从不怨天尤人，事情已经发展到这般境地，自是不可能同穆月成说她不要这个权能。
她应该走一条不被人轻易掣肘的路。
一如在南郡时，谁敢拦她，她便从谁身上碾过去，万事万物千万人，都可以是脚下那块助她登高的石头。
“郡主怎么坐在这儿，小心着凉。”踯躅推门进来，见状赶紧扶她起身，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话，“方才我瞧杏月眼圈都红了，郡主你训斥她了吗？哦对了，姑姑已经得了消息，但宫里来人，她走不……”
“踯躅，”沈沉碧打断她，“他人呢？”
“谁？”
沈沉碧目光扫向地上的法阵。
粉衣女使神色微变：“郡主能看见啊……”
闻眠说这种法阵来自秘族，她都差点没发现，郡主是怎么看见的？
她小心地打量沈沉碧的面色，见她始终淡淡，心底不由直打鼓。
她还记得郡主说过不想再见闻眠来着。
要说实话吗？
圆脸蛋纠结成包子，沈沉碧没好气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阳奉阴违，长进不少，罚你半个月例银。”
这罚得跟没罚一样，揽芷院待下从来宽和，例银是王府各处最多的不说，郡主还特别爱赏人，点府库与底下人的进献时，经常随手抓一把赏赐给身边人，什么金瓜子银稞子，随便一把都比例银多。
见沈沉碧没真生气，踯躅赶紧讨巧：“那、那我说了哦，郡主可不许骂我，他要、要是打我，你可得护着我。”
沈沉碧笑了，捏着她鲜嫩的花瓣轻轻一扯，磨牙道：“两头都想讨个好，你倒乖觉。人呢？”
踯躅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眼神往窗外飘。见沈沉碧意会，便趴在她耳边小声问道：“郡主怎么知道这不是我布下的法阵，明明我实力也没有很差嘛。”
“是是是，我家小杜鹃是这世上最厉害的花妖。”沈沉碧撂下这话，再没有看呆在原地的踯躅一眼，径直推开香案后的支摘窗，“国师大人，谈谈？”
枝叶簌簌，只听“扑通”一声响，乌衣少年狼狈地跌坐在地上，隔窗怔怔地看着她，显然被她惊着了。
他的表情实在很有意思，像一只误闯入尘世的小兽，有震惊与好奇，还有几分被人戳破身份又出了糗的羞恼。
沈沉碧歪着头欣赏片刻，目光在他肩头沉睡的银线兽上一掠，平静道：“进来吧。”
她转身往回走，路过踯躅时，这丫头捧着脸巴巴往她跟前凑：“郡主你看看我。”
沈沉碧忍笑：“不敢仔细瞧，再瞧花叶子都要掉了。”
踯躅大惊失色，忙不迭跑到妆台铜镜前可劲地照。
她自认化形十分成功，许多年不沾血食人，身上的妖气遮掩得极好，否则也不可能在佛法与道教盛行的大梁横着走。
夭寿，郡主眼睛开光了。
想想以后无论怎样笑，在郡主眼里都是朵呲着牙的山杜鹃，踯躅都快心梗了。
会吓到郡主的吧。
会被郡主厌弃的吧。
呜——
她一头撞在铜镜上，心如死灰。
这场面在沈沉碧眼中便是一朵人高的杜鹃花抱着她那价值万金的妆台哭天抢地，十足吊诡。
没闲心安慰踯躅就算是妖也无妨，这双眼睛无法收放自如的毛病得尽快解决才行，不然上街一瞧，左一只歪眉斜眼的横死鬼，右一只疯癫无状的希夷，凡人在中间倒显得稀奇。
奇形怪状的东西见多了，难保她不癫狂。
沈沉碧穿过屏风来到见客的地方，闻眠已经候在那里，坐姿板板正正，活像上朝前的老古板。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亲自为他斟茶。
她不说话，支颐含笑望着他，闻眠被她看得不知所措，只好捧起茶杯送到嘴边。
茶是今春最好的新茶，但看他表情，活像在喝割喉咙的刀子。明明坐立难安，偏还要压着紧张，乖乖地将一杯茶啜饮干净，生怕不喝完她就同他翻脸似的。
沈沉碧目光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树上并不好待，这一身乌色法衣虽没有一丝褶痕，但微敞的领口昭示他这几日过得算不上舒适。
目光从他那形状漂亮的锁骨上收回，她状似无意地问道：“国师，当太监好玩吗？”
话音刚落，少年一口茶猝不及防地咳在袖口上。
他无措地抬起眼看她，耳朵尖都红了。
沈沉碧讶异，活了几千年的大能竟这般经不起逗弄，他不是传闻中如高山雪般不可亵玩的谪仙么？
方才那句话这厮没想歪她名字能倒着写。
她本意只是引导他谈起幻境，不想似乎越了界。
沈沉碧抿了抿唇，有些无奈：“你这样，我们谈不了正事。”
闻眠放下茶杯，轻声道了句“抱歉”。
“你是国师，是揽芷院的座上宾，不必这般拘谨，”沈沉碧正色，“我为先前的鲁莽同你道歉，从三生幻境归来，窥见你我之间似有不浅的牵绊。我不欲与前世的恩怨有纠葛，但恩怨似乎并不愿意放过我，你是介入其中的第三方，你的意见对我来说会很重要。”
她素来能屈能伸，左右国师的姿态放得比她还低，她有求于人，为之前骂他“登徒子”道个歉也算不上丢脸。
闻眠迟疑片刻，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
十七年来他始终注视着大梁的朝堂，只因她身处其中。她被骂过蛇蝎心肠，被弹劾过是弄权的妇人，唯独没有人诟病她貌丑无才。
宝德郡主的美貌天下皆闻，尤其是她的眼睛，南郡有面见过她的平民，说被那双眼睛清凌凌地一瞧，身子都能软一半——不是酥的，是怕的。
如今这双眼睛更添威势，眼底流淌的紫光似能洞若观火，见之心悸。
闻眠蜷了蜷手指：“我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
他认真道：“你主宰你的人生，不必为他人左右。前世你束缚良多，好不容易挣脱了，更应该自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