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都是些根茎很强劲的草,没有镰刀就黄靠双手清理起来跟费力,很快王秀花的手已是伤痕累累。

    “你说这里睡得会是谁啊?”清理完杂草后,王秀花仔细盯着那块写了字的木桩,在农村有钱人家就会找块石头立个碑,写上死者的姓氏生平,而穷苦人家则是找个木头,再在上面刻上死者的名字。

    王秀花盯着木桩看了很久,还是一个字都不认得,她把张绪茆一把拉过来,“你来看看,这上头写的啥字呀?能念给我听听不?”

    “一个死人的名字你要知道干啥呢,我们还是找小慧他们要紧。”张绪茆不敢看,将目光移向别处,他连看都不敢看,又怎么敢念出来么?

    “我是想着知道是谁,日后可以告诉他们的家里人,要经常过来照看下这两座坟。不然就这么静悄悄的躺在这,也没个手下人来照看,不是挺可怜的啊!”王秀花说准说着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虽说是个算命的,但这大晚上趴在人家坟头也不是件光彩的事儿,你放心,赶明儿得空,我再过来一趟,这大晚上的我们还是要先找到强盛跟小惠要紧,还有我们就这样跑出来,家里可就只有强国跟哆哆两个人,你也知道强国这孩子自个还是孤家寡人,让他看孩子,可别出什么问题才好。”张绪茆此时只想快点离开这,他不敢往坟头上看,更不敢看木碑上刻着“张强旺夫妇”这五个显眼大大字。

    张强旺过世到今都不到两个月,可是那天的场景仍然是历历在目,也是张绪茆此生都弥补不了的遗憾,或许在张强旺生命最后之际那些对父母对手足的仇恨会消弭,可却成为张绪茆心头难以清除的愧疚。

    就像他现在对于这两座坟而言,都只是个陌生的过客,可是这土里躺着的却是他的长子,是他爱而不宣的孩子,他多希望能用自己所学的知识,送自己孩子最后一程,为自己的孩子谋一处风水宝地让其安乐长眠,可最终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但没人知道漆黑的夜幕,他一个人坐在山头吹了整整三宿的唢呐,阵阵唢呐诠释着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拳拳之爱,也诉说着心头的不舍与惜别。如果当时他在现场,又怎么可能会让他的孩子葬在这么一个偏僻又荒芜的山头?

    提到张哆哆,王秀花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她依依不舍的看着那两座坟一眼,转过头对张绪茆说道,“那你明儿一定要抽空来一趟,务必搞清楚是谁家的亲人葬在这里,晓得不?”

    “好,好,好,我知道了,一定会的。”

    王秀花又叮嘱了好几句,黯然叹息道,“唉,也不知道我那可怜的阿旺葬是什么地方,大牛跟大江他们有没有时不时去给他父亲扫扫墓,除除草啥的。”

    张绪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王秀花,所幸就什么都不说,可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在喊救命,那声音像极了赵小惠。

    “是小惠,你听这声音就是我们家小惠,就在那边,快去看看。”王秀花脚下像生了风,什么也顾不上就往前冲去。

    乡下地方就是这样,尤其是半夜在山里,听声音好像离自己很近,实则很远,这不王秀花他们足足走了好几里远才找到赵小惠,可怜的赵小惠整个人倒在地上,身上的蓝袄子也被树枝给划破了,额头上还有大片血渍,而她双手捧着肚子,手臂处有好几道伤口。

    “我可怜的慧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在这儿?阿盛呢,他死哪儿去了?”王秀花一口一个我的慧儿,眼泪就不停地往下掉。

    而张绪茆先是检查了一下赵小惠的伤势,幸好都是些皮肉伤,并没有伤筋动骨的,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你还能站起来吗?我们不能一直在这山里,得想办法离开这。”

    这是座荒山,山上的寒气比其他山头更浓,说不定还会有野兽出没,如果不及时回家去,万一真遇到野兽,恐怕几个人都要埋在这里了。

    王秀花小心翼翼地把赵小惠给扶起,让她慢慢挪动步子,起初赵小惠并没有在意自己的脚,只是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如今哪怕只是小挪一步,脚踝处传来的疼痛瞬间能要她的命。

    “是不是脚踝这里痛?”张绪茆蹲下身子抓住赵小惠的脚踝轻轻扭动一下,却疼得赵小惠哇哇大叫。

    “阿爹,阿爹,我这个脚不会是断了吧?”赵小惠疼得不停掉眼泪,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晚无论如何都要从这山头出去,否则就只有死在这里了。

    “应该是崴了,好在只是拉伤了筋,并没有伤到骨头,你忍着点,等下可能会很疼。”之前张绪茆在私塾教书时,也经常会有些调皮的学生翻墙逃课不小心崴脚的情况,也都是他紧急处理的,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总比几个人都在这等死要好,这大晚上的应该不会还有人半夜跑这里来,即使喊破喉咙都不见得会有人出现。

    张绪茆摸到几处穴位,开始不停地拽揉捏压足足耗费半小时,赵小惠的脚疼才有所缓解,从而能慢慢的往前挪,看着赵小惠能往前移动后,大家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于是王秀花架着赵小惠,张绪茆则在一旁提着煤油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们,虽然走得慢,但好歹是从荒山里逃了出来,回到家时都已经是下半夜了。

    张哆哆并没有睡,而是蜷缩在火炉一角,火炉里就只有几个奄奄一息的炭火,几个小火星压根就没办法取暖,看到王秀花进屋,她马上就冲了过去扑到王秀花怀里,“阿奶,你总算回来了!”

    “你这傻孩子,你咋没去睡啊?你三伯呢?”王秀花抱起都快冻僵了的张哆哆,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是不是你三伯不管你,自己去睡了?”

    “不是的,三伯陪了我很久,可是三伯太困了,就自己去睡了,哆哆没见到阿奶,哆哆不敢睡,哆哆担心阿奶出事。”张哆哆用她那双小手,紧紧地搂着王秀花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王秀花温柔地拍拍张哆哆的后背,“哆哆最乖了,你阿娘摔到荒山里去了,我们先给你阿娘检查下,好不好?”

    听到王秀花这样说,张哆哆这才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赵小惠,此时的赵小惠披头散发,额头上还有凝固的血块,手臂都是伤痕,浑身都是泥巴,右脚的脚踝又红又肿,而她的双手依旧是捧着她那即将生产的肚子,生怕有任何闪失。

    张哆哆明明记得中午阿娘是追着阿爹跑出去的,怎么好好地会去了荒山,又弄得这么一身伤回来,而张强盛却不知去向。

    其实她对赵小惠并没有什么感情,毕竟这么多年赵小惠也只是生下她,没有带过她,谈什么什么感情,只是张哆哆知道眼前这个既狼狈又可怜的女人是她的生母,也是给了她生命的女人。

    虽然没有多余的感情,但也做不到像对待陌生人那般冷血,于是她给赵小慧搬来一张椅子,椅子上还垫了些破衣服,又一个人去水缸那边打来冷水,把小毛巾放进寒彻刺骨的冰水打湿,那双小手冻得冰冷通红,接着又把打湿了的小毛巾敷在赵小慧红肿的脚踝上。

    这种冰敷的法子还是能起到消肿止痛的作用,冰敷了好几次后,肉眼可见赵小慧的脚踝没有之前那么肿了,而张哆哆只觉自己双手就跟断了一样。

    “小慧,你不是跟强盛在一起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去那个山头,又怎么会摔下去?还有强盛他去哪儿了?”张绪茆点燃了他的大烟斗,猛力吸了一大口烟,感知自己身体没有以前健朗,他已有好几个年头都没抽过大烟了,今儿这是第一次。

    一连好几个问题,赵小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不停地抹眼泪,张绪茆见此情况,也不好多问,只是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兀自叹气。

    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世了,这个家估计就真的散了吧?想到这不禁悲从中来,又抽了一口大烟。此时他站在窗前的背影既高大又落寞。

    王秀花已经烧好了一锅水,黑赵小慧打个水后,扶准小慧去了里屋,小慧身上带伤,月份有这么大,所以王秀花慢慢地给赵小慧擦干净身子,看着赵小慧肚子上的妊娠纹,王秀花心里一惊,“阿娘不是跟你说过肚子上抹点茶油吗?是不是又忘了抹了?”

    张家村这么多其他地方嫁进来的外地媳妇,却只有王秀花会给赵小慧洗衣服做饭甚至还给她洗身子,将人家当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疼爱。

    怀张哆哆那时,赵小慧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每天跳上跳下的也不知道怎么注意,都是王秀花跟在后面不停叮嘱,甚至在队里干活时,也是王秀花把赵小慧的那份活也给一起干了。

    所以不管张强盛对她如何,她都在心里一次次告诉自己,哪怕是为了自己这个婆婆,也要维护好这个家,做个相夫教子温柔贤惠的女人。

    她一直都在努力,所以这些年不停的怀孕,可是又不停地流产,不知不觉过去了四五年,写中间流产了三四个,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了,眼看马上就要生下来,可是张强盛却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怀疑自己给他带了绿帽子。不管她如何解释,他一个字都不信。

    “阿娘……”赵小慧哽咽着,那些拼命忍住不让它流出来的眼泪,顷刻就像是瓢泼的大雨,一股脑儿全洒了出来。

    “没事的,没事的。你这傻孩子,阿娘又不是在怪你,阿娘是在心疼你而已。好啦,不哭了,不准哭了。我家阿慧这么漂亮,等下哭丑了。”王秀花把赵小慧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

    “阿娘,是我不对,是我的错,让阿娘担心了。”赵小慧可能是想起下午的事儿,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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