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驹山回到城中时天已经快要黑了,姜妤惦记着忆先身上的伤所以嘱咐马夫驱车先去别院,沿路她还从医馆里抓了个正在吃饭的大夫。

    忆先还没被检查完伤势,便急着赶姜妤回宁家,“主子快回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不要,我让车夫去宁家报信了,说我刚置办了外宅想在新房玩几日。”

    “这样不妥,别院简陋您住不惯的,何况忆先身份为人不耻,与您同住岂不是…”

    男人的话很快被姜妤打断,“我都没嫌弃,你指手画脚的干什么,我就要留下来,都病了话还这么多,快休息!”

    其实忆先的伤口并不算深,但因没有及时清理干净所以出现了溃烂,大夫只能用刀替他清创缝合。

    再能忍疼的人也经不住生割腐肉,忆先缩在姜妤怀里昏倒时,女子也在心疼得流泪。

    在别院赖了好几日,直到忆先的伤口开始结痂脸色也恢复如常,姜妤才肯回外祖家里。

    说是照顾,其实姜妤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祖宗不给人添乱都算好的,忆先倒是没嫌弃她,姜妤趴在自己床边睡着时他还拖着病体给人盖被子。

    *

    “他到底伤好了没啊,怎么也不来一声信?”

    回家后苦等了一个月都没收到忆先的消息,姜妤没精打采地在刚写完的字帖上涂涂画画。

    宣旨很快被浓墨染成一片黑污,最后姜妤笔一摔,提起裙子就跑去见他。

    忆先只是个奴隶,根本不配主人关心。

    但自己就是想要见他,就算被人笑话也想去见他。

    ——

    别院里,面如冠玉的美男正躺在院中凉床上午睡。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他虽然双眼紧闭,但放松的唇角却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伤好了?”女子四脚并用地爬到他身边坐下。

    “夫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忆先体虚唯恐招待不好您。”男人款款起身与她面对面坐着。

    “想什么呢,谁要你…你以后不要在那样了。

    我不需要你继续当小倌,至于你的身契我已经派人送去官府申请脱籍,以后你就能当个自由的平民百姓了。”

    “夫人为何对我这般好?”

    “因为你在山上救过我一命呀,说实话在那种情况下恐怕我的家人也不会愿意舍身救我,所以不必在意,这是你应得的。”

    “救主人是每个奴隶的义务,您若出事忆先也活不了的,夫人不用觉得亏欠。”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对你好点有什么不行,你不喜欢我吗,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夫人…”

    “什么夫人,我其实根本没丈夫,以后你只准叫我姜妤,否则我就抽你板子。”

    “好,姜妤。”

    *

    往后的两个月里,姜妤果真把忆先当成了至亲好友来相处,这对她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毕竟从小到大姜妤根本没有朋友,幼时的她太跋扈,即便有同龄的贵女被皇后召进宫陪伴,她也不受那些小姑娘待见。

    后来入了后宫,姜妤唯一信任的人就是相伴十年的宫女桃枝,可谁知桃枝竟也把她出卖给了慕容铭。

    她好像从来都是被挑选的,每个接近她的人都会因为更重要的东西放弃她。

    只有忆先不一样,他的出现让姜妤感觉到,自己似乎也拥有了选择的权利。

    于是,她变得越来越黏忆先,恨不能时时刻刻和他分享自己生活中的一切。

    然而每每被女子兴奋地抱着、搂着、再一脸天真的推开,忆先都会忍受巨大的煎熬。

    他不明白为什么二人的关系明明更加亲密了,自己却不能再亲她碰她,非得维持该死的纯洁友谊。

    ——

    这天,姜妤依然是毫无自觉地贴身坐到了忆先旁边,甚至还握着他的手掌,摩挲了一下男人刚修剪整齐的指甲。

    “怎么了?你喘什么?”

    十指相扣的瞬间,姜妤感觉到热息不停打在脖颈上,她以为忆先不舒服在忍疼,所以连忙问他。

    男人无奈,只能将女子抱坐到自己大腿上。

    “你感觉到了吗?”

    因为身高差距,姜妤双脚已经完全悬空,意识到他在忍耐什么后,她面红耳赤地想要爬下去。

    “别动,我只想抱抱你。姜妤,我也是男人,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可以靠那么近。”

    “好我不动,你冷静点,我知道你之前这种营生做的太多,现在难免会觉得不适应,但你得学会克制,正常男人可不会随便对女子动琴的。”

    “我只会对你有感觉,这辈子最喜欢你了。”

    深吸一口气后,忆先手臂的力道猛地收紧,但下一刻吐气带来的理智,还是让他把姜妤稳稳放到了平地上,“别害怕,我不会逼你,你可以永远不爱我。”

    看到男人边说边在拉扯笑容,姜妤的心陡然间像被人揪住一样。

    “忆先,你有被人喜欢过吗?”她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大概,没有吧,说喜欢我的人都会向我索求、讨要,这会是真正的喜欢吗?”

    “既然这样,那我们来互助吧。从今以后,你有多喜欢我,我会还给你同样多的。”

    “你要是敢骗我,我一定杀了你。”

    姜妤没有听到回答,因为忆先在良久沉默中,猝不及防地哭了。

    “怎么了?”女子不解地抬手想要替他擦眼泪。

    “没事阿妤,我只是太高兴了。”看到不断凑近的莹白指尖,忆先弯下腰,努力配合着她的动作。

    “以后,你就是我的了。”姜妤笑着说完后,盖章似的亲吻,重重印在了男人的唇上。

    “对,我是你的。”忆先抱着她,不知不觉又涌上一阵鼻酸。

    ——

    将近一个月的难舍难分,让姜妤有些忘乎所以,可转眼便要入冬,留给她的自由时间越来越少了。

    深思熟虑后,她终于开口对忆先说了逃跑的计划。

    “我们,离开这里吧。”

    “为什么?”

    “其实我是个逃妾,我怕主君来江南抓我回去。”

    “所以你不想跟他走,而是想带我走?”忆先心里五味杂陈,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姜妤。

    “不行吗?你是我的,我去哪你都得跟着,而且我丈夫暴虐无道若他发现你的存在,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姜妤以为他是舍不得离开这富庶之地所以犹豫,因此还耐着性子劝解了两句。

    “我不会离开你。”忆先在她恳切地眼神中,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本想在逃亡的途中让女子一点点接受真相,然而最让男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数日之内,容貌平平的姜妤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个艳色绝世的大美人。

    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有了新的变数。

    决定离开的那天晚上,忆先凝视着榻上熟睡的女子,最后一遍亲吻她的眉眼,随后决然消失在黑夜中。

    ——

    出宫这一年姜妤学了很多东西,因此被皇帝的人抓回去强行封了贵妃后,姜妤并没有一如既往地用撒泼打滚和天子反抗。

    “陛下,好久不见。”

    “阿妤,在外玩闹了一年,你怎么见到朕还是不开心?”

    “臣妾开心,对了还未恭喜陛下娶妻,后宫终于有了一位德容兼备的皇后娘娘。”

    “皇后擅长管理,有她在你也不用再担心有人对你不利了。”

    “若娘娘不喜欢我呢,陛下会帮谁?”女子突然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她不会。”沈斳昭笃信,毕竟皇后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是唯一一个敢主动向自己暴露野心,寻求合作的妃子。

    他们之间的交易很简单,沈斳昭要让后宫安稳,让姜妤可以毫无后顾之忧成为最受宠的贵妃。

    而皇后只要做到这一点,她可以永远是皇后。

    “你们是夫妻当然信任彼此,可我连陛下都不信又怎会信她。”

    “那阿妤想如何,想让朕废了她,立你?”

    “谁你要可怜,你不想给的东西我也不稀罕,沈勤昭你喜欢我这么多年就不会觉得腻吗,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你,你放过我吧。”

    “你喜欢江南那个小倌?姜妤,据朕所知他只是你的奴隶,你对他的喜欢恐怕还不及当年的对六弟的多,所以朕不会放在心上。”

    “他才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什么都好,我最喜欢他。”

    “可他不还是将你抛弃了吗?”

    “不会的,一定是你给我喂了解药,让他认不出我来,或者是你把他逼走了对不对?”

    “在你心里,朕就是这样不堪?这样也好,朕不介意坏得更彻底一点。”

    “你要干什么,不可以!”姜妤捂着肚子大声尖叫着。

    姜妤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与孩子无缘,所以在江南才敢无节制地和忆先夜夜笙歌,谁知刚被抓回后宫,她就发现了身体的变化。

    她有孕了,而且应该已有三个月,所以如果沈斳昭逼自己侍寝,他一定会发现。

    能熬一日是一日,本想要等到孩子大到堕不了再告诉沈斳昭,可没想到会这么快暴露。

    “为什么?贵妃难道在宫里藏了什么秘密?朕给你个机会坦白,如果被朕自己发现,那你就再也没有被原谅的机会了。”

    “陛下,妾怀孕了,求您饶我们母子一命。”姜妤知道没有退路,只能选择低头认错。

    “别怕,朕不介意这个孩子,只要阿妤你答应永远不离开,朕可以让你生下他。”沈斳昭非但没有丝毫震惊,甚至还提出了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怎么可能?”姜妤下意识地觉得有圈套。

    “阿妤,朕真的很高兴你有了家人,朕只要有你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

    姜妤怀孕的消息虽然被皇帝故意压着,可后宫的事,在皇后面前仍是瞒不住的。

    陈皇后从小见惯了风流父亲宅院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她觉得天下的男人都一样令人作呕,所以即便入宫嫁给天子皇后心里也无男女之事,她想的只有如何利用自己的聪慧获得权力。

    因此进宫五年,她第一次被翻牌子就在侍寝的当夜斗胆谏言,让皇帝把凤印交给她。

    连陈后自己都没想到,皇帝在听到这僭越的言论不仅没生气,反而还认真琢磨了她建议的可行性行。

    如今陈美人终于当上皇后,可她没想到身患不孕顽疾的废妃姜妤,居然带着肚子重回后宫。

    以陛下宠爱贵妃的程度,姜妤若生下皇子一定会立为太子,而皇帝为了太子保不齐会废了自己让姜妤当皇后。

    想到来之不易的尊荣地位会被动摇,陈后心急如麻,破天荒地主动去了皇帝的寝殿。

    “你来做什么?”

    “臣妾听说贵妃有孕,所以想来问问陛下,若她生下皇子,我们的交易会不会生变?”

    “不会,朕说过你可以一直当皇后,所以别动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做好你该做的,你的存在若对贵妃无用,朕会…”

    “请陛下放心,只要臣妾危害到贵妃,任凭陛下诛灭九族。”皇后一得到承诺,立刻调转态度开始认真表忠心。

    “呵,九族?”沈斳昭闻言轻轻嗤笑一声,像他这么锱铢必较的人,哪会如皇后的愿顺手替她杀了自己憎恶的族人。

    “朕不会如此残忍,朕会让你母亲来狱中亲手剁了你,再把你的庶母庶妹接进宫来重重封赏。”

    “陛下!臣妾不敢!”陈鸢听到皇帝的话,霎时变了脸色,她知道皇帝最会戳人痛处,触怒龙颜所要经受的惩罚,绝对会比他此刻说的更重千百倍。

    “姜贵妃她会有一个公主,听明白了吗?如果朕的小公主出了什么事,一定是你做的不够好,皇后可别忘了你是怎么向朕承诺的。”

    “请陛下放心,臣妾一定竭尽所能保护贵妃和公主。”

    ——

    被皇帝识破有孕后,姜妤提心吊胆地过了两个月,但沈斳昭竟然真的一次都没来找她发难。

    明知道不可能,可姜妤脑海中还是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于是,这日皇帝来长宁宫看她时,姜妤不仅拆了头发还换上了他最欢的那件寝衣。

    “陛下对臣妾太大度了,妾身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

    “阿妤,你还怀着孕呢,别伤着孩子。”

    “陛下放心妾问过太医了,如今胎像稳定已经可以了,陛下轻一点慢慢来好不好,阿妤想要。”

    沈斳昭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何况又是面对自己的死穴,他根本招架不住姜妤的撒娇,只能配合她的任性。

    然而二人刚到兴处,男人的肩膀就被她咬得鲜血淋漓。

    “姜妤!”皇帝痛呼。

    “沈勤昭你这个混蛋,竟然敢骗我,你身上的伤是哪来的?”

    “朕…是在宫中遇刺。”

    “胡说八道,我有那么好骗吗,早知道你在骗我,就该让山洪把你冲走让毒蛇把你咬死。”

    “你舍得吗阿妤?你喜欢我的对不对,不只是忆先,在去江南之前你就已经喜欢我了。”

    “你闭嘴,不可能,我才不喜欢你呢,我谁也不喜欢了。”

    “阿妤,虽然和你定情的人是忆先,可神驹山上,你第一次感觉到害怕的时候,喊的名字是沈斳昭。”

    “那又怎么样,你配吗,你只知道欺负我,骗我,进宫这几个月我一直很担心忆先被我害死了,谁知道他活得好好的,就站在我面前却不肯告诉我。”

    “对不起阿妤,是我不好,别哭了你还怀着孩子,我发誓如果不是担心你刚有孕不能受刺激,我一定早就向你坦白。”

    “我就知道你这个小气鬼,不可能准我生别的男人的孩子。”

    “孩子是你和忆先的,阿妤你可以恨我,但忆先是你自己选的人你不可以讨厌他,你会生下这孩子的,对吗?”

    “你在害怕?怕我不要他?有毛病吧,我就算不要你,也不会不要他。”

    “夫人原谅我好不好?”男人一如在江南别院时那样,毫无骨气地跪在了姜妤脚下。

    “沈斳昭,别跟我玩这一套,你已经不是我的忆先了,你现在是要风得风的皇帝,对了你不是还娶了妻吗?”

    “没有,你仔细想想,册封皇后的时候我已经在江南了,你不想管后宫的杂事,所以我才让她来帮你,你放心我从没碰过她,皇后只是我的臣子。”

    “你走吧我头疼,没力气再跟你吵了。”

    “原谅我吧夫人,我把忆先还给你好不好,以后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听话的小奴隶。”

    “我脚肿了。”姜妤边说边把怀孕后浮肿的小腿踩在了他胸口上。

    男人依然笔直跪着,但双手却恭敬接过了妻子的小腿,力道均匀地替她按摩。

    “说清楚,你是怎么装成另副模样的,还有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有孕了。”

    “我也吃下了改变容貌的药,和你的是同一种,神医说过女子怀孕,会产生与解药相同的作用,所以在发现你的脸变回原貌后,我就知道咱们有孩子了。”

    “回话就回话,手上不许停。”

    “是夫人,夫人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知道错了。”

    不知为何,在被男人骗得如此彻底的情况下,姜妤竟然没有那么生气。

    或许是因为足够了解,所以沈斳昭伪装成一个低贱的小倌勾‘引她这件事,姜妤能理解这对皇帝来说有多困难。

    谎言的浓雾下,绽放的爱恋之花却是真情实意的。

    男人一定是下了苦功才把忆先扮演得那么成功,毕竟姜妤那半年多的时间内从没怀疑过。

    “沈斳昭,为什么?明明你可以不要我的,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来江南骗我?”

    “阿妤,我从没想过放弃你,放弃我们。去江南已经是我能给你的全部,如果你连忆先都不喜欢,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看在你给了我个孩子的份上,暂时先不跟你计较,上来吧,我困了。”女子侧身躺下,随后拍了拍榻上的空位。

    沈斳昭擦了擦额角的汗,长舒一口气后迅速挤到了姜妤身旁,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摸摸他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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