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质十分年轻,身量修长,一身菘蓝色的云光长袍,与身后翻滚的云涛融为一体,发间戴一枚简洁的玉冠,一派清幽翛然的潇洒姿态。

    “元姝夫人,玄屿不请自来,还望莫怪。”

    玄屿上卿朝着她略微拱了拱手,眉眼间带着亲和的笑意。

    元姝夫人连忙回了一礼,将他请进殿中:“不知上卿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玄屿随着元姝夫人进入殿内,背着手环顾一圈四周,闲话家常般地问道:“听说夫人刚从东海回来?”

    “是。依照至尊吩咐,去巡查九洲三界六道入口。”元姝夫人如实道。

    原本玄都对九洲的巡查只是例行办事,但近来四处异象频起,前去巡查的天兵屡屡遇到突袭,有几回差点损兵折将,至尊专门派了资历高深的上神下界巡查,若非如今有玄屿坐镇玄都,她这一趟或许还要耽搁更久。

    “夫人可知道九洲中有一处名叫凤麟洲的地方?”

    元姝微微一怔,凤麟洲地处无尽海尽头,距离玄都位置偏远,这些年三界灵场失衡,玄都对九洲的荫庇也弱了不少,她这一次巡查时在空中遥遥看了一眼,凤麟洲眼看就要被不断高涨的无尽海水淹没了。

    想到那座如今只剩一小片露在海面的岛屿,元姝点了点头,语带同情地道:“天地起覆,难料漱金鸟一族何去何从。”

    凤麟洲上的漱金鸟一族,一向托庇天界而生,如今玄都不暇自顾,这漱金鸟一族眼见就要失去家园,不知离灭绝还有多远。

    玄屿转过身,眸光清亮无比。

    “夫人,漱金鸟一族尚余最后一人。她名漱羽,就在这一次初登玄都的小仙之中。”

    元姝夫人闻言秀眉微扬:“哦?这倒是万幸。”

    她对众生一向心怀怜悯,漱金鸟天赋异禀,珍稀难得,若是真能保留下一脉,自然是一件幸事。

    想到这里她微觉奇怪,这位高高在上的玄屿上卿,如何会对茫茫三界中一个已经式微的漱金鸟如此留心?

    玄屿似乎看穿了元姝夫人心中所想,语气直白道:“不瞒夫人,我来玄都,也是因她而来。”

    元姝夫人看着玄屿上卿不羁眉眼间突现的温柔神色,心下了然,垂眸道:“原来竟是上卿的仙侣。”

    玄屿听见“仙侣”二字,耳朵微红,却摇了摇头。

    “倒不是,这丫头并不知我真身。”

    他认真地看着元姝,“也请夫人将此事保密,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元姝夫人更觉奇怪,但玄屿却并未有继续就二人之间的过往多言的意向,她便只是微微颔首:“上卿但有所命。”

    玄屿并未端着上卿的架子,语气诚挚:“我今日前来,是想请您收她做徒弟,对她往后在玄都的生存多多关照。”

    元姝一愣:“我么?可她在梯仙国应当是有接引的仙官做她的仙师啊……”

    “她没有。接引她的仙官就是我。”

    她疑惑着看向玄屿:“……那,上卿为何自己不……”

    玄屿语气颇为无奈:“因为她看不上我。”

    元姝不禁失笑,这小小漱金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不知自己拒绝了怎样别人求之不得的待遇。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上卿,竟肯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小漱金鸟灵,如此默默付出。元姝看向玄屿上卿的神色中带了几分莫名的同情。

    玄屿耐心解释:“原本我将她送上天界,他们安排我座下的山垚去教她,但以她的灵力水平,山垚和她谁做师父还不一定。我不想耽误了她,夫人您在玄都资历深,门下神仙弟子遍布九洲,还请您对她多加照拂才是。”

    元姝夫人心道难怪。漱金一族,天生灵力天赋异禀,这硕果仅存的最后一只小金鸟自然是族群中的佼佼者,山垚身为山神,灵力上未必能盖过漱羽的天赋,虽然接引的仙师并非需要多么深厚的修为,但玄屿对漱羽另眼相看,自是希望她能得名师,说是指点,更多却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玄都有一份庇佑。

    元姝夫人看穿玄屿的良苦用心,敛眉道:“上卿客气了,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她连您都看不上,又是否会认同我做师父。”

    玄屿笑道:“这不是问题。当年您扑灭凤麟洲野火,曾于漱金一族有恩,她对您也很是敬重,若是您当她的师父,我想她会很乐于接受的。”

    元姝夫人意外道:“这还是我刚入玄都时的旧事,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是她和您说的?”

    玄屿点了点头:“这丫头性子有些孤僻,但却是难得的敢爱敢恨的真性情,若夫人肯收她为徒,玄屿欠您一个人情。”说罢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礼。

    元姝连忙避开:“上卿说得哪里话,这些年我多在闭关,不怎么收徒,但看她身世可怜,我便收留下她也是无妨。”

    “那,有劳夫人明日去梯仙国接她来您这里,她一人在那里无依无靠,也没有说话的伙伴,实在寂寞。”

    元姝夫人抬眼看向玄屿上卿,他的瞳色极深,不说话时显得那么深不可测,可一提到漱羽,神色顿时柔和起来。

    “我知道了。上卿对这小仙用心良苦,救她一命,又赠她登仙坦途,她也该感念才是。”

    玄屿眉眼间的笑意逐渐敛去,声音低了下来:“是我应当要谢她。”

    元姝夫人听得此话顿觉讶异,但看上卿神色中闪过一丝落寞,也没再多问。

    -

    玉京疫病在太医署的主持下被很快扑灭,大祈逐渐恢复了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的平和景象,但因为昊天观的丑闻,宫中并无半分庆贺的心思,天家自觉无颜面对子民,沉寂了许久,连正旦也是草草就过了。

    这一年没有最宠爱的玉玑公主承欢膝下,皇后也因为皇帝突然铁面无私地将宝贝女儿送去和亲,整日称病避居后宫,不愿见皇帝,正值盛年的皇帝突然在这一年末觉得自己老了,很多事力不从心,身边也无人陪伴。

    皇帝坐在龙案后揉着眉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各部的奏报,最后一个上前来的是太常寺,要汇报本国来年历运和四时吉凶。

    天家听了一半才发觉殿中站着的面孔眼生,皱眉道:“姜寺卿呢?怎么今日不见他?”

    旁边的内侍总管上前一步,细声细气地回禀:“陛下,姜寺卿告病在家,唯恐病气沾染了陛下,已经许久不曾上朝了。”

    皇帝的视线重新移向殿中的面目清朗的年轻人:“你是……”

    那年轻人抬头看向龙椅上的人:“臣乃太常寺太卜署卜正温弗届。姜寺卿病重,如今每日也很少去衙署了。”

    皇帝沉默不语。

    太常寺卿位置特殊,不像六部,官员到了年纪便能满身荣膺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而太常寺卿身在朝堂,却担负着向皇家解释天机的神圣使命,是以年纪越大,资历越老,朝廷对他们的依仗便越深,并无“致仕”一说。

    这些年因为一个善于钻营伪装道学的张尚阿,皇帝对姜怀谷虽然仍然尊敬,但关系不免远了不少。

    疫病之事上姜怀谷虽然立了大功,君臣之间反而更加生分了。陡然听到这样的消息,皇帝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派太医去姜寺卿府上看一看,若需要什么药材,让他们直接从御药房领吧。”

    皇帝说完,摆了摆手示意温弗届,“你继续吧。”

    -

    带着恩旨的太医尚未来得及登门,姜寺卿突然故去的消息就传遍了玉京。

    众人不免唏嘘,看着姜羽年纪轻轻,身为姜寺卿唯一的独女,一人操持老父的丧仪,不免为她感觉可怜。

    漱羽刚刚送走了前来吊唁的郑元淳,郑桃颜即将临盆,得知噩耗后虽然坚持要来看她,但还是被她拒绝了。

    她一身孝服坐在堂中,偌大的姜府本就人烟稀少,此时更显冷清。

    缓缓起身,一手扶在楠木棺的边缘,姜怀谷躺在灵柩中,神色平和,和睡着了没有两样。

    只有眉心一点诡异的青色冒着森然死气。

    她也是后来才得知,姜怀谷在破解张尚阿阴谋时,染上了桀钩身上的剧毒,这毒要破解倒并非不可能,去向泰衍天尊求一味解毒药即可,若是自己知道,定会为他去跑这一趟。

    但姜怀谷却坚持没有告诉神君,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给她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临终前他笑着对漱羽说,倘若还有来世,他真的投胎去做神君的亲人,再陪她一次。

    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一对人世间相依为命的寻常父女。

    漱羽缓缓走到神案前,神案上摆着一盏石制莲花灯,灯芯闪烁着绿色的火焰,焰光忽闪,几缕幽魂向着虚空中去了。

    她蹙眉看着虚空,半晌才转过身,夜色笼罩的灵堂门口,静静站着一人。

    栾白石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在她面前站定。

    “节哀。”

    漱羽维持了很久的淡漠神色突然松动,她喉头略紧,视线飘向别处,很快眨了下眼。

    “多谢……你来送他。”

    她向旁走了两步给栾白石让开路,看着他走到姜怀谷的棺椁前。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姜寺卿已经解脱,不像我们仍然囿于红尘之中。”

    栾白石转过身来,垂眸看向站在暗处的人,声音如同拂过海面的微风。

    “他周身气息纯净,足见走得毫无遗憾。”

    漱羽突然扯了扯嘴角。

    “是啊,真为他高兴……”

    她眉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蹙,声音突然哑了几分,“他走得这么痛快干脆,毫无留恋,他们……都是一样……”

    久久长留于原地的,最后总是我一个人。

    夜风将她的发丝吹动,栾白石看清她低垂的眼角泛起一丝红,此刻她的孤独无助不加掩饰地暴露在他面前,让他心头猛地一揪。

    两步走到人面前,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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