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去书案之前,孙权忽然又想起一事,低头对谢灵毓道:“还有件事,贺攀自请去丹阳戍卫了,他身上好像有不少秘密,等弄清楚了再跟你说吧。”

    谢灵毓并未有多大意外,她想到了贺攀在言谈中对孙策的态度,他身上的秘密,她多多少少能猜出大概,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见孙权如此不存芥蒂地提及贺攀的名字,谢灵毓也坦然地喃喃道:“他当时应该已经做好打算要离开了,所以才会把靳家跟魏卓的恩怨告诉我。”

    还说了那番让她想办法离开孙家的话。

    孙权思量着说:“我们的确可以利用魏卓的事对付靳氏,但是要等上一阵子,不然大哥会觉得我们在故意针对靳家的。”

    谢灵毓晓得其中道理,踌躇点头。

    孙权刚坐到书案前,就察觉出少了什么东西,左右翻了翻,开口问道:“之前那个笔筒呢?”

    谢灵毓躺在床上没好气道:“靳明禾送的,我丢进熏笼里给烧了。”

    “你可真是爱憎分明。”

    孙权轻笑两下,在书案前坐到黄昏日落时,一边守着谢灵毓,一边读着书,心旷神怡,不知不觉领悟到了看书的乐趣。

    谢灵毓浑浑噩噩养了十多日的病,秋风送爽,桂花飘香,心绪也跟着好转,孙权无事时便待在家里陪她,两个人腻在一起就算相顾无言,绵绵衷肠也沁入眼底,溢于眉梢。

    这日,谢灵毓忽然收到弟弟谢承托人送来的一封家书,信中云——

    魏卓的双亲已淡忘丧子之痛,如今给了那位怀有身孕的婢女名分,还大摆宴席,一心恭候孙儿降生,对于家风不正之事闭口不谈,似乎魏卓生前与婢女珠胎暗结成了可被视为有先见之明的壮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父亲不许我妄加议论,然而我不吐不快,故写信告知阿姐,阿姐看过信莫再将此事告知旁人,切记,切记!

    谢灵毓原本对魏卓的死还心怀不安,看过谢承的信后却稍有释怀,不管怎样,魏卓毕竟留下了血脉,这对魏家人来说也算是一种慰藉。

    谢承年纪还小,严谨信守书上的礼义之道,难以体会俗世中复杂人心。想到谢承写信时皱眉嫌弃的样子,谢灵毓一面叹息一面傻笑,孙权在一旁很是好奇。

    “你弟弟说了什么?让我瞧瞧。”

    谢灵毓合上信拒绝道:“他不让我再告诉别人。”

    孙权的好奇心更重了,跟谢灵毓咬文嚼字起来:“我是别人吗?我不是自己人吗?谢承肯定也没拿我当外人。”

    谢灵毓觉得他不讲理,只好把信给了他。

    孙权看罢信后也哭笑不得地说道:“小小年纪不知道好好念书,大老远写家书过来就为了说别人家坏话啊。”

    谢灵毓给弟弟帮腔:“他可厉害呢,读过的书,几乎过目不忘。”

    孙权啧啧称奇,又遗憾道:“我就是缺少这种异禀。”

    谢灵毓嗔道:“你明明就是不肯用功。”

    孙权不服:“我最近可用功了呢。”顿了顿,话锋一转,附在谢灵毓耳边嘀咕起私密事,“我看书看得就快变成清心寡欲之人了。”

    说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轻眨眼睫,脸上浮现些许邪笑。

    青天白日的,听他好端端地又暗示起这个,谢灵毓一脸窘色地别过头,无言以对。眼下尚未病愈,不宜有亲近之举。

    少顷,谢灵毓扭回头,声色柔绵道:“非常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再忍几天的。”

    孙权没听出谢灵毓在糊弄他,脸色颇骄傲,又凑近些,笑得一脸得意:“我都想好了,到时候你要陪我多喝几杯。”

    谢灵毓倒不慌,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道:“我酒量不好,你不怕我喝醉了又吐在你身上吗?”

    孙权回想起往事,悻悻地白了她一眼,转过脸不再言语。

    谢灵毓正在说悄悄话逗弄孙权,忽见孙娴带着哭声跑了过来,边跑边呜呜道:“二婶娘,我的兔子死了。”

    谢灵毓眼眸一惊,忙转身迎上去。

    孙娴涕泪交加,谢灵毓弯腰问道:“现在天气凉,兔子是不是生病了?”又拿过手绢细心擦去孙娴脸上的泪痕和鼻涕。

    孙娴见到谢灵毓之后,哭声渐弱,气息仍一抽一抽的,缓缓解释道:“没有生病,昨天还好好的呢。”

    孙权也走过来,蹲在一旁耐心询问:“是不是你喂兔子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孙娴摇头否认道:“我没有,兔子每天都是吃那些东西的。”

    孙权很纳闷:“除了你,还有谁靠近过兔子?”

    孙娴思考片刻,突然仰起脸认真说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话:“靳姨娘嫌弃兔子身上掉的毛飘得到处都是。”

    听孙娴无意中提到靳明禾,谢灵毓不安地和孙权交换了一下眼色,觉得非同小可,想了想,起身向孙娴道:“带我去瞧瞧。”

    孙权不放心,也跟在身后去了。

    正院里,几个婢女面带惧色,正商量着把兔子裹起来埋掉,谢灵毓远远地看到兔子四肢扭曲地躺在地上,忙开口拦道:“让我看看。”

    婢女们依言停下手,谢灵毓走上前,掀开布就要瞧,孙权抬手挡在她前面:“你别碰,我来瞧。”

    谢灵毓抬头看了看他,然后默默地向后退了退。

    孙权偏着头走过去,俯身拎起兔子一条腿,上下打量着,微微皱起双眉,又将兔子在手上绕了一圈,左右观察。

    谢灵毓在一旁问道:“发现了什么吗?”

    孙权放下兔子,正色道:“兔唇乌黑,四脚有抽搐过的迹象,脚指甲充血,不像突然患病,倒像中了什么毒。”

    谢灵毓心里一沉,若果真有人蓄意下毒,那可真是丧心病狂了。

    但一只畜生被毒死,孙策在百忙之中大概也没心思去追究。

    随后孙权用手边那块布盖住了兔子,对婢女吩咐着:“烧了吧,骨灰也埋远点。”

    孙娴有些害怕地牵住了谢灵毓的手,不敢说话,谢灵毓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她的头,虽然不确定是不是靳明禾下的手,但总觉得跟靳明禾脱不了干系。

    这次敢毒害兔子,下次岂不是敢毒害人了?

    正巧这时靳明禾一脸娇媚地从偏房走了出来,馨儿跟在她身后。

    靳明禾站在阳光下粉面如春,她看到谢灵毓时,眸光浅浅含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眉眼柔顺地上前道:“听闻毓姐姐在南山化险为夷,我一直想去探望呢,可惜我被太夫人禁足,刚解禁没两日,今日毓姐姐特意来瞧我吗?”

    谢灵毓一看到她就想起自己被困在南山绝望而无助的那一日,连身上的病也是拜她所赐,没心思跟她做表面功夫,指着被婢女裹起来的兔子死尸便问道:“那是不是你干的?”

    靳明禾略带诧异,语气依旧恭婉,启唇道:“我干了什么?莫非毓姐姐听了小孩子的无稽之言,又想冤枉我?”

    看到靳明禾不知所谓的笑脸,谢灵毓气不打一处来,卯足了劲儿,抬手便掴了她一巴掌。

    馨儿无力阻拦,眼睁睁看着靳明禾被打,吓得惊慌失措。

    靳明禾还没收起笑意,未料到谢灵毓会对她动手,一下被打得鬓乱钗飞,随即气红了眼,捂着半边脸狠狠朝谢灵毓瞪去。

    谢灵毓怒气未消,又开口警告道:“你听着,我不知道你究竟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你给我记住,你如果继续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你们靳家族人迟早会陪着你遭殃。”

    靳明禾看到孙权也在场,遂敢怒不敢言。

    谢灵毓暂时出了一口恶气,担心靳明禾会将今天的账算在孩子们头上,想将孙绍和孙娴一起带回自己的院子。环顾四下,迟迟没看见孙绍在哪里,又念着若将孩子都带走,恐孙策不高兴,便打消念头。

    谢灵毓牵着孙娴,对靳明禾冷肃道:“娴儿我带走了,绍儿暂时还留在正院,你好自为之,谅你也不敢对吴侯嫡长子下手。”

    孙权呆怔地旁观着谢灵毓教训靳明禾,原本还担心谢灵毓吃亏,随后便挑了挑眉,身心舒畅。

    无意中看到方才那几个婢女愣愣地围观,孙权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兔子拿去烧了。”

    几个婢女得令,纷纷着手去处理兔子死尸,无人理会靳明禾。

    谢灵毓又喊住她们,故意用靳明禾能听见的音量说道:“记得将此事禀告吴侯。”

    靳明禾用手捂着脸,站在原地僵了好久,馨儿在她身后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孙权假装没有看见谢灵毓打人,悠哉地上前提醒道:“你还有药没喝完呢,咱们回去吧。”

    谢灵毓深深换了口气,低头向孙娴安慰道:“等过两天咱们出门,我再给你买一只兔子回来,好不好?”

    孙权也低头向孙娴道:“你二婶娘的病还没养好呢,你跟她住可要乖乖听话,不可以惹她生气。”

    孙娴听话地点头,跟着他们离开了正院。

    靳明禾愣了多时才缓缓放下捂在脸上的手,脸上仍觉火辣辣的。谢灵毓居然当众打了她,她身为靳家嫡女,何时受过此等屈辱?愈发认定谢灵毓是她的克星,只要有谢灵毓在,她做什么都不会称心如愿。

    她望着孙权和谢灵毓并肩走出正院,想着自己为了南山一事所花的心血竟然都白费了,心里怒火滔天,眼里毒光似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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