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眼下还有更急迫的事要办,谢灵毓没有太多时间担忧将来,孙权把领军的令牌交给了她,她提笔匆匆写信给谢承,让谢承拿着令牌去会稽郡府查魏卓的事。

    为免打草惊蛇,她特意在信中提醒谢承不要声张,还替他编了一个更好的借口,让他对郡府的人谎称是替孙权调查会稽郡府历年来与山贼交战的具体经过。

    派人把信和令牌都送往山阴之后,谢灵毓望着双眼无神的孙权,相顾无言。这件事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于他们而言都会打翻往日的宁静。

    天不遂人愿,想好好地过日子变得越来越难。她成婚前还曾天真地想过,江东的大风大浪不会刮到孙权的头上,一直以来的无忧无虑也让她忽略了一个事实:孙权处在一个比她更凶险的位置。

    一开始,她只是无端感慨,觉得自己活得太圆满,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安稳其实是别人提供的,往后……往后不管怎样都是命吧。

    外面好像吹起一阵凉风,院子里的落叶被风卷起,拂过地面有一种离别的声音。谢灵毓坐在案边垂眸倒了两杯茶,话语声伴随茶水淙淙缓慢出口:“令牌不在你手上了,不会耽误你出征吧?”

    “没事的,我向大哥扯个理由就好。”孙权欠了欠身,望着她的手低沉道,“再说,我也不想走。”

    茶雾氤氲,谢灵毓眼底泛着热气,低头捧起茶杯,自言自语道:“冒这个险,我有些不安。”

    孙权也不自觉和她一样捧起茶杯,望着她说:“别害怕,有什么后果我都替你担着。”

    若是搁在平常,他说这种话时必然是一脸笑容的,今日他虽笑不出来,话语中仍有脉脉真意,谢灵毓没仔细听也能体会到。

    她对着茶水里的倒影点点头,将手里的银杯握得更紧一些,也许眼前的幸福安稳不能长久,但它至少是真实存在过的,不容置疑。

    之后几日,孙权在校场秣马厉兵,谢灵毓把自己正在焦急等待的事告诉了聂夫人。

    聂夫人听过,不甚惊讶,只是喃喃道:“你们做了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背着孙策去会稽郡府查证据,孙策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震怒。

    聂夫人又关心道:“接下来一日比一日冷了,秋衣和冬衣都备齐了吗?”

    谢灵毓讪讪道:“还没顾得上。”

    “还是要准备的。”聂夫人软语嘱咐,“即便孙权出门在外,你也要好好过日子。”

    谢灵毓目光闪烁着嗯了一声。她很想问问聂夫人,这些年来在孙策身边,是否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毕竟是不合时宜的问题,于是忍着没有问出口。

    靳明禾现在住在离前殿稍近的院子里,孙策每日都会顺道去看她,虽然陪她的时间不久,但是府里的人也都可以预见,靳明禾生下孩子以后会比现在风头更盛。

    谢灵毓坦然面对自己的私心,知道靳明禾和她身后的靳家若是迟迟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等到她平安生下孩子,再想跟她算旧账就难上加难了。

    五日过后,谢承的回信送到了谢灵毓手上,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孙权的令牌。

    孙权在校场没有回来,谢灵毓迫不及待打开信来瞧,谢承在开头写着“阿姐交代我办的事我顺利办妥了,孙权的令牌还是很管用的,郡府的官吏根本没问我要干什么就给我放行了”云云,随后便详细默写了命案发生的日子,与魏卓同席宴饮的有哪些人,以及给魏卓验尸的最早记载。

    嘴唇乌黑,唇边有血迹,指甲泛红,手如爪状……

    谢灵毓心跳突突,手心几乎冒出冷汗,魏卓死后也是有指甲泛红这一症状的,这些迹象串起来,跟她在馨儿身上看到的完全一样。

    这已经说明,害死馨儿跟害死魏卓的就是同一种毒药,会稽郡府的官吏向孙策的亲兵禀报时,故意略去了指甲泛红这一条。

    指甲泛红是体内的血倒流到指尖所致,能达到这种效果,需要特殊的毒药原料,他们隐瞒了这条关键症状,混淆视听。孙策后来听说馨儿死后症状时,自然就不会认为她和魏卓中的是同一种毒药。

    虽然谢灵毓早料到会稽官吏在对孙策撒谎,但是真的找到证据时还是觉得胆战心惊,以孙策的脾气,得知真相后恐怕会让会稽郡府血流成河。

    涉及多条人命,要不要先写信和父亲商议一下呢?

    父亲若是牵扯进来,于他的名声也不利吧。

    一直到天黑时孙权从校场回来,谢灵毓还是没有拿定主意。

    孙权回屋看到自己的令牌出现在案上,忙问谢灵毓:“是不是有消息了?”

    谢灵毓缓缓点头:“跟我猜想的几乎一样。”

    孙权一身汗热,拿起信瞧了两眼,立刻便说:“走吧,我们去告诉大哥。”

    谢灵毓却下不了决心,看着他为难道:“太冒险了,我怕我承担不了这样的后果。”

    孙权力劝:“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你知道真相却不说出来,跟助纣为虐有什么区别?”

    孙权甚至做好了自己去跟孙策说的打算,如果他真的命不久矣,那他必须要先帮灵毓除掉靳氏那个祸害。

    谢灵毓望了望他的眼神,随后两个人拿着信赶往前殿。

    前殿已经亮起夜灯,门外侍从说孙策还在里面,孙权和谢灵毓走进去一瞧,居然看到靳明禾也在。

    谢灵毓跟靳明禾互望一眼,都察觉到彼此的不怀好意。

    孙策见孙权行色匆匆,开口询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吗?”

    孙权语气镇定:“我有要事禀报。”

    孙策便向身旁的靳明禾使个眼色,靳明禾却耍性子道:“既然谢夫人能参与,我为什么不能旁听?”

    孙策不悦道:“让你走你就走,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近旁的侍婢忙上前来搀靳明禾,靳明禾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临走时还睇了谢灵毓一眼。

    孙权随后将信呈上,孙策面带疑惑地接过去,低头看了两眼,脸色大变。

    “这是哪里来的?”

    孙权面不改色:“是我擅作主张,让谢承偷偷去会稽郡府调查的,他有过目不过的本领。”

    谢灵毓听见孙权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不由得斜瞥了他一眼,又垂下头一言不发地听着。

    孙权继续向孙策道:“谢承事先并没有看过大哥手上的那封密信,所以他不知道那封密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他只是凭自己的记忆默写出了他在会稽郡府看到的完整记载,他写下的字绝不是他歪打正着编出来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孙策气喘吁吁,说罢怒击桌案,“会稽郡府这帮人实在可恨,竟敢如此愚弄我!”

    厉声的咆哮传遍前殿内外,仿佛可以掀翻这黑夜。谢灵毓屏住呼吸,知道该发生的终会发生。

    孙策盛怒之下连夜派出亲兵赶往山阴,要将会稽郡府所有办理过此案的官员全都抓来审讯。

    侍从与亲兵进进出出,命令下达完之后,孙权又小心提醒着:“靳氏害死婢女也是用的这种毒药,还有那日家宴,她为大嫂献上一盘糕点,当时我们都没吃,后来我们拿糕点去喂树林里的鸟,起初没有什么不对,但是第二天再去看时,那些鸟死了一大片。”

    孙策听完,十指发颤,在案角抓出一阵刺耳的嘶吼,咬牙切齿道:“明日我会回禀母亲,靳氏即日起幽禁在院子里,等孩子出生后再从头算账。”

    孙权吁了口气,眸光中有不加掩饰的快意。

    诸事安排完毕后,孙策掩面沉痛道:“其实靳家争取做山阴令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了,只是后来被别的事分了心,加上靳家后来也算安分守己,我便想着既往不咎,是我错了。”

    “大哥只是没腾出手来,好在有惊无险,没出什么岔子。”

    孙策欣慰地放下手,望着孙权夸赞道:“还是你会说话。”

    谢灵毓随孙权走出前殿,看到天上明月皎皎,担心自己的叔父谢贞也在审讯之列,到时候还需要孙权费心保住她叔父。

    她现在已经不害怕成为会稽郡的罪人了,真相不该被湮没,不管结果是什么,这件事她没有做错。

    孙权偏过头正要说话,前面忽然冒出来一个人拦住了谢灵毓。

    原来靳明禾没有走远,她对着谢灵毓开口便问:“你干了些什么?”

    谢灵毓见她依旧猖狂,便不卑不亢地答着:“你先问问你父亲干了些什么。”

    靳明禾听出端倪,摸着肚子冷笑道:“你想陷害我父亲?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孙权见她死到临头了还一脸无畏,也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拉着谢灵毓从她跟前绕开了。

    是夜,谢灵毓辗转反侧,不知道第二天将要面对什么,睁着眼望着窗外月光稍稍静下心,孙权忽然从她身后伸过手圈住了她,胸膛灼热。

    “我现在想反悔了。”他在枕上呢喃。

    谢灵毓回头问:“反悔什么?”

    “我很舍不得。”

    “嗯?”

    谢灵毓竖起耳朵聆听,孙权却又不吭声了。

    听他说话没头没尾的,谢灵毓以为他在说梦话,没有多想,躺在他怀里缓缓合眸。

    翌日,人心惶惶。孙权没有去校场,陪谢灵毓在家等消息,不时派人去打探会稽郡府有哪些官吏被带到吴郡来。

    谢灵毓心里既忧伤又慌张,便趁机说些闲言,觑着孙权道:“你夜里说梦话了。”

    “是吗?”孙权稍稍抬眸,“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反悔了,你还说你舍不得。”

    孙权蹙眉茫然。

    谢灵毓眨眼问道:“你不记得了吗?”

    孙权单手托腮反问她:“你希望我反悔什么?”

    谢灵毓想了想,咬唇道:“你前几日说的事。”

    孙权忽然眸光澄亮地笑:“我前几日说了什么?”

    谢灵毓白了他一眼:“不记得就算了。”

    巳时二刻,会稽的官吏还没带到,前殿却有人过来通传,说虞翻来了,想见孙权跟谢灵毓。

    孙权望着谢灵毓纳闷:“我跟他不熟啊,他是来找你的吧?”

    谢灵毓怔了怔,虞翻原是会稽人士,如今在孙家祖籍吴郡富春县任县长,当年虞翻在会稽讲学时,门下弟子无数,连贺攀跟魏卓都曾是他的门生。

    他这一趟,大概是为贺攀的事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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