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毓摔得神志不清,身上沾满了尘土和落叶,不知滚了多远,忽然被一堆枯树枝拦住,碧水潭波光粼粼,就在她脚下不远处。谢灵毓定一定神,双腿已无力站起来,只好伸手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粗树枝,想借力往上爬,不曾想树枝已腐朽,在她手上竟然折断了,谢灵毓心料大事不好,随后不受控制地坠入了碧水潭中。

    落水之前,左腿还从地上某块树杈的尖角上划过,痛得惨叫。

    潭中湍急,谢灵毓被裹挟着游了数丈之远,几乎被冲到了对岸,期间灌入好几口潭水,好在水性尚可,稳住脚下,奋力挣扎着游到岸边,抓住树藤艰难爬上去。

    脱离险境后,谢灵毓浑身湿透,坐在岸边惊魂未定,心想回去之后一定要提着剑把靳明禾推她的那只手上下刺穿。身上的衣裳不断往下滴水,左腿疼痛难忍,撩开裙摆一瞧,小腿外侧方才被尖树枝划出一柞长的伤口,正在流血。

    冷风吹在身上有刺骨的寒意,谢灵毓不停打冷颤,找出随身的手绢包扎腿上的伤,伤口被触碰之后,疼得无法走路。眼前是一片荒林,空无一人,风声萧萧宛如野兽嚎叫,谢灵毓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欲哭无泪,无助地喊了两声救命,又害怕招来心术不正之人,便没再继续喊。

    担心靳明禾也对燕儿和孙娴下毒手,于是谢灵毓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地追随着林中的光线,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想尽快离开这荒林。

    另一边,燕儿带着孙娴和馨儿在山道旁边的草丛里找到了不慎掉落的长命锁,又马不停蹄赶回山坡上跟谢灵毓会合。

    靳明禾独自一人从山道上施施然走下来,燕儿远远地看见,忙迎上去问:“靳姬,我家夫人哪儿去了?”

    靳明禾神色阴沉道:“我刚才和谢夫人发生口角,惹她不高兴了,她说她一个人先回府,不跟我们一起了,你没看见她下山吗?”

    燕儿茫然摇头,不相信谢灵毓会一声不吭自行回府,心里念叨着此事有蹊跷,焦急地四下张望。

    靳明禾半眯着眼发出冷嘲:“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燕儿不置可否,这时馨儿和孙娴也跟了上来,孙娴并不知道她们刚刚说了什么,上前发现谢灵毓不见了,急忙仰着头问:“二婶娘去哪里了?”

    靳明禾弯腰笑道:“她丢下我们自己回家了。”

    孙娴听到这话,呆呆地眨了眨眼,担心谢灵毓会和她阿母一样一连好些天都找不到人,抓着自己的长命锁有点想哭。

    馨儿指着地上两只蟋蟀道:“娴姑娘,你看这两只蟋蟀打架,是不是很有趣?”

    孙娴被蟋蟀吸引了去,燕儿低头向靳明禾及馨儿道:“劳烦二位照看娴姑娘。”

    燕儿说罢便撇下她们继续沿着山道往上走,她压根没看到谢灵毓下山,靳明禾分明就是在说谎。燕儿边走边环顾四周,不住地喊着夫人,一心只想尽快找到谢灵毓的踪迹。

    靳明禾怕燕儿真的碰巧寻到了谢灵毓,便打定主意,一不做二不休。

    孙娴蹲在地上心无旁骛地看蟋蟀,靳明禾留馨儿在此照看,自己则悄悄追上了燕儿。

    上山的路走得吃力,燕儿走得又急,很快便累了,双腿越走越慢,无暇顾及身后,正准备停下来歇歇脚,脑后忽然受到一棒猛击,燕儿支撑不住,眼前一切仿佛被黑夜笼罩,随后合眼倒了下去。

    靳明禾深感今日事事顺利,如有神助,于是扔下手里的枯树桠,畅快地吐着气。原打算如法炮制,让燕儿也沿着山坡摔下去,转念又担心她和谢灵毓在山下相遇,这时瞥见树根四周长满藤条,靳明禾便改了主意,费力将昏迷着的燕儿拖到一颗大树后面,捡起一根长藤将燕儿绑在了树上。

    眼瞧着燕儿不省人事,靳明禾正在得意,忽觉身后有阵阵阴风吹来,靳明禾心里一紧,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连忙离开事发现场。

    馨儿陪孙娴在山道旁追着蟋蟀跑,不时朝上张望,靳明禾下来后,便把馨儿拉到一旁小声交代道:“记住,谢灵毓今日在南山与我发生口角,撇下我们自行离去了,其他的事我们一概不知。”

    馨儿摸不着头脑,并不知道靳明禾到底做了什么,也没敢多问,温驯地应了声好。

    为免回去太早被府里其他人询问谢灵毓的去向,靳明禾故意带着馨儿和孙娴在山脚下耗到天快黑时才不急不慢地乘马车回府。孙娴心有疑惑,问了好几次谢灵毓跟燕儿的去向,都被靳明禾扯谎遮掩过去。

    谢灵毓不知道这南山到底有多大,咬牙沿着一个方向朝前走,竟迟迟看不到边际,怀疑自己南辕北辙走错了路,于是不断向左右转弯试图找到荒林出口。不知道转了几个弯之后,彻底迷失了方向。

    从日中走到黄昏,腿疼得都麻木了,谢灵毓仍旧没有走出这片荒林,走得饥寒交迫,筋疲力尽。坐在树桩上歇息的时候几近绝望,牵挂着孙娴和燕儿现在何处,孙权出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寻她,很想哭但是又不想白白消耗所剩不多的体力,悲哀地默默自语:这一场噩梦究竟何时才会醒来?

    不远处,贺攀正率着一队人马在巡山,井然有序。自从上次打猎遇到伏兵之后,孙策一直怀疑还有匪兵隐匿在别处,因此时不时派人四处巡视,防患于未然。

    这种事之前都是周瑜全权负责,如今周瑜不在吴郡,贺攀被委以重任,自然格外用心。

    贺攀率人沿着碧水潭仔细勘查,追寻到两行湿漉漉的足印,和手下人纷纷警觉,便沿着足印一直往前,走了约莫二三里地,足印消失不见。

    贺攀下马叹道:“想必是鞋底已经干了,所以没再留下痕迹。”

    手下的副将上前道:“都尉,附近没有安营扎寨的迹象,还继续追吗?”

    贺攀打量四下,吩咐道:“还是搜寻一下为好,不可掉以轻心。”

    手下人得令,分散四处观察异常之处。为了向孙策复命,贺攀自己也留意着树干上是否有故意为之的暗号一类的标记,不放过蛛丝马迹。

    身后忽然有个小卒指着坡下道:“贺都尉,那儿好像是孙权将军的夫人。”

    贺攀心里颤了一下,以为小卒看错,缓缓回过头,不露声色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瞥了一眼,猛然认出是谢灵毓的身影没错,不由得上前离近两步,目不转睛地望了一会儿。贺攀分外诧异,她居然孤身一人,从地势看,她在的位置已经属于另一个山头,不知她是遭了什么罪,一瘸一跛地往前挪动,看起来随时会瘫倒在地。

    手下人纷纷私议道:“谢夫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遭遇不测?”

    贺攀听得也乱了方寸,想奋力抬高声音喊住她,喉咙略动了一下,近来和孙权的恩怨忽然如雪花般在脑海中纷飞,他想到他送出去的那枚玉佩如今被挂在孙权的坐骑上,在救或不救的一念之间,蓦然觉得谢灵毓的安危与自己无关。

    贺攀皱了皱眉,将心事埋藏于心,转过脸冷漠道:“我们有军务在身,赶紧完成主公的交代要紧,这种事轮不到我们操心。”

    说罢,翻身上马,兀自率众继续往前巡视别处。

    手下人不敢违命,也纷纷骑马远去。

    待巡视完整座山头,暮色已悄然降临,贺攀理应下令收兵回营,然而一直心神不定。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幽蓝色苍穹,心里也清楚,倘若谢灵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终究是要后悔。

    贺攀缓缓闭目,叹了口长气,随即将所有纷扰抛在脑后,睁开眼勒紧缰绳掉转方向,向左右吩咐道:“跟我来。”

    天上繁星点点,谢灵毓已被夜晚的恐惧吞噬,走出这荒林是无望了,索性蜷缩在一个小坑里躲风,双手抱膝试图用身体暖干湿答答的衣服,已经疲倦得头脑涣散,只盼望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

    秋夜凉寂,她不知自己是昏迷过去了还是累得睡着了,被吵醒后,看到一队兵卒举着火把朝自己渐渐靠近。谢灵毓以为孙权终于寻她到此地,欣喜地望向带队的人,仔细一瞧,大感意外。

    贺攀从马背上下来,声音如山谷凉风遥远而清冽,他居高临下地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最心酸狼狈的时刻,遇到的人居然是他,虽说天意弄人,但总好过无人搭救。谢灵毓没有力气回答他,这一整天压在心头的恐惧和绝望此刻已经被填补了大半。

    贺攀接过副将手上的火把俯身望她,见她脸色苍白僵硬,双唇微微发紫,瞳孔中倒映着无边的寒冷孤独。

    “你自己能上来吗?”他打量着小坑四面,细声问她。

    贺攀一早察觉出她腿上有伤,但碍于二人如今的身分,忍着没有过问。

    谢灵毓轻轻点头,手脚并用地从小坑里爬出来,贺攀看着她吃力地挪动,别过脸没有去扶。

    谢灵毓站起来之后,贺攀换了个手拿火把,沉声问道:“是现在送你回去?还是先烤完火?”

    谢灵毓身上的湿衣服已经浸了一天,快要跟骨肉连在一起了,又念着正好有话想问贺攀,便喃喃道:“先烤火。”

    贺攀以为她是不想回去,随即安排手下人去捡些柴禾,生火取暖。

    副将和兵卒们都去捡柴后,贺攀忍不住问了她一句:“是孙权把你扔在这儿不管吗?”

    谢灵毓抬眸,冷若冰霜,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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