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羽款款走到人前,向皇帝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姜羽给陛下请安。阿羽贪玩,傍晚换了男装去找父亲,求他带我四处看看,正遇上陛下唤诸位臣工散步,我便悄悄跟着您的队伍走了一路。望您莫怪!”

    皇帝被女儿搅得心中烦乱,更不会在如此场合和一个晚辈计较,看着漱羽一脸天真,神色稍缓点了点头。

    漱羽转身看向蓬求,眉梢微挑:“蓬总管对我如此关心,找我到底何事?”

    蓬求已经傻眼,视线不住飘向张尚阿。

    皇帝身后跟着的都是天子身边的老臣,心思何其敏锐,已经联想到今日事与张天师脱不了干系。蓬求和张尚阿一向交好,他本名彭九,是得了张尚阿点拨,说天子好修道,不如改名蓬求,取蓬莱求仙之意,于是便照着张尚阿的话改了名,果然入了天家的眼,一路钻营,终于坐到总管位置。

    看着蓬求这副样子,想必是张天师嫉妒栾道长如今声名,联合内宦搞这么一出。姜怀谷身旁有几个耿直的文臣,已经不加掩饰地将谴责的视线投向了张尚阿。

    张尚阿察觉形势不对,当下沉声道:“蓬总管,你费尽心机将陛下引到奉仙殿,又刻意编造谎言污蔑栾道长与姜小姐,是何居心?!”

    蓬求一愣:“我、我没有啊……都是公——”

    玉玑公主断喝:“大胆!人证俱在,还想狡辩!我道门清净,岂容你等卑劣之人玷污?!”

    蓬求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神色畏惧,再不敢说话。

    漱羽冷冷道:“公主刚才还对蓬总管深信不疑,怎么现在便急着给他定罪?”

    玉玑公主面上一僵:“姜羽,你行事不知检点,险些累了道长名声,还敢在这里多言!若不是你贪玩胡闹,穿了男装到处厮混,哪会引起如此误会?”

    漱羽扭头看向那叫云峰的小太监:“你方才说,蓬总管让你们留心我,可是得了谁的命令?”

    云峰目光呆滞地开口,语气平板:“总管是奉了玉玑公主的命令,还让我们在道长的姜汤——”

    玉玑公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云峰面前,“啪”的一声将他打翻在地,这一巴掌力道不小,她满手的宝石戒指,划得小宦官嘴角流血,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个狗奴才!竟然胡乱攀咬起我来,你那贼主子满脑子淫恶心思,做了多少奸淫掳掠的丑事,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

    “好了!”

    皇帝一声怒喝,惊得一帮奴才们顿时跪了一地。

    漱羽抱臂站着未动,冷冷看着玉玑公主又惊又怒的神色。

    皇帝如何看不出自己这宝贝女儿在今日事里扮演的角色,他不欲在众臣面前让皇家颜面有损,只狠狠地对着地上不停磕头的蓬求道:“秋祭结束,你不必回宫了,就此出家,在穹崃岛上守宗庙吧。”

    蓬求一惊,抬头哭喊着:“陛下,奴婢伺候您多年,一心挂念陛下,让奴婢继续跟在您身边吧!”

    皇帝只能将气全部撒在蓬求身上,怒声道:“你一心挂念寡人!还有心思做这些乱七八糟的勾当?!你这狗奴才,将寡人的儿女都带坏了!让你留在这里清修已是格外开恩,还敢讨价还价?!!”

    张尚阿上前一步:“陛下莫为此等奴才动气,明日还有秋祭,莫要气坏了身体。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皇帝看了张尚阿一眼:“张天师也早些休息,玉玑顽劣,你也要多加提点才是。”

    张尚阿心神一凛:“贫道明白。”

    “你,跟着我回去。”皇帝冷声对玉玑公主,最后看了一眼抱臂站着的漱羽,转身出了奉仙殿。

    众人鱼贯而出,漱羽跟在人群中,走出院门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栾白石孑然立于阶上,眸色漆黑如墨,正幽幽地看着她。

    -

    寒衣节秋祭,是本朝开国以来便有的习俗。所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自此深秋过去,皇帝会向诸位臣子赐予棉衣,以抵御寒冬,亦要将衣物烧给祖先,以表挂牵。

    祭祀仪式在奉仙台上,高台东临沧海,视野开阔,足足能容纳下前来参加祭祀的上百名僧道和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在重重人海中,漱羽依旧能够一眼锁定那个高挑挺拔的白色身影。

    栾白石背着手站在祭台上,和张尚阿分别站在两个不同方向,他只身一人,眼神望着远处的大海,不知在想什么。

    吉时已至,奉仙殿中鼓乐齐鸣,皇帝带着诸位卿家登上祭台。玉玑公主披着一身白色狐裘皮披风跟在皇帝后面,眼神扫过台下的漱羽,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漱羽挑眉回视,玉玑公主在她并无所谓的目光中莫名觉得自己气场矮了几分,在自己位置上站定,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露出里面的衣裙。只见公主的裙子上各色羽毛鲜艳夺目,想必便是传说中那条的锦羽裙。

    彩裙亮相,顿时吸引了无数目光,她本就习惯了活在旁人的艳羡之中,此时头昂得更高,早将昨晚的败兴抛之脑后,一脸的得意洋洋。

    “我看她是教训还没尝够!”银耳低低地“呸”了一声。

    漱羽淡淡移开视线。台上的祭祀开始了。

    张尚阿走到祭台中央,手中握着他的法铃,向着皇帝略一施礼,当下便开始了仪式。

    他脚下步罡踏斗,手中金铃挥舞不停,一套动作令人应接不暇,连眉毛眼睛也在用力,看得银耳眉头直皱。

    “这个张尚阿,有必要这么卖力么?看得人好累……”

    漱羽低笑一声,一语道破:“过分卖力是心慌的表现。”

    张尚阿如此费力的一阵忙活,果然有了效果:方才还平静无波的海面渐渐起了波澜,海上群鸟飞舞,因着山雨欲来的态势一阵乱飞,叫声聒噪,更显得他的作法声势浩大。

    起风了,海风以迅疾无比的速度刮到了岸边,高台上的张尚阿一身紫衣被吹得鼓起,如同一只膨胀的纸灯,台上下众人被吹得睁不开眼,有人举起袖子挡风,一边忍不住道:“张天师果然厉害!神仙显灵啦!!”

    张尚阿听得此话,心中得意不已,手中法铃声更密,奉仙台上狂风大作,呼啸之声不绝于耳。

    正在此时,玉玑公主突然尖声叫了起来。

    众人正在风中一阵凌乱自顾不暇,听见叫声纷纷朝她望去,只见方才一身锦羽裙的玉玑公主,此刻衣裙上的羽毛被吹得连根竖起,一根根脱离了衣裙,如同彩凤显灵飘向天际。

    “哎呀——!我的裙子!!我的裙子啊……快停、停!……别吹啦!张尚阿!!”

    玉玑公主尖叫着,可她的声音比起鼓噪风声实在弱小,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一心沉浸于施法的张天师也没能听见。

    直到张尚阿察觉台下众人的眼神不对,往祭台对面瞄了一眼,这才发现异样,心头一惊,手中的铃铛顿时垂了下来。

    他今日力求震撼效果以彰显自己道行深厚,在金铃祈雨之上还叠加了两重符咒焚烧于祭坛之上。此刻纵使停止念咒,但这漫天风雨之势一时无法扭转。玉玑公主光着膀子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后面有小太监扯着嗓子喊:“张天师,快收了神威吧!”只是尖细的嗓音喊破喉咙,也不免被风声吞噬了。

    张尚阿有苦说不出,虽是他亲手造就这猛烈风雨之势,却不知为何完全无法收放自如,念了几遍咒语都无济于事,此刻衣袍在风中翻飞,却毫无潇洒神色,他满脸难堪地望向中央端坐着脸色难看的皇帝,已经是十足的局促不安。

    祭台上突然响起诵经声,磁性低沉的声音萦绕在众人耳际。

    漱羽手中的法诀收起,视线移向台上,抬手紧了紧领口。

    栾白石手持长剑,站在人群前列,他闭目默念咒文,长身玉立视端容寂,一头长发散在肩后,素色的发带在海风中飘飞。

    在他的施法中,风声渐止直至风停。可也来不及了,方才如凤凰般耀眼夺目一身华服的玉玑公主,此刻如同一只拔尽了毛即将下锅的鸡,白色的底裙贴在身上冻得直哆嗦,只剩几根彩色的羽毛依然□□着。

    她又羞又恼地盯着张尚阿,那眼神似要把他生吞了。

    那条值钱一亿的锦羽裙,转瞬就成了裹身的破布。

    “公、公主……”

    张尚阿眼神不知要往哪里看,更不敢与公主对视。若非栾白石救场,还阵风还不知道要吹到什么时候,此刻全然没了方才呼风唤雨的霸气。

    一轮金乌自海平面升起,朱辉散射霞光万丈,照在栾白石修长疏朗的眉眼。他如神明一般力挽狂澜,在场众人无不感觉内心澄净安宁,仿佛刚才的风暴如梦一场。

    栾白石双目缓缓睁开,结束了咒语。

    天家站起身来,对栾白石语气尊敬:“栾道长果然道行深厚,为天下苍生祈福功德无量,这一番祝祷令人如沐春风,心境亦是平和不少。”

    这话说得张尚阿面色愈发难堪。

    栾白石微微颔首,并不多言转身下了祭台。

    姜怀谷清了清嗓子,道:“大德功力深厚,祥瑞降临,奠祀礼成。”

    他这么一宣布,鼓乐声重又响起,一场呼风唤雨的祭祀终于结束。

    “愣着干嘛?快给我衣服啊!”玉玑公主气得满脸通红,她身后的奴婢这才后知后觉,将披风递给公主。

    银耳看到玉玑公主这副狼狈模样,大感解气,忍不住捂嘴忍笑,漱羽侧过头,一只手指竖于唇边,提醒银耳不要露了相。

    她转头,察觉前方一道清亮的视线。

    是栾白石在人群之中看着自己,眉眼疏朗,冲她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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