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羽快步穿过一顶顶帐篷,寻找能让她心安的熟悉味道,可这里除了浓重的病气和药味,并无半分其他的气息。

    她心跳加速,脚步却缓缓停了下来。四周人群往来穿梭,一张张匆忙而陌生的脸擦身而过。无边的冷雨将她淋得湿透,她却无暇顾及,如同置身暗黑无边的大海,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不会的,他不会出事的。

    “栾白石!你在哪里?”漱羽终于忍不住喊出声音,带了几分焦躁。

    没有期待的回音,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在忙着人命关天的大事。

    漱羽茫然转身,却一时不知要去哪个方向,没留神前方有一个不小的水坑,她刚要抬脚被一把拽住了。

    “小心。”

    短短两字,低沉而有力,下一秒漱羽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方才揪着的心似乎瞬间被揉平了。

    栾白石撑着一把油纸伞,他垂着眸看眼前人,漆黑的眸子熠熠闪光。

    “你在找我?”

    漱羽仰头看他,她忘了施展避水诀,在泥泞的路上走了很久,鞋履和裙边已经沾满了泥水,连兜帽都没有戴,头发都湿了,看上去有些狼狈。

    像个十足的凡人。

    她皱眉低声:“你去哪儿了?他们说你……”

    “什么?”雨声和人声纷乱,栾白石听不清,头朝着她垂得更低了些。

    漱羽抬头,能看清他下颌冒出的青茬,不自在地偏了下视线。

    “他们说捱日观有人染了疫病,我担心……”

    “你担心?”栾白石接过她的话,沉沉地看着她。

    漱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跳,端起强调:“我担心疠迁所的状况,毕竟这里一直是你们在支撑。”

    “原来如此。”

    栾白石抿了唇,抬头环顾四周,语气镇静:“如你所见,一切还算有序。不过观中的确有人染病——玉简昨日出现了低热的症状。”

    “那太好了。”漱羽闻言反倒神色一松。

    栾白石闻言扬眉。

    “……哦,我是说,我找到了办法,正好在你徒儿身上试试药。”漱羽也觉得自己反应不大对,一时收敛起面上喜色。

    “我徒儿的命也是命。”栾白石皱起眉头。

    “所以我来救他的命,不必言谢。”漱羽挑了挑眉,神态恢复了生动。

    他不禁莞尔。

    二人回到捱日观。弟子们都去了疠迁所帮忙,观中冷冷清清,只有重壤留下照顾玉简。

    “师父!姜小姐!您也来了?”重壤看见师父回来,明显松了口气,又看见师父身后跟着的人,更是意外之喜。

    栾白石点了点头:“你照顾病人辛苦,先去歇息吧。玉简这里有我们。”

    重壤摇头:“我没事,师兄们还在山下忙碌,不然我也跟着去吧。”

    栾白石尚未说话,漱羽已经扬起眉毛:“贵派门规不严啊,弟子居然还敢不听从师父指令。”

    重壤挠了挠头:“不、不敢……那,师父我先去睡会,有事情您叫我。”

    “去吧。”

    栾白石似笑非笑看了漱羽一眼,对方耸了耸肩,走到玉简床边。

    “姜……小姐?”玉简的声音有些哑。

    “是我。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四肢发麻,嘴里发苦……”玉简皱着眉头。

    漱羽伸手摸到玉简额头,有些许低热,转头看了眼栾白石:“劳驾,把你徒儿扶起来。”

    栾白石正要上前,玉简摇了摇头。

    “不用……我、自己可以……”一遍说着,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漱羽看着玉简:“不愧是第一剑修带出来的徒儿,底子还是不错的。”

    栾白石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玉简见二人之间气氛自在,并未因自己的病情如临大敌,不由得也松了口气。

    漱羽转头看向玉简,已经换了严肃的语气:“玉简,我这里有一味药,或能根治眼下的疫病。但这病不简单,我也并无十足的把握,若用后有其他的作用,或许残废、甚至丧命,也无法保证。你是否愿意以身试药?”

    她的语气十足冷静,并无半分宽慰劝说的意思,看着玉简的眼神也并未有施压,似乎什么样的答案她都能接受。

    玉简听完虽然面色发白,半晌还是坚定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玉简愿意一试。”

    漱羽面上露出笑容,与栾白石对视一眼:“带我去你们后山。”

    虽然常有凡人服食仙丹后百病尽消、长生不老的美好传说,但事实上没有几个寻常人能够消受得了神仙的灵药。用凡人的话讲,叫做“虚不受补”——一般的仙药用在凡人肉胎身上大多难以克化,所以漱羽对自己试制的药是否会在玉简身上引起副作用并无把握。

    但她也并准备去拿玉简的身体开玩笑,若是万一出了问题,她也做好不惜一切保他一命的准备。

    只是这些没必要告诉他们。

    漱羽跟着栾白石走上一条弯曲小径,行至捱日观后山的一处幽潭。

    她抬头四顾,山中气候比城里更严峻些,山顶上已经有了积雪,在深色夜空中呈现出冰冷的蓝色调,面前的水潭三面环山,潭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漱羽暗自默算方位,走到潭边一处站定了,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只银碗,蹲下身子。

    一旁的栾白石上前两步:“我来吧?”

    漱羽摇了摇头:“无妨。”弯腰从潭中舀了一碗冰水上来。

    她十指纤纤,指尖在冰水中冻得发红,从袖中摸出一粒金色丹丸,放入了冰水之中。

    仙药出于她手,其中负载灵力过于充盈,直接服食可能烧伤玉简内腑,与至阴致寒之物中和,能消解一些。

    金色丹丸在冰水中慢慢化开,清澈的水逐渐染上了金色,如同缓慢流动的银河。

    漱羽神色专注地盯着碗里,突然发声:“你就不怕我真的害死你徒儿?”

    栾白石偏头看她,她的鬓发垂落遮住了半张脸,他手指微微一动,忍不住想帮她勾到耳后。

    他抿了唇:“你怕么?”

    “我自然不怕。”

    “既然你不怕,玉简也不怕,我怕不怕还重要么?”

    漱羽一怔,没答得上来。

    栾白石的视线投向远处的山,笑得随意:“我的命你也救了几回了,我信你。”

    漱羽愣了愣,半晌低声道:“可我这回也并无十足把握。”

    栾白石看向她:“你找到源头了是么?”

    漱羽眉头微蹙,栾白石在她平静的面色中觉察出一丝愤怒。

    “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起覆……”

    栾白石一脸了然:“这么看来人心恶念反而最为可怕。”

    漱羽看他一眼:“或许吧。”

    栾白石语气冷静:“虽然道学讲:人造恶,其子孙会得祸殃,人行善,其子孙会得福荫。人一旦被恶念主导,就不会去顾念子孙和来世。就算有现世报应,可大多果报来时,恶人已老,恶行已成,又有何益?”

    漱羽无法回答,她低头看手中捧着的碗,药已经化得差不多。

    “走吧。”

    玉简将药一饮而尽,二人守在他床榻边,静静等着药效来。

    约莫过去一炷香的功夫,玉简逐渐感到体内一股真气自丹田向四肢百骸冲撞,他按照师父传授的导引功夫努力压制引导着真气,但那股力量却越来越强。

    他的额头冒出大颗的汗珠,闭着眼眉头紧蹙,似是极为难受。

    服药之前漱羽已经提醒过,若是服下药后难以克化,有任何不适一定要说。

    二人紧密关注着玉简的反应,他始终紧咬牙关一语不发。

    漱羽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探到玉简的额头。

    刚一碰到便是一惊,他身体滚烫,如同一锅烧开的沸水。抬手摸到玉简后背,感觉他条条经脉之下气息奔流涌动,周身的穴位都鼓了起来。

    她当即捉起玉简垂在身侧的左手,从头上摸下一根金簪,刺破他拇指,深紫色的毒血霎时涌了出来,将青灰色的被面都染成了黑色。玉简紧皱的眉头顿时舒缓不少,发出低哑的声音。

    “……师父,我……好热……”

    栾白石上前,伸手按在玉简后心,一股内力催入,如同清泉灌入因烈日暴晒而干涸的土地,玉简胸口起伏,似是憋了很久,才刚刚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二人看着玉简脸色逐渐恢复如常,心头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漱羽抬手搭上他脉,半晌睁开眼。

    “成了。”

    过了这惊心动魄的一炷香,玉简体内恶毒尽清,已无病迹。

    玉简靠在床上,仍有些虚弱,不敢置信地问:“姜小姐,我……全好了么?”

    漱羽点了点头。

    玉简喜形于色,看向栾白石:“师父,我好了!姜小姐真是神医!”

    栾白石端过一杯水来递给他,语气平静:“有她出手,自然能保你无虞。”

    漱羽却依旧皱着眉头。

    这丹药虽然对症,但对寻常人到底太过凶猛,就算是玉简这样有道行在身的人也不能自行克化。

    栾白石看穿她心中思虑:“直接服食太过刚猛,不若制成香熏烧,冲淡药性,治疗的范围也扩大了。”

    漱羽转向栾白石,没有说话。

    她无法接受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个主意的事实。

    栾白石看着漱羽略僵的神色,唇角略勾,给她搭下台阶:“我想得不一定对,况且制香需要时间,也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漱羽清了清嗓子:“时间不是问题,只是药制成制香还需调试份量,我先去拟个方来——观中可有相应的设施?”

    栾白石颔首:“有的,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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