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瓷是从教养森严的家族里出来的,她从小听得最多的就是贞节之重,家里外嫁的女儿从未有过和离或是丧夫改嫁,族中御赐的贞节牌坊足足有十二座。

    然而她自己并不想要。

    或许她骨子里就不是个合格的柳家人,否则当年也不会被逐出家门。

    其实云瓷对男人要求很低,是不是达官显贵,有没有才学气质都不重要,甚至长相上她也评不出好坏。

    她想要嫁的男人,不过是尽心尽力挣一文给自己花一文罢了,毕竟她也不会嫌他挣得少。

    所以云瓷对周峥是真心的,周峥虽然大众喜爱的风流倜傥完全沾不上边,可他笨嘴拙舌却能事事体贴,行动远比言语上的情义更令她心动。

    流落到溪月村,她好不容易和周峥相识相恋,还攒够银子办了婚礼,却没想到进门还不到半年就开始守寡。

    说什么薄情冷性的非良配,其实情深短命的才最不该沾染。

    周峥太狠毒了,他怎么能死,怎么能丢下自己和孩子,这个男人,真是可恨。

    云瓷心里怨极了他,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在亡夫新丧期间和别的男人苟且。

    裴珩说什么只是为了挽留失去生机的她,可谁又知道他心里真正在想什么,反正云瓷是不信他的。

    在裴珩的阴谋被揭发前,她曾经想过余生或许可以依附有权有势的侯爷,利用恩人的身份让他永远对自己毕恭毕敬,等孩子长大了,再让侯爷替念君谋份好差事。

    毕竟这都是他欠周峥的。

    可现在,一切都变得十分可笑。她不明不白和野男人生了孩子,还傻乎乎地觉得自己对丈夫有情有义问心无愧。

    ——

    此刻被裴珩拿孩子的去留威胁,云瓷已经不再觉得意外,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做出这种事来果真顺手。

    “侯爷,是我救了你,我不欠你什么,你何必欺人太甚?”女子斜睨着面前的男人,这三四年间对他累积的好感统统烟消云散。

    “你救了我,所以我以身相许有什么不对?别怪我,是你选择救了我。”

    一千多个日夜,裴珩都在被自小所接受的正派教义所折磨,他受够了,来生再让他一一赎罪吧,今生今世,他要强求一个圆满。

    “胡搅蛮缠,你到底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人已经被你用过了,就连孩子都是你的种,难道你还要一辈子关着我吗?”云瓷气得直发抖。

    “我要你做我的妻。”男人上前一步,狠狠握住了女子纤细的手腕。

    “你疯了,你是侯爷,京城的世家贵女甚至公主你都娶得,为什么非要逼我一个寡妇?”

    这男人怕不是被妖魔迷了心,犟得云瓷想不出招数来对付他。

    “云瓷,我也不知,”裴珩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心口道,“你来帮我弄明白吧,我若能懂得因何生爱,或许就能放过你了。”

    对于裴珩这个讲不清道理的疯子,反抗当然是无用的,云瓷自知没有任何依仗,为了念君她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就这样二人的婚礼定在了下月初一,中间不过短短十五日,但一应事务似乎已被早早预备好,于是婚礼这日竟然丝毫不显仓促。

    洞房夜,龙凤喜烛刚燃不到一半,裴珩就带着一身酒气走进了寝房。

    珍珠流苏的红盖头下,是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可裴珩迟疑了半晌却没有勇气掀开。

    他怕自己会迎上一双泪盈盈,让自己舍不得下手的眼睛。

    “侯爷还在等什么?”女子冷冰冰地催促道。

    孩子还在裴珩手里,这半个月来男人一面都没给她见过,云瓷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夫人,我喜欢你,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我这辈子只你一个,生死相扶不离不弃。”

    男人一字一句吐露誓言,待话音落下犹疑的指节才终于掀开盖头。

    柳云瓷没什么精神,她根本不打算看新婚的丈夫一眼,只专心拆卸头顶繁复的金玉首饰。

    二人各自换好寝衣,裴珩看着妻子背过身躺在床榻上,曼妙身姿如山峦起伏引人入胜,他深吸一口气,从背后将人抱紧。

    这是他的妻,是他一见钟情的美人,是这世上最清新脱俗的仙子。

    轻柔的动作,仿佛是午后屋檐上的雨滴坠入房前积水,泛起的微弱涟漪的同时,水与水又迅速相融。

    圆房是预料之中的事,云瓷念着孩子的事,便没有抵抗。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清醒的和裴珩缠绵,和莽撞生涩的周峥不同,裴珩这个心机深重的伪君子,掌控着她身上所有隐秘的阀门。

    她看着自己情不自禁的夸张反应,连忙捂住了唇舌,可黏人的声音仍透过喉底倾泻。

    短暂的不适后,是眼前闪过的阵阵白光,这是记忆中前所未有的体验,极致的诱惑令她怀疑又恐惧。

    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可失重、失控却纷至沓来,云瓷仿佛成了他掌中的一盏细腻光滑的闻香杯,任由主人的长指握紧摩挲,腹深口小的器皿,最适宜灌入茶水,细细品鉴茶香。

    案上的红烛几乎燃尽,灯芯发出一声裂响后,火舌闪烁间连云瓷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攀上了男人的肩膀,在和他亲吻。

    今晚毕竟是夫妻间的初次敦伦,裴珩尽心竭力地侍候着强娶来的女子,生怕给她带来一丁点的阴影。

    他们来日方长,绝不能在这件事上起矛盾。

    那边云瓷已经迷迷糊糊仿若不知天地边际,可裴珩自己却难耐地忍不住发出闷哼,他独自鼓捣了一阵,本想放过云瓷,可终究是恶意上头又把人拉到腿边来。

    “你…在干什么!”汹涌的热意,烫得女子香汗淋漓,她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双拳狠狠拍打在男人肩头,可惜双方悬殊太大,她再怎么反抗也无济于事。

    云瓷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岁,她成年后并未得到长辈关于房事的教导,故而四年前才会误会自己和周峥有了孩子。

    似乎直到此刻,女子才懵懵懂懂,明白了生孩子的必要条件应该是什么。

    ——

    次日清晨,云瓷沐浴后带着发颤的双腿,乖巧地坐到了裴珩身旁陪他用饭。

    “侯爷既然得偿所愿,能不能把念君还给我?”

    “念君也到了开蒙的年纪,我为他找了个先生,最近就让他住在先生那里吧。”

    眼看女子就要发怒,裴珩盛了碗补汤,一边递给她一边又调转了话锋,“夫人也不想耽误他念书识字吧,不如月底我再带夫人去见见他?”

    “我不会耽误他读书,今天就去,只远远看一眼好不好?”

    其实云瓷心里清楚,侯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害了儿子,可她从未和孩子分开那么久过,如今想念的心更是已经达到了顶峰,她实在不能等。

    或许是妻子主动握上的手掌太过温柔,裴珩思量片刻后竟然点头。

    “先用饭,再好好睡一觉,放了课我才能带你去,放心吧不远。”

    “好。”女子不敢反抗,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

    桓王府里,沈序看着三个孩子不仅不认真听课还在打闹,他刚想发火,却被窗外的妻子狠狠剜了一眼。

    男人无奈地走出去诉苦,“本来两个混世魔王已经够难管了,你那好哥哥偏又再送了一个过来。”

    “夫君深明大义,念君是咱们杳杳的表弟,孩子刚来难免闹些,你就多担待嘛。”

    “好,但今晚你不好好安慰我明日我就请辞,反正咱家是姑娘不必念书。”

    “说什么呢,都怪你成日惯她,杳杳才这么不听话,她可是三个孩子里最大的,结果识的字还不如念君多,你也不嫌她出去丢人。”

    “丢什么人,她长得这般貌美,背后又有那么多人给她撑腰,谁敢得罪她?”

    “你呀你,从前还敢嫌弃贵妃不学无术,你女儿还不是要给你养成绣花枕了。”

    夫妻二人争执一番,又各自甩了袖子分道扬镳。

    ——

    傍晚,柳云瓷终于见到了朝思夜想的儿子,她抱着孩子不肯撒手,直到念君说喘不上气才把孩子放下。

    “娘,你怎么来了?”

    “念君,娘…娘和你裴叔叔…”柳云瓷支支吾吾不知该作何解释,裴珩突然和她成婚这件事,对念君来说恐怕也难以接受。

    “以后我是不是得叫裴叔叔一声阿爹了?”

    周念君被送来王府时,裴珩已经告诉过他母亲要嫁人的事,他从小只知道他有个早亡的父亲周峥,却从未见过亲父,所以对于裴珩这个亲切的长辈要成为自己父亲这件事并没有抵触。

    他能感觉出,裴叔叔对母亲很在意,因此母亲大约嫁了人也不会吃苦。

    “不必,念君,你可以永远叫我裴叔叔,但裴叔叔一定会像亲生父亲一样疼爱你。”

    裴珩及时出声替云瓷解了围,男人很清楚,此刻认回念君一定会让云瓷更加厌恶自己,他得徐徐图之。

    “好,娘,表姐让我去陪她抓小兔子,我得去找她了,您跟裴叔叔回家吧。”

    念君。云瓷没有开口拦他,孩子第一次出门却适应得这样好,想必王爷和王妃也待他十分体贴。

    如今她还被裴珩威胁着,她也不想让念君回去看到自己和“裴叔叔”太过亲昵,这样似乎是不对的。

    “夫人可安心了?”

    “多谢侯爷替念君找了这么好的先生。”

    桓王的才名天下无人不晓,云瓷早年在家时亦有耳闻,她没想到王爷竟是念君的姑父。

    “夫人要谢我不如从呼称谢起,我更希望听你叫我夫君。”

    “夫…君。”

    ——

    有些问题迟早是要面对的,云瓷不想稀里糊涂的被裴珩牵着鼻子走,侯爷可以是一时兴起,趁她年轻拿花言巧语哄骗几年,但自己却不能掉以轻心,凭他已经骗了自己四年,这人就不可靠。

    于是从王府回去后,云瓷便打算和裴珩谈谈将来。

    “侯爷究竟想要一个卑微顺从的女人,还是相敬如宾的妻子?若是后者,我愿意给您一次机会,但咱们得约法三章。”

    女子相信,裴珩这么大费周章的娶了自己,多少对她还是有几分幻想的,不情不愿进门的她,大可以在侯府里兴风作浪,但这样对谁都不好,所以她壮着胆子向裴珩提了一种和平共处的方式。

    “你想如何?”

    “其一,不许再骗我生孩子,其二,放过念君,若有朝一日他想离开京城,不许拦他,其三,我要你替周峥报仇,那日去溪月村的西林人,你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若侯爷做不到,便放我离开。”

    “好,云瓷,这些我都能答应,那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个要求?”

    “侯爷但说无妨。”

    “我要你原谅我,原谅我之前做过的所有错事。”

    云瓷沉默了,四年间裴珩对她有多好,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但她知道他只是想要补偿罢了。

    是裴珩的出现,害自己失去了丈夫,落到如今被他困在笼中的境地。

    她怎么能轻飘飘将这些痛楚释然?

    “侯爷不该对云瓷抱有希冀,我不可能忘了周峥。”

    “我知道,我亦不会忘了他的恩情。如果他能回来我会把你还给他,可是云瓷,除了周峥,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能指使我让步,连你也不行。

    一年前我问过你,余生是否要一直为他守节,你当时没有应声,所以我猜你也并不是非他不可的对吗?”

    “是,我没打算抱着一块牌位终老,可我就算再嫁,也不想嫁给你。”

    “为何?就因为我骗了你念君的事?”

    “不,念君的事请您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他姓周就够了,至于他的亲生父亲是谁我不想再追究了,他永远是我儿子,我不可能怪罪他出生。

    我不想嫁侯爷只因为您是武将,出生入死太危险了我不喜欢,初嫁时我已尝到短命夫君的苦,二嫁必得是个稳妥之人。”

    “夫人放心,我不会打没有准备的战,也绝不冒进涉险,我会牢牢守在你身边,不给任何人有可趁之机。”

    此时此刻,二人心中各怀鬼胎,一个是想着要在朝夕相处下让对方爱上自己,另一个则想在日积月累中让对方掉以轻心好让自己脱身离开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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